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湖南省社科规划资助的2002年省文科基
地研究课题“普希金新论”
(领字[2002]7号)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我从禁欲主义者那儿退伍”
我的爱情不见了———简论普希金爱情叙事中的道德指向
宋德发 肖艳丹
  “我从禁欲主义者那儿退伍”,这是普希金有关爱情的文字和行为中传达出的核心的道德指向。普希金通过两种方式否决了禁欲主义的合法性,一方面他在自己的文字叙事(用文字讲述的故事)中动摇禁欲主义的理论根基———是罪恶的,是应该也是可以排除在爱情之外的;另一方面他用自己率性而为的行为叙事(用行为讲述的故事)与禁欲主义公然为敌。
1813年,14岁的普希金情窦初开,暗恋上了女
演员娜塔莉娅,而他写给娜塔莉娅的情诗也成了他反禁欲主义的最早宣言:
我从禁欲主义者那儿退伍,如今我———也成了多情种?看上了娜塔莉娅的姿容,美貌可爱的喜剧女演员,而爱神———也就飞到了我心中!娜塔莉娅!我得承认,我完全被你的魅力所俘虏,初次迷上了女人的胴体!为此我感到十分地害羞。……
我独自一人和她呆在凉亭,直盯着……那对耸起的乳峰,我激动,我快乐,我说不出……①
从这些带有自然主义手法的文字中可以发现,少年普希金把之爱放在与爱情相等的位置,他坦露着自己对女性肉体的幻想和对之爱的渴
慕,以及爱的欲望未能实现的苦闷。《窗》(1816)、《给黛丽娅》
(1816)等同样流露出诗人燃烧着的欲念。普希金天才地对抗着禁欲主义,自觉地为
的爱恢复名誉和地位,因而他对性爱的期待和颂扬也显得自然和坦诚。
法国学者享利・特罗亚对普希金诗歌中普遍存在的表现之爱的现象有这样的评述:“从1816年起,在
这位青年诗人的诗作中,一再出现维纳斯、丘比特和其他神灵。但都是以女性作比喻,她们有着温柔的肌体、令人销魂的情欲、贪婪的嘴唇、还有
玉手和喘息、香气和经验。”②
青春的冲动、女性的肉
体,在普希金诗中既获得了美学的意义,也获得了伦理学的意义。禁欲主义尽可能地压抑肉体之爱,视它为爱情的天敌,普希金却尽可能地释放之爱,视它为爱情的表现之一甚至等同于爱情。从这点上可以说,普希金承继和发扬了民间文学、古希腊文学和文艺复兴文学的自然、纯净和率真。
少年普希金一方面对之爱充满向往,另一方面又意识到了他的爱情之梦并不能成为现实。因为皇村学校的有形和无形的高墙大院隔断了他通往爱情的道路。在《给娜塔莉娅》中,诗人把自己喻为隐修的苦行僧,把皇村学校喻为修道院。皇村学校对自己自由的禁锢和爱情的剥夺就像修道院对苦行僧所犯下的罪行一样。可见,在普希金的心目中,宗教修行生活如同泯灭青春激情和世俗人性的刽子手般可恶可恨。
在1813年,普希金还虚构了一个隐修士的故事,进一步寓示了宗教禁欲生活的可怕、可怜和可笑。这个故事讲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修道士潘克拉季接受了一辈子如何禁欲的训练,到头来却被墙角里一条女人的裙子弄得神魂颠倒、气荡神摇,陷于
忏悔的苦痛之中。列・格罗斯曼对这个故事的解读与我们的所见略同,他认为普希金“把修士潘克拉季写成酒鬼、饕餮、好之徒,显然是因袭拉伯雷和薄伽丘的传统。”“在普希金青年时期的创作中,这股反教会的潮流通过十八世纪诗人而与欧洲文艺复兴的文学一脉相承。”③潘克拉季“虔诚”地修行多年,依然抵挡不住来自肉体的饥饿和感觉,普希金讲述这个故事,是试图反证同其他欲望一样,都是人本性的一部分,彻底地压抑它实际是不可能的,而之爱同精神之爱一样,都是爱情的一部分,回避、仇视、压制它也同样是不可能的,压制不可能压制的合法情感,则是不人道、不道德的。
比潘克拉季更具有反宗教禁欲主义意味的是《巴尔科夫的幽灵》中的神甫。这部叙事诗创作于《鲁斯兰与柳德米拉》之前,它改编自茹科夫斯基《十二个睡美人》的第一部《格罗莫鲍依》,但是对后者劝人为善的主题作了彻底的舍弃。故事主人翁神甫长期受到禁欲型道德的压抑,当他被免于教职的时候,便立刻从一种异化(神性)转变为另一种异化(兽性)———在妓院嫖妓和在女修道院里与修女通奸。古诗人巴尔科夫的幽灵在诗中两度出现,两度使纵欲过度的他恢复了性功能。神甫从禁欲向纵欲的转变寓示了神性可以把人性压抑为兽性。
