《红楼梦》全本连载中·第六回
本⽂章来⾃于易迷路的⽕⽺
第六回
贾宝⽟初试云⾬情刘姥姥⼀进荣国府
却说秦⽒因听见宝⽟从梦中唤他的乳名,⼼中⾃是纳闷,⼜不好细问。彼时宝⽟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遂起⾝整⾐。袭⼈伸⼿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腿处,只觉冰凉
⼀⽚沾湿,唬的忙退出⼿来,问是怎么了。宝⽟红涨了脸,把他的⼿⼀捻。袭⼈本是个聪明⼥⼦,年纪本⼜⽐宝⽟⼤两岁,近来也渐通⼈事,今见宝⽟如此光景,⼼中便觉察⼀半了,不觉也羞的红胀了脸⾯,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裳,遂⾄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件中⾐(贴⾝衬裤)来与宝⽟换上。宝⽟含羞央告道:“好,千万别告诉⼈。”袭⼈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道:“⼀⾔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听了。然后说⾄警幻所授云⾬之情,羞的袭⼈掩⾯伏⾝⽽笑。宝⽟亦素喜袭⼈柔媚娇俏,遂强袭⼈同领警幻所训云⾬之事。袭⼈素知贾母已将⾃⼰与了宝⽟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偷试⼀番,幸得⽆⼈撞见。⾃此宝⽟视袭⼈更⽐别个不同,袭⼈待宝⽟更为尽⼼。暂且别⽆话说。
按荣府中⼀宅⼈合算起来,⼈⼝虽不多,从上⾄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天也有⼀⼆⼗件,竟如乱⿇⼀般,并⽆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件事⾃那⼀个⼈写起⽅妙,恰好忽从千⾥之外,芥荳之微,⼩⼩⼀个⼈家,因与荣府略有些⽠葛,这⽇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家姓甚名谁,⼜与荣府有甚⽠葛?且听细讲。
⽅才所说的这⼩⼩之家,乃本地⼈⽒,姓王,祖上曾作过⼩⼩的⼀个京官,昔年与凤之祖王夫⼈之⽗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那时只有王夫⼈之⼤兄凤之⽗与王夫⼈随在京中的,
知有此⼀门连宗之族,馀者皆不认识。⽬今其祖已故,只有⼀个⼉⼦,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名狗⼉。狗⼉亦⽣⼀⼦,⼩名板⼉,嫡妻刘⽒,⼜⽣⼀⼥,名唤青⼉。⼀家四⼝,仍以务农为业。因狗⼉⽩⽇间⼜作些⽣计,刘⽒⼜操井⾅等事,青板姊妹两个⽆⼈看管,狗⼉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寡妇,膝下⼜⽆⼉⼥,只靠两亩薄⽥度⽇。今者⼥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计,帮趁着⼥⼉⼥婿过活起来。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未免⼼中烦虑,吃了⼏杯闷酒,在家闲寻⽓恼,刘⽒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那⼀个不是⽼⽼诚诚的,守多⼤碗⼉吃多⼤的饭。你皆因年⼩的时候,托着你那⽼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成个什么男⼦汉⼤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脚下。这长安城
(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汉、唐等都曾建都于此。这⾥借指京都)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也作跳跶,急得顿⾜的意思)会⼦也不中⽤。”狗⼉听说,便急道:“你⽼只会炕头⼉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家裁度,不然那银⼦钱⾃⼰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冷笑道:“有法⼉还等到这会⼦呢。我⼜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个机会来。当⽇你们原是和⾦陵王家连过宗的,⼆⼗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还去过⼀遭。他们家的⼆⼩着实响快,会待⼈,倒不拿⼤。如今现是荣国府贾⼆⽼爷的夫⼈。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最爱斋僧敬道,舍⽶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防守边疆的重任),只怕这⼆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动⾛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点好⼼,拔⼀根寒⽑⽐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旁接⼝道:“你⽼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说嘴打嘴,现世现报)。”
谁知狗⼉利名⼼最重,听如此⼀说,⼼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听他妻⼦这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见过这姑太太⼀次,何不你⽼⼈家明⽇就⾛⼀趟,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去的。”狗⼉笑道:“不妨,我教你⽼⼈家⼀个法⼦:你竟带了外孙⼦板⼉,先去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亲交过⼀件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是个男⼈,⼜这样个嘴脸,⾃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脸去碰⼀碰。果然有些好处,⼤家都有益;便是没银⼦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见世⾯,也不枉我⼀⽣。”说毕,⼤家笑了⼀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将板⼉教训了⼏句。那板⼉才五六岁的孩⼦,⼀⽆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宁荣街。
来⾄荣府⼤门⽯狮⼦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服,⼜教了板⼉⼏句话,然后蹭到⾓门前。只见⼏个挺胸叠肚指⼿画脚的⼈,坐在⼤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打量了他⼀会,便问“那⾥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太太的陪房周⼤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听了,都不瞅睬,半⽇⽅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下等着,⼀会⼦他们家有⼈就出来的。”内中有⼀⽼年⼈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带住着,他娘⼦却在家。你要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意担⼦,也有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个⼩孩⼦在那⾥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个道:“我问哥⼉⼀声,有个周⼤娘可在家么?”孩⼦们道:“那个周⼤娘?我们这⾥周⼤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当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叫道:“周⼤娘,有个⽼奶奶来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周瑞家的认了半⽇,⽅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年,我就忘了。请家⾥来坐罢。”刘姥姥⼀壁⾥⾛着,⼀壁笑说道:“你⽼是贵⼈多忘事,那⾥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问板⼉道:“你都长这们⼤了!”⼜问些别后闲话。⼜问刘姥姥:“今⽇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你,⼆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转致意罢
