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八十岁,饱经风霜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他不到五十岁时便有些驼背,近些年驼得更很了。人老弯腰把头低,树老焦梢叶子稀。人老驼背本是自然规律,但我对父亲过早地驼背有着刻骨铭心的感悟——他是因体力劳动过重累弯的;父亲用他坚实的脊梁托起了我们全家,父亲的背隆起的是典型的中国农民勤劳智慧、淳朴善良的传统美德和任劳任怨、不屈不挠的优秀品质。
  父亲是中国最地道的农民。他从六、七岁开始跟着大人学农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离开过他钟爱的土地。父亲年轻时一米七六的身材,走起路来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农活、家务活大小粗细他都干得有条不紊,非常好。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经常拉着平板车的身影和在田地里除草间苗的情形。
  我从记事起就看到父亲拉着平板车整天为集体拉粪、拉庄稼、交公粮、挖河工,去微山湖拉杂草;亲戚邻居们盖房子,他去帮着拉土、运石头……无论路程远近、路面好坏,父亲大都是领头的。有谁搁了车或车子出了故障,他总是放下自己的车子去帮忙。
  记得1971年暑假,生产队里炕烟叶要男劳力去徐州拉煤炭。去的时候把生产队里的西瓜送到城里,回来时拉炭。每辆车的重量大都一千二、三百斤。返回时的路上,一个同伴的车子切了
轴。眼看天渐晚,又下起了雨。父亲就让其他人先走,他带着同伴扛着断了轴的车轱辘,冒雨往返十几里去修理。他们到家时,鸡已叫三遍。
  1972年冬天,我上初中时,一个北风凛冽的星期天,父亲到码头上拉石头。一般人一天只拉一趟,父亲都是赶两趟。我给他拉梢子。装好石头,要翻过斜坡30多度,路程近一里的新湖堰大堤。上坡时,他脱掉了棉袄,露出了破旧的内衣。只见他双手紧攥车把,双肩搭好袢,弯腰弓背,身体几乎贴着地面,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去……下了坡,父亲气喘吁吁。父亲说:“站一站!”我赶紧递过毛巾让他擦擦汗。他接过毛巾,我看到他满是老茧的手,黝黑的、布满皱纹的脸庞,背有些微驼得身躯,心想:父亲为了生活,为了我们,真是不容易啊!
  这些都是父亲半个多世纪板车生涯中平常而又平常的行程。
  父亲大半生几乎没有离开过平板车和锄头。
  每年夏秋两季,他放下平板车就扛起锄头去田里除草、间苗。逢星期天或假期,我也跟着他下地,在后面拾草,带回家喂猪羊,沤积肥。父亲锄地时,上身穿着坎肩,有时光着膀子,
下身穿着短裤,腰带上系着毛巾,头上戴着他自己编的草帽。向远处送锄时,两眼紧盯着苗垅,身体前倾,尽量送远而又不碰庄稼;收锄时,双臂一振一阵向后拉,锄头或左或右,或深或浅,不管草离庄稼多近,他都有把握只锄掉草,身体由前倾变后仰,一直拉到脚下。一锄一个姿势:左腿在前右腿弓,右腿在前左腿弓,一大步一换。动作潇洒娴熟,节奏和谐明快。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汗水顺着头发和脸颊往下流,浸透了坎肩,浸湿了布鞋,滴到了地上。跟在后面的我,似乎听到了庄稼茁壮成长拔节的声响,闻到了新翻泥土的芬芳,也从父亲身上学到了劳动的技艺和热爱劳动、吃苦耐劳的品质。
  看着父亲佝偻着腰专心致志锄地的身姿,爷爷的话在我耳畔响起——你们兄妹多,你爹很苦,没享过一天福。你们以后可得争气啊!
  是的,现在我明白了:父亲用他驼背的身体让我们兄弟妹都站了起来。他没有文化,却培养出我们家三个大学生,还有一个当了经理。在城里工作的兄妹时常想接他过去住,可他哪里都不肯去。他离不开祖祖辈辈相厮守的土地。驼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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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民没有退休的年龄界限。按说他现在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但他一直没有丢下农活,永远闲不住。虽然现在拉土、拉粪、拉庄稼再用不着平板车,但我还时常看到父亲用他弯弓似的身体,拉着伴随他大半生的平板车蹒跚地去责任田里薅草、打药、撒化肥……他弯腰曲背拉平板车和佝偻着身躯锄地的形象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愈久弥新,终难挥去!
  在我给学生讲解朱自清的《背影》的时候,在我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的时候,在我出入宾馆酒店的时候,我会想想这一切是怎样得来的。我感谢上苍,感恩父亲,眼前总浮现出父亲寒风中拉平板车上坡时艰难的步履和烈日下锄地时汗流浃背的身影:他黝黑的面庞,深深的皱纹,破旧的内衣,裤带上的毛巾;他双手驾车,弯腰曲背,吃力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