1821年,普希金虚构了一个更具讽刺性、颠覆性的故事《加百利颂》。在故事中,圣母玛利亚化作人间的希伯莱少女,在一天之内,连续与魔鬼撒旦、天使长和上帝发生了性关系。普希金毫不留情地揭去了神尤其是神中之王上帝神圣的面纱,赋予了他们十足的世俗性和人情味。普希金说:“就是你呀,上帝,也为爱情激动;你和我们一样,也热血沸腾。”④在宗教禁欲主义那里,要么否认爱情存在的必要性,要
么尽管承认有爱情的存在,却把爱情当成是灵魂与灵魂的结合或人对上帝的爱。而在普希金的叙事中,人人敬畏的上帝不仅恋爱了,而且他的恋爱中充满着的满足。普希金试图告诉世人:既然上帝(如果有的话)都如此,那么上帝的子民———人类自然不能拒绝爱情和鄙视之爱了。
罗素嘲弄禁欲主义时指出这样的事实:基督教虽然鼓吹从世界中铲除不自然的爱,所有的教徒都奉行禁欲,但是不自然的爱却时常发生在修道院里,“教士的盛行不衰”,甚至“堕落到不如凡夫俗子的地步”。⑤罗素旨在阐明过分地压抑自然本能,就意味着加强它,而且是在病态的形式上加强它,因为希望的力量和压抑的力量是成正比发展的。众多叙
事伦理学大师们用自己讲述的故事印证了这一真理。薄伽丘的《十日谈》、狄德罗的《修女》、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霍桑的《红字》、福楼拜的《圣安东尼的诱惑》都蕴含着相似的伦理主题:人性在神性的压迫下产生病变或异化;神性在人性面前,表面上多么高尚、圣洁、强硬,骨子里又多么卑鄙、虚伪和脆弱。普希金的《隐修士》、《巴尔科夫的幽灵》和《加百利颂》也是这一主题链中不可或缺的三个环节。迷恋女或渴望爱情都是自然常情,但潘克拉季却为此而忏悔、痛苦;神甫为此而纵欲过度;上帝等诸神却为此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原因在于他们处在神性和人性的夹击之中,从而使本来是生命常态的和之爱在他们身上却异化为生命的非常态。
与文字叙事形成互动的是普希金的行为叙事。普希金一生都带着审美的眼光、酒神的激情创造、体验、享受着生命的狂欢,他从不拒绝美酒、舞会,尤其是爱情。从14岁暗恋娜塔莉娅开始,他短短的一生与女性、爱情瓜葛不断。1832年,普希金为自己的爱情经历列了两份战利品名单,即通常所称的唐璜名单。⑥第一份列的是他精神上所爱慕过的女性,第二份列的是满足了他肉体之爱的女性,两份名单上的女性共有137位。这表明在普希金的观念中,肉体之爱和精神之爱虽然有所区别,但不是绝对对立的或者前者低于后者,而是两者都具有爱的共通性。因而,与所爱的对象是精神上的契合还是肉体上的契合还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契合,都是无可厚非的。所以,他才面无愧地甚至满脸自豪地公开他追求过和拥有过的女性名单。造成普希金的这种观念和行为的原因,我想大致有二:
其一,他的诗人天性使然。“诗人天性”指称一种离经叛道、率性而为、与世俗常规格格不入的品性,它并非是诗人所独有,只不过,“诗人天性”对普通人而言是生命的非常态,对诗人们而言却是生命的常态。而“诗人”自然不专指狭义上的诗人,而是泛指具有相当水准的文学艺术家。在“诗人”们中,普希金是最纯粹的一种,他用最纯粹的诗人眼光看待爱情,把爱情和美、自由统一于一体。在他看来,皈依爱情而不是宗教;执着于爱情而不是爱情的具体对象;选择肉体之爱而没有选择精神之爱,都是对美的追寻和自由的捍卫。显然普希金对肉体之爱的鼓吹和对爱的对象的不断更换与传统的道德标准格格不入,也与现代的道德尺度有所抵触。
其二,特定的时代风情使然。我们通常所理解的爱情道德,其核心理念是婚前专一于一个恋爱对象,婚
后依然忠诚于他Π她和与他Π她组建的家庭。因而,是否与恋爱对象结婚以及是否忠诚于婚姻也就成了我们衡量爱情、婚姻道德的重要尺度。但是18至19世纪前期的俄罗斯,由于受到法国文化的冲击,当时的上流社会偷情成风,连沙皇尼古拉一世也曾公开追求普希金的妻子,这种风气越演越烈,以致王公贵族和上流社会的男女对他们的风流艳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偷情合法化、公开化的时代,普希金有多个情人也就可以理解了。