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地⼀事,其中多得狗⼉之⼒,今见刘姥姥如此⽽来,⼼中难却其意;⼆则也要显弄⾃⼰的体⾯。听如此说,便笑说道:“姥姥你放⼼。⼤远的诚⼼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佛教术语。这⾥⽐喻难以见到的⼈物,指王熙凤)去的呢。论理,⼈来客⾄回话,却不与我相⼲。我们这⾥都是各占⼀样⼉: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闲时只带着⼩爷们出门⼦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拿我当个⼈,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不⽐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管事,都是琏⼆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当⽇⼤舅⽼爷的⼥⼉,⼩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然的。如今太太事多⼼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
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才不枉这⾥来⼀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话。俗语说的:‘与⼈⽅便,⾃⼰⽅便。’不过⽤我说⼀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太太屋⾥摆了饭了没有。⼩丫头去了。这⾥⼆⼈⼜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还不过⼆⼗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事却⽐世⼈都⼤呢。如今出挑的美⼈⼀样的模样⼉,少说些有⼀万个⼼眼⼦。再要赌⼝齿,⼗个会说话的男⼈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件,待下⼈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丫头回来说:“⽼太太屋⾥已摆完了饭了,⼆奶奶在太太屋⾥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催着刘姥姥说:“快⾛,快⾛。这⼀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咱们先赶着去。若迟⼀步,回事的⼈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服,⼜教了板⼉⼏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
重生之我是刘姥姥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略等⼀等。⾃⼰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未下来,先着凤的⼀个⼼腹通房⼤丫头(贴⾝侍婢收纳为妾,称“通房丫头”。其地位低于姨娘)名唤平⼉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说:“今⽇⼤远的特来请安。当⽇太太是常会的,今⽇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出去引他两个进⼊院来。
上了正房台矶,⼩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堂屋,只闻⼀阵⾹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味,⾝⼦如在云端⾥⼀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头悬⽬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已。于是来⾄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睡觉之所。平⼉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遍⾝绫罗,插⾦带银,花容⽟貌的,便当是凤⼉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见平⼉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娘,⽅知不过是个有些体⾯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上了炕,平⼉和周瑞家的对⾯坐在炕沿上,⼩丫头⼦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有似乎打箩柜筛⾯(箩柜:装有筛⾯箩的⽊柜。筛⾯时⽤脚不断踩踏机关,发出“咯当咯当”的声⾳)的⼀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上挂着⼀个匣⼦,底下⼜坠着⼀个秤砣般⼀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有甚⽤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声,⼜若⾦钟铜磬⼀般,不防倒唬的⼀展眼。接着⼜是⼀连⼋九下。⽅欲问时,只见⼩丫头⼦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忙起⾝,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默候。只听远远有⼈笑声,约有⼀⼆⼗妇⼈,⾐裙窸窣,渐⼊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见两三个妇⼈,都捧着⼤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个⼈。半⽇鸦雀不闻之后,忽见⼆⼈抬了⼀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在内
,不过略动了⼏样。板⼉⼀见了,便吵着要⾁吃,刘姥姥⼀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过来,招⼿⼉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下炕,⾄堂屋中,周瑞家的⼜和他唧咕了⼀会,⽅过这边屋⾥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着⼀个锁⼦锦靠背与⼀个引枕,铺着⾦⼼绿闪缎⼤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家常带着秋板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穿着桃红撒花袄,⽯青刻丝灰⿏披风,⼤红洋绉银⿏⽪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内拿着⼩铜⽕箸⼉拨⼿炉内的灰。平⼉站在炕沿边,捧着⼩⼩的⼀个填漆茶盘,盘内⼀个⼩盖钟。凤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说,⼀⾯抬⾝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犹未起⾝时,满⾯春风的问好,⼜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忙说:“周,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笑道:“亲戚们不⼤⾛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还只当我们眼⾥没⼈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不起,来了这⾥,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凤⼉笑道:“这话没的叫⼈恶⼼。不过借赖着祖⽗虚名,作了穷官
