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龙《人到中年》反思文学
1980年1月,《收获》杂志发表了女作家谌容的中篇小说《人到中年》,引发了文坛内外的广泛关注。小说成功塑造了社会主义新人陆文婷的典型形象,歌颂了以眼科医生陆文婷为代表的中年知识分子默默工作、忘我奉献的优良品质,概括了在新中国成长的一代知识分子崇高的精神面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在党中央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大背景下,小说也敏锐地触及了一个富于时代意义的社会问题,显示了作者的艺术良知与勇气。时至今日,小说中“为中年干一杯”的憧憬与祝愿,仍具有现实意义。
“我熟悉陆文婷们的经历和处境,了解他们肩负的重担,知道他们生活的艰辛”
1979年夏天,谌容开始构思一部反映中年知识分子生存状况的小说——一方面,他们在单位是骨干,在家庭是顶梁柱,微薄的收入和累人的劳作使其不堪生活之重;另一方面,他们默默无闻地工作,富有自我牺牲精神,凭着良知,尽职于社会,尽责于家庭,满怀激情地迎接新时期的到来。谌容有一些当医生的朋友,她觉得在各行各业的知识分子中,医生尤为可贵,于是决定将主人公的身份设定为一名医生。为此,她阅读了医学方面的书籍,又通过私人关系,来到同仁医院眼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深入生活。在同仁医院,谌容结识了眼科主任,
并经她特许,进入手术室实地观摩手术。与众多业务精湛、辛勤工作的医生面对面交流,使她要写的主人公形象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这便是小说中的眼科大夫陆文婷。
这一年,谌容43岁,与她要塑造的主人公年龄相仿,都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知识分子。1957年,谌容从北京俄语学院(现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先后担任音乐编辑和俄语翻译。后来因为身体原因,经常晕倒,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精简,工作关系转到教育系统。她曾几次被分配到中学任教,都曾晕倒在讲台,不能任教。正是在无事可干的苦闷与不甘中,她大量阅读文学作品,并拿起笔开始创作。“”结束后,她满怀激情地创作长篇小说《光明与黑暗》,这期间,原单位没有批准她的创作假,开始停发她的工资。身处逆境,她不奔走,不哀告,而是借款度日,闭门谢客,一声不吭地伏案写作。病犯了昏过去一阵,醒过来又趴在稿纸上。就这样,她以顽强的毅力写完《光明与黑暗》(第一部),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接着又写出了十余万字的中篇小说《永远是春天》,发表在巴金担任主编的《收获》杂志。
《永远是春天》发表后被茅盾点名称赞,但未能从根本上改变谌容的现实处境。“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就是啃两个冷烧饼,就一杯白开水,伏在三屉桌上写东西的”。那时,女儿
刚上小学,家务负担很重,然而,“有时写起东西来,半个月不扫地的时候都有。女儿看到邻居家的妈妈,每天细心地给自己的女儿梳小辫,回来就对我噘着嘴生气。……我也没有时间给他们做饭,常常是早晨把一天要吃的东西放在炉子上,他们回来自己热热吃……”这些生活感受与细节被谌容写进了《人到中年》。
尽管谌容表示“我不是医生,不是陆文婷”,“我只是‘这默默无闻的众多中年人中的一个’”,但她显然对陆文婷们的遭际感同身受:“我熟悉陆文婷们的经历和处境,了解他们肩负的重担,知道他们生活的艰辛。他们是解放后培养起来的新人,他们应是大有作为的一代。各条战线都有陆文婷。”
让社会关注一下这些默默无闻的中年知识分子的愿望,使谌容坚持白天在医院体验生活,晚上在家构思创作。1979年10月底召开的第四次全国文代会期间,巴金叮嘱女儿李小林去看望谌容,在谌容家中,李小林看到了《人到中年》的草稿。“草稿才写了几章,她就拿去看了。说实话,对那种颠颠倒倒、虚虚实实的写法,我也是全无把握的,总怕读者不易接受。第二天,小林就跑来我,连声说:‘读者完全可以接受。’这才坚定了我的信心,在中篇小说的结构方式上作一些突破。”李小林催促谌容快些写,小说写完后很快就发表在新年
第1期的《收获》上。小说并没有采用惯常的线性时间叙事,整个故事都从主人公陆文婷在病床上的幻觉展开,把现实和回忆穿插起来,通过复杂交织的联想来表现外部世界。这便是谌容所说的小说结构上的突破。
巴金:“我多么希望我能写一部像《人到中年》那样的小说”
小说发表后,在读者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谌容收到了大量的读者来信。陆文婷的遭遇在很多中年知识分子中产生共鸣。中国科学院有一对夫妇在信中说:读完小说他们曾哭了一场,当时他们为了节省时间,把女儿的头发都剪掉了。有什么办法呢?科学家要出成果,文学家要出书,为了事业,就得有所牺牲。
而更多的读者从陆文婷身上寻到了榜样的力量。有一封信寄自遥远的边疆,倾吐了一位在人生道路上历尽艰辛、“超负荷运转”的小学女教师的心声:“我右手按着书,身子俯在办公桌上(因为书是借来的,怕别人拿走),左手时而擦去涌上眼眶的泪水,时而按住隐隐作痛的前胸。……亲爱的陆大夫,您在哪里?我恨不能立刻奔到她的床边,拥抱那垂危的身躯,挽扶她那初愈后难以支撑的病体。陆文婷,任劳任怨,不计名利,以精湛的医术使多少病人重见光明,她有纯洁高尚的灵魂。她是真正的人,我好像看到她在捅炉子做饭,中篇小说
给孩子絮棉衣,她是可爱可敬的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陆文婷的形象已在我心里深深地扎了根,她将与我相伴一生,她使我双眸更加明亮,对生活、理想、事业的追求更加执着,使我在生活道路上的步子更加坚定。”
面对众多读者的热情来信,谌容在1980年7月7日的《工人日报》发表《写给〈人到中年〉的读者》,算是回信。文中写道:“有的同志把陆文婷比作天上的一颗星星,说她在我们的生活中静悄悄地放着光芒。我同意这个比喻。我认为,正是千千万万这样的星星,组成了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灿烂的夜空。他们不求闻达,只把自己的血与力献出来,为了下一代,为了我们多难的祖国。他们是伟大的一代人,正如他们的前辈一样。”“我想,陆文婷这个艺术形象在读者中引起了共鸣,成了他们的朋友,就在于她大概是代表了他们。我写对了。”
小说在文坛也引起了轰动。巴金说:“我多么希望我能写一部像《人到中年》那样的小说!”在《随想录》中,巴金专门用一节评述了《人到中年》,他说自己的侄女从遥远的边疆来信称“《人到中年》里的陆大夫就是我们中年知识分子的写照”,巴金进而感到,“越来越多的读者在小说里看到了他们的面影。的确到处都有陆大夫,她(他)们就在我们的四周。她(他)们工作、受苦、奋斗、前进,或者作出成绩,或者憔悴死去……小说真实地
反映了我们的生活”,“正是靠了这无数默默地坚持工作的中年人,我们的国家才能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