以上是从历时语境来看,从共时语境看,西方民族是一个浪漫的、崇尚世俗享乐的民族,在古希腊神话中,宙斯情人无数、阿弗罗狄忒、其他神也都有婚外恋的经验即已预示了这种民族精神。俄罗斯与西欧国家在文化的精神内核上息息相通,故与西欧诸民族共同构建起西方文化。脱源于西方文化语境的普希金自然也是爱情———无论是精神之爱还是肉体之爱的忠实鼓吹者。当他在构筑自己的情感世界或是在设计他人的情感世界时,都颂扬着肉体之爱的激情、自由和美。
《普希金的秘密日记》在国内出版之后,引起很大的反响。这部日记里暴露了普希金同妻子、两个妻和其他许多女人之间的性关系,其用词的直露和自然主义的描写在透露出一个信息:现实生活中的普希金是个十足的纵欲主义者。显然,这对传统的普希金学者而言是难以接受的。在此,我们完全同意余一中、陈训明两先生的意见,认定这是一部伪作。⑦但这部日记又有诸多的真实性因素,对此我们也不能
视而不见。一是生活中的普希金的确,拥有多个情人,他自己开列的唐璜名单中就包含了日记中所记述的女性;二是日记中流露的很多内心情感,如对婚姻的悲观、把爱情和诗歌视为自己生命的支柱、纵欲之后的忏悔等等都是与普希金的其他叙事作品以及有关普希金的研究成果中的精神指向是相契合的。这些真实性因素表明,伪造者对普希金深有研究,《普希金的秘密日记》并非完全空穴来风,无中生有,而是有一定的事实依据的,只不过,这些事实还不足以用来否定普希金的经典性。但这也从一个侧面暗示今天对普希金要有更辨证、更全面的认识。
首先,我们要对艺术(文字叙事)和生活(行为叙事)有所区分。在普希金的文字叙事中,爱情是深沉的、人道的、纯净的和无比温柔的,它能使人变得高尚、人性,能净化人的心灵。而在他的行为叙事中,爱情———用今天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是有许多弱点甚至道德缺陷的。普希金的文字叙事,如他献给女性的诗歌“巴库尼娜情诗”(25首)、
“沃龙佐娃情诗”(14首)、致凯恩的两首诗、致奥西波娃的四首诗和致未婚妻的《圣母》等,都是情诗艺术中的极品,但这些极品诞生的条件之一就是普希金既要有一颗不变的爱情之心,又要有变动不居的爱情对象,否则,他就会丧失继续创作的激情和动力。而不断地更换爱情对象自然与爱情的神圣性、专一性有不协调之处。
其次,要对特定时代的奢靡之风和现代的道德尺度有所区分。道德具有普遍性,也具有相对性。相对于
禁欲主义的传统,普希金的率性而为的行为无疑具有革命性和人道主义的彩;相对于他所处的时代和地域,他的泛爱和滥情则无疑是非道德的(即难以用道德去评价的),事实上,他那个时代的人根本就没有怀疑普希金的人格,依然把他视为一位尊重女性、尊重爱情、维护家庭的好男人。比如,弗・彼・戈尔恰科夫就认为:“普希金虽然是美的崇拜者,但从来不是一个追逐女子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一贯重视自身的品德,也一贯尊敬和高度评价一位妇女的好品德和好名声。这与他的美好心灵的崇高禀性是完全一致的。正如我们所知,他完全不同于那些心肠冷酷之辈,一无好之心,二无诱骗之意,而根据我们理解,这二者是追逐女人者行影不离的伴侣。”⑧这也许是过誉之辞,却也折射出那个时代的俄罗斯人特有的道德标准。
其三,要对文格和人格有所区分。文格的纯净性和人格的世俗性的矛盾是自古有之的,普希金也不例外。普希金的矛盾折射了一个普通事实:生活中的爱情往往要比抒情诗中的爱情水平要低。因为当诗人用诗抒发自己的感情时,就已经使感情变得更崇高、更细腻、更丰富和更优雅。
如果说爱情是一座山,艺术中的爱情是山的顶峰,那么,顶峰在整座山中所占的地盘毕竟是有限的。普希金让后人所敬仰的正是他所构筑起的山的顶峰。
①本文所引诗句出自《普希金抒情诗全集》,戈宝权主编,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年。
②[法]享利・特罗亚:《天才诗人普希金》,张继双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第100页。
③[苏]列・格罗斯曼:《普希金传》,王士燮译,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82页。
