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蒲公英
作者:陈希望
来源:《福建文学》2016年第02期
作者:陈希望
来源:《福建文学》2016年第02期
命运把我放在了陌生的地方,来陪伴孤苦的外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只因为她是人家的继母,即便付出了再多,也得不到认可,被儿媳妇挤兑,子孙疏离。我小小年纪便尝到了人事的炎凉,和生活的不易。纯净简单的心,也开始变得敏感、多疑,又世故,所以会选择逃避周围的环境,安稳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居住的村庄,三面相连的农田,地势开阔,一望无垠。村子后面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清澈透亮,能清晰得看到河底的鹅卵石。河的纵深处,是绿茵茵的草甸,春夏时节会开出种不知名的小野花,甚是好看。河对岸的远处还有一座小山包,天气好时,能看得清上面的寺庙。村口的沟渠上有一座古老的石桥,旁边还有一棵同样古老的大榆树,枝繁叶茂,浓荫匝地,
常常有些乡人聚在一起乘凉。老翁们抽着旱烟袋谈古论今,有时会争得面红耳赤;女人们则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不时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小孩子们在人中钻来钻去玩游戏,他们看上去那么悠闲自在。而我这个外乡来的小丫头,常常是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而很少靠近。偶尔也能听到别人对我的议伦:这丫头长得清秀白净,就是不爱说话!
我安静地坐在半截木桩上感受着大自然的一切。 听小鸟歌唱,看蝴蝶起舞,闻一闻空气里花香的味道。我又想起了美丽的校园,可爱的同学,这些已经离我是那么的遥远。是疾病剥夺了我正常的行走能力,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快乐。孩子们的嬉戏声飘进耳朵里来……
远处有几个小孩在玩耍,约摸八九岁的模样,他们相互追逐、打闹,乐此不疲。我坐久了,有些乏倦,起身往回走,不成想却引起了他们对我的嘲笑:“跛子!快看那有个……跛子!”
悲哀和愤怒一下充斥了我整个内心,在这里我没有朋友,除了孤独就只剩下自卑,我通常会用表面的坚强来伪装自我的软弱。我转过脸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可他们一点都不怕,嘴里还可劲地叫着。这个时候,有个人过来大喝一声:“熊孩子!再欺负人,我揍你。”是安良哥,他瘦瘦高高的,棱角分明,头发留得挺长,平日里喜欢摸鱼捉虾,上树掏鸟
窝,给人留下了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印象。他总爱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在村里晃悠。他流里流气的样子,真的把这些小孩吓跑了。
蒲公英在飞 我没理会他,歪歪扭扭地向前走去,没有回家,而是到了一处无人的荒地,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不由伤心地哭泣起来。我使劲地捶打着双腿说:“我是个丑八怪,很难看,那些可恶的家伙才会笑话我……”
“枝子,别难过,不要和小孩一般见识。”
有人劝导我,原来安良哥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看!你看!这里有好多蒲公英,它们也不算漂亮,可是能飞起来呢!”
我抬起泪汪汪的双眼向四周一看,真的有好多蒲公英,它们静静地生长着,一点都不招摇,草丛中,石缝中,处处可见。那嫩黄的叶子,像小小的锯齿,整个身体紧贴在大地上,像是依偎在母亲怀抱中的孩子。一株株抽出的花茎上先开出一朵朵小黄花,渐渐又长成毛茸茸的白绒球,刮风时,它们便在天上散落成一个个小小的降落伞,延循着生命的过程。
“回去吧,天不早了。”他采了一束花递给我。
“我不走,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的花。”我很固执,把他手中的花打落在地。
“太不像话啦,不走拉倒!这里可是有蛇的。”说完安良哥就生气地走了。
我最怕蛇了,也赶紧顺溜地回了家。
过了两天,安良哥给我捧来了一只小斑鸠,还动手替我做了一个鸟笼。我很喜欢,早忘记了前两天的不愉快。随后的日子里,他偶尔还会给我带来其它小动物,有小兔子、小乌龟、小青蛙,却都被我有意放跑了,因为我想要还给它们自由。他问我东西哪去了,我就骗他说,被老猫给叼走了,还尽量表现出难过的样子。他信以为真,说没关系,明天我再送给你。后来我又拿出去放掉了。真是难为了他的一片心!他往往刚走进院子,就会大声地喊:“枝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有时也会故意逗我一下,让我扑个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会想到我。
时光一天天过去,我已习惯有他的日子,每天都期待着他的到来,每每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欣喜不已。但是,他是我舅舅家的表哥,他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有着来自于同一个父系的血统,还有家族的积怨,和我身体的状况,这些构成了一座大山,挡在我们中间,我是不敢奢望什么的,只是希望他能常常来看我,我是那么依赖于他。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对我,会帮外婆做一些劈柴、磨面之类的活。外婆也疼爱他,给他做了好几双鞋子。他人特别聪明,会修理电器什么的,谁家的电视、收音机坏了,都会他去修,他也乐意帮忙。他虽然有些放荡不羁,却很懂礼,嘴巴甜,见了大人都主动打招呼。他比我只大两三岁,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贪玩的时候,身边常跟着一帮朋友,男孩女孩,都很服从他。他们一起逛庙会看戏,一起去偷人家地里的红薯,在外面烧着吃,还把人家树上的桃子给打得精光,做了很多淘气的事。妇女们说他们是一没有管教的野孩子,不正经。