⼉,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的空架⼦。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下。”凤道:“你去瞧瞧,要是有⼈有事就罢,得闲⼉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凤叫⼈抓些果⼦与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回了,凤道:“我这⾥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出去了,⼀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道:“太太说了,今⽇不得闲,⼆奶奶陪着便是⼀样。多谢费⼼想着。⽩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奶奶,都是⼀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奶奶,是和太太⼀样的。”⼀⾯说,⼀⾯递眼⾊与刘姥姥。
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远的奔了你⽼这⾥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只听⼆门上⼩厮们回说:“东府⾥的⼩⼤爷进来了。”凤忙⽌刘姥姥:“不必说了。”⼀⾯便问:“你蓉⼤爷在那⾥呢?”只听⼀路靴⼦脚响,进来了⼀个⼗七⼋岁的少年,⾯⽬清秀,⾝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不是,藏没处藏。凤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刘姥姥⽅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亲打发我来求婶⼦,说上回⽼舅太太给婶⼦的那架玻璃炕屏(陈设在炕上的⼀种⼩屏风),明⽇请⼀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摆就送过来。”凤道:“说迟了⼀⽇,昨⼉已经给了⼈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若不借,⼜说我不会说话了,⼜挨⼀顿好打呢。婶⼦只当可怜侄⼉罢。”凤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那⾥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道:“若碰⼀点⼉,你可仔细你的⽪!”因命平⼉拿了楼房的钥匙,传⼏个妥当⼈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带了⼈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出去了。
这⾥凤忽⼜想起⼀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个⼈接声说:“蓉⼤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转来,垂⼿侍⽴,听阿凤指⽰。那凤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的神,⼜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有⼈,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声,⽅慢慢的退去。
这⾥刘姥姥⼼神⽅定,才⼜说道:“今⽇我带了你侄⼉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娘在家⾥,连吃的都没有
。如今天⼜冷了,越想没个派头⼉(“盼头⼉”的衍⾳),只得带了你侄⼉奔了你⽼来。”说着⼜推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咧。”凤早已明⽩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
早就往这⾥赶咧,那⾥还有吃饭的⼯夫咧。”凤听说,忙命快传饭来。⼀时周瑞家的传了⼀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过去吃饭。
凤说道:“周,好⽣让着些⼉,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来。⼜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家⼦,不过因出⼀姓,当年⼜与太⽼爷在⼀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年来也不⼤⾛动。当时他们来⼀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家⼦,我如何连影⼉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过来,舔⾆咂嘴的道谢。凤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家。⽅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有⼤的艰难去处,说与⼈也未必信罢。今⼉你既⽼远的来了,⼜是头⼀次见我张⼝,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裳的⼆⼗两银⼦,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两,喜的⼜浑⾝发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马⼤’,凭他怎样,你⽼拔根寒⽑⽐我们
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他。凤看见,笑⽽不睬,只命平⼉把昨⼉那包银⼦拿来,再拿⼀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乃道:“这是⼆⼗两银⼦,暂且给这孩⼦做件冬⾐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事,只管来逛逛,⽅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问个好⼉罢。”⼀⾯说,⼀⾯就站了起来。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钱,随了周瑞家的来⾄外⾯。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就是‘你侄⼉’。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也要说和软些。蓉⼤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呢,他怎么⼜跑出这么⼀个侄⼉来了。”刘姥姥笑道:“我的嫂⼦,我见了他,⼼眼⼉⾥爱还爱不过来,那⾥还说的上话来呢。”⼆⼈说着,⼜到周瑞家坐了⽚时。刘姥姥便要留下⼀块银⼦与周瑞家孩⼦们买果⼦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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