④普希金:《加百利颂》,查良铮译,《普希金文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
⑤[英]罗素:《婚姻与道德》,谢显宁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5-46页。
⑥参见张铁夫:《普希金的生活与创作》,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7年,第340页;陈训明,《普希金抒情诗中的女性》,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2页。
⑦参见余一中:《作者死了,可以为所欲为了……》,陈训明:《话说〈普希金的秘密日记〉》,《俄罗斯文艺》2000年第2期,第61-68页。
⑧[俄]弗・彼・戈尔恰科夫:《普希金在南俄》,见《回忆普希金》,刘伦振译,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60页。
圣彼得堡在普希金诗歌中的形象
———献给圣彼得堡建立300周年
杨 雷 朱翠梅
  圣彼得堡是俄罗斯最美丽的城市之一,也是俄罗斯的文化古都。1703年沙皇彼得一世从北方的瑞典人手中夺取了波罗地海沿岸地区后下令在涅瓦河口开始建设俄罗斯“通向欧洲的窗口”,并将这个城市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九年后,他将都城由莫斯科迁至新建的圣彼得堡。一直到20世纪初近二百年的时间里它都是俄罗斯的首都,故又被称为俄罗斯的“北方都城”。在今年它隆重地庆祝了建立三百周年。在这个著名的城市中诞生了众多伟大的作家和诗人,他们都在用心灵讴歌它、描写它、赞美它。圣彼得堡乃至俄罗斯文学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就是其中之一。美丽的城市抚育了天才的诗人,也赋予了他充满激情的创作灵感,在圣彼得堡这个美丽而广阔的空间里,普希金以自己的天分和神来之笔充分表现了俄罗斯人民对自己的“北方都城”的向往与歌颂。皇村中学、夏园、涅瓦大街、冬宫、沿岸街……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和脚步。普希金与圣彼得堡的关系就像是普希金与俄罗斯文学的关系那样密不可分。难怪赫尔岑在评论普希金的时候说:“普希金,从实质上讲是一个俄罗斯人,一个圣彼得堡时期的俄罗斯人”。普希金对圣彼得堡的爱是真挚的,热忱的。很难到另外一个城市能像圣彼得堡那样令普希金尽情挥洒笔墨地描写和歌颂。普希金在自己许多的诗篇里歌颂了圣彼得堡,歌颂了它的美丽。
普希金出生于莫斯科,在1811年五月中旬,普希金在叔叔瓦西里・利沃维奇带领下第一次来到圣彼得堡前往皇村中学求学。当时12岁的他就惊讶于城市的美丽和壮观,在这里他“看见了华丽的宫殿、笔直而宽敞的沿岸街、宽广的中心广场、高耸的塔楼以及庄严的教堂”,“圣彼得堡是彼得一世建立的现代俄罗斯帝
国繁华和伟大的象征,以自己的独特和繁荣而使我震惊”。对于普希金来说圣彼得堡就是俄罗斯荣誉和伟大的象征,甚至连他的故乡古老的莫斯科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在年轻的首都面前,苍老的莫斯科显得黯然失”。在普希金的诗歌里他将古老的莫斯科称做是“先皇的遗孀”,而将圣彼得堡称做是“新的女王”。
年幼的普希金在圣彼得堡开始了自己的创作之路。他的最早的作品就是有关皇村中学的,今天为了纪念普希金而将皇村改称为普希金城。在皇村的学习生活中普希金完成了138首诗歌的创作,其中四首是用法语创作的。也正是在这里开始了长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的创作。在皇村的橡树树荫下,年幼的诗人开始感到了创作的快乐以及作品带给他的不可言喻的激情。他在著名的诗篇《皇村回忆》中描写在皇村中学读书时光时写道:往年的回忆,这里的每一步都扎根在记忆中……1820年春季,普希金创作了一系列反对沙皇专制、向往自由的诗歌,因而被放逐在外六年,没有沙皇的允许不能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