和他要好的一个女孩叫丹霞,人长得俊俏,性情活泼,这是我所不能相比的。丹霞经常缠着他在外面疯耍,尽情地享受着属于他们的青春时光。而我好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舅妈一直不喜欢丹霞,嫌她好吃懒做,疯疯傻傻的。她每次过来玩,舅妈都不给她好脸。
“瞧,她长了一副相,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人,我可不要这样的儿媳妇。赶快断了,别生出事来。”“你想到哪里去了。”安良哥皱了皱眉扭头出去了。
时间就像抽打在老牛身上的鞭子,赶着我们一直向前奔,突然听说丹霞要嫁人了。出嫁
的前一天,她还来过安良哥,离开时我看到她眼睛红红的。我想丹霞心里可能还是有他的。这件事,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一天,我看到安良哥独自坐在田野上,嘴里叼着一根茅草,静静地眺望着远方。我轻轻走过去,他察觉到了,忙回过头说:“枝子,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咱们怎么玩?”“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呢?怎么都不来陪你。”我讥诮说。
他低下头。“枝子,你和那些人的看法一样的吗?我真的很讨人烦?”我连忙说:“没有啊,你别多想了。”他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我想不明白,我们几个人在一起,也没怎么着,为什么被别人说得那么难听,老封建!我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是快乐的。”
“嗯,我懂得你的心情。”
他懒散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丹霞、玉花、强子、建军、小四,都变成了蒲公英,在天上飞啊飞啊……人要是长不大该多好啊,像蒲公英那样无牵无挂,浪迹天涯,多潇洒。”
是啊,我们要是都像蒲公英一样,自由自在地去远方多好!我的安良哥不是痞子流氓,
只是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而已。他听见我啜泣的声音,忙起身说:“怎么了,我去烧鱼给你吃好不好?”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朝河边跑去,水里面有他放的地笼子。没多久,只见他用草绳穿着几条鱼提了过来。拣了一堆柴禾,我们开始生火烤鱼。
香味慢慢散出来,很诱人。我还是第一次品尝这种美味,享受这样美好的时光。
他随口说道:“丹霞最喜欢吃这种烤鱼啦,总会把最大的一串抢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点落寞和恍惚。我说:“你喜欢丹霞,就不该让舅妈拆散你们,你可以带着她离家出走。”
他笑着拍拍我的头说:“舍不得你呀!”我怔了一下,心里一热。“可你又不能陪我一辈子。”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凝视着我许久。我感到脸上微微发烫,急忙回避了他的目光。
在舅妈的四处张罗下,他和邻村的一个姑娘相了亲。那姑娘比他大两岁,显得沉稳持重,符合舅妈的标准。安良哥听从舅妈的安排,正式把她带回家中吃了顿饭。看着他们一起从我跟前走过,我的心一下子难受得不行,以至于安良哥和我说了什么都不记得。
知道他一旦结了婚,就不会陪在我身边,再也不属于我一个人。忧伤、失落的情绪,每天如影随形。我不知道该怎样挣脱出来,说好了不奢求太多的啊!
他给我拿来了一把糖果,突然问道:“那天见你,怎么不高兴?嘴巴撅得老高。”
“哪有啊,净瞎说,我当然替你高兴啦,这喜糖真甜!”我掩饰着内心的情愫,不想被他看出破绽。
有天,我一个人坐在河边玩,不远处有几个邻村的女孩在河堤上割草,其中就有安良哥的未婚妻,香兰。她身材挺拔,干活麻利,成熟大方的一个姑娘。她放下镰刀向我走了过来,打听起安良哥的事,我不知所措。“安良哥人很好啊,很爱干净,对人又体贴。” 我顿了顿,低头揉着手中的花瓣,细声地说:“不过,他其实有个喜欢的女孩,是舅妈压着他,才和你相处的……”
我承认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有私心的。
这下闯了祸,尽管舅着安良哥向香兰做了解释,但她还是提出了分手。舅妈知道后跑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死丫头,真是扯老婆舌子,把好好的一桩事给破坏了,安的什
么心……”我无言以辩,任凭她骂着。
“丫头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我会好好管教的。”外婆小心地赔着不是。
“哼!有娘生没娘教的。”
舅妈的话越加难听了。
“你怎么这么犯浑呢,不晓得安良说个对象不容易吗?你活该被人家骂,我也护不了你!”外婆也在责备我。我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舅妈总算没再为难我。
安良哥的亲事告吹后,舅妈与外婆的矛盾又加深了不少。想来都是我的无知、我的幼稚,才犯了错误。让人意外的是,我从安良哥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对我的怨恨,依然是那么平和而温暖。这更加让我感到愧疚和不安,只能把秘密藏在心里。我乞求上苍能成全他,让他幸福!
两年以后,他终于又有了女朋友,可彩礼钱也翻了倍。为了筹足钱,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开着三轮车上山拉石头卖。舅妈也很欢喜,说他总算收了心,像个大人的样子了。可是
谁能预料到,不幸很快降临……采石头要用引爆,那一天,或者是操作失误,还是别的原因,引爆后炸到了他自己。得到消息的乡人,急急奔向出事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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