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翁两首经典诗歌的异文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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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古典文学知识》2012年第04
        南宋诗人叶绍翁的《游园不值》和《夜书所见》两诗脍炙人口,流传千古,但在流传过程中都存在异文。两诗均出自叶绍翁《靖逸小集》。台湾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有陈起编的《南宋贤小集》宋代刻本,其中收有《靖逸小集》。在这一版本中,《游园不值》一诗前两句作应嫌屐齿印苍苔,十扣柴门九不开,并不是今天人们所熟悉的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略加考察,我们会发现这首诗前两句在不同版本中存在着异文,例如,明末清初毛晋《汲古阁景宋钞南宋贤六十家小集靖逸小集》、文渊阁本《四库全书》中宋末人编《诗家鼎脔》卷上、明代李蓘编《宋艺圃集》卷十四以及清代《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御选宋诗》卷七十二均作应嫌屐齿印苍苔,十扣柴门九不开;文渊阁本《四库全书》中陈起编《江湖小集叶绍翁靖逸小集》和宋本基本相同,只是;而文渊阁本《四库全书》中曹庭栋编《宋百家诗 逸小稿》和陈思编《两宋名贤集靖逸小集》以及清嘉庆六年(1801)读画斋重刊《南宋贤小集靖逸小集》则作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从古籍版本学的角度来说,宋本应该是最接近文本原貌的,更何况还有如此多的版本支持。更重要的是,《靖逸小集》中有一首《赠陈宗之》,诗题中的陈宗之即陈起。由此可见,叶绍翁和陈起颇有交情。因此,陈起刊刻的《靖逸小集》极有可能就是叶绍翁自己交付的底本。倘若是这样,那么,这首诗前两句作者原文很可能就是应嫌屐齿印苍苔,十扣柴门九不开。由于著名的江湖诗案,陈起所刻的南宋诗人小集遭到毁板,此后直到清初,很多南宋诗人的集子刻本罕见,人们主要是靠辗转传抄来流传,在传抄过程中,因为形近,讹为;因为音近或其他因素,讹为讹为    
        当然,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即这两句诗叶绍翁先写作应嫌屐齿印苍苔,十扣柴门九不开,在将诗集交付陈起刊刻之后,他修订了诗句,自己将其改为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可是在后来的流传过程中,因为修订版后出,再加上陈起《江湖小集》由于牵涉诗案而名声大振,陈起刻本受到后世讲版本学者的极度重视,传抄者皆以其为据,这就导致该诗流传史上的大部分版本都是前者,只有极少数是后者。许学夷《诗源辩体》中所说:古人为诗不惮改削,故多可 …… 尝观唐人诸选,字有不同,句有增损,正由前后窜削不一故 耳。…… 《才调集》乃唐末人选,而犹未从改本者,盖彼但见初本,尚未见改本故也。虽然讨论的是唐人选唐诗,但宋人选刻宋诗自然也可能出现同样的情况。
        倘若不从版本学上去追索这两句诗作者的原文是怎样的,仅仅从诗歌艺术表现来衡量,那我们则面临另一问题:到底是应嫌屐齿印苍苔,十扣柴门九不开好,还是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好?
        “指涉的对象略有不同,叶绍翁的古诗嫌字侧重在推测主人嫌弃来访者,字则侧重在推测主人爱怜园中苍苔。而且,字比起来,情感彩更浓烈些,显得有些突兀,似乎和整首诗的气氛不那么融洽。但无论用哪一个字,基本意思都差不多,都能引出下一句,扣上诗题中的不值二字。
        “,意思一样,且都是上平声,也说不上用哪个就一定更好。但到底是十扣九不开,还是小扣久不开,意思却有很大不同。倘若是前者,联系后面两句春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有两种解释:一是十次来游这园子,有九次是不开的,这一次也吃了闭门羹;二是一路走来,所敲园子的门十有八九是不开的,这园子也是关着的。无论哪一种解释,都稍显迂远,在诗意的理解上不是那么贯通、显豁。如果是后者,呈现的画面就是一个诗人伫立在园门之前轻轻敲门,可敲了很久,园门迟迟不开。小扣二字很好地刻画了诗人温文尔雅的形象,给人不急不躁的感觉。诗人在不经意之间抬头一看,有一枝
怒放的红杏越过高墙伸到外面来,不禁感叹烂漫的春毕竟不是那一道紧闭的门所能关得住的。照这一文本,诗人只来过这一次,也只想游这一个园子,可不巧的是主人不在家,于是诗人就推想主人可能是爱怜苍苔、生怕游人踩踏它们,因此故意不开门。固然,整首诗最高明的地方主要在于后两句带给读者峰回路转的艺术享受,但这种充满诗意的猜测读来趣味盎然,也让全诗增不少。
        因此,两种版本比较起来,虽然极有可能叶绍翁的原诗就是应嫌屐齿印苍苔,十扣柴门九不开,但从整首诗歌的表达来看,似乎倒是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更好一些。
        叶绍翁另一首名作《夜书所见》前两句各版本都是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但后两句却也存在异文,宋本、汲古阁影宋钞《靖逸小集》以及文津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宋百家诗存靖逸小稿》均作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而文津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江湖小集叶绍翁靖逸小集》及《两宋名贤集靖逸小集》则作知有儿童捉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形近易讹,因此在传抄过程中产生异文。为上声,为入声,都是仄声
字,用哪一个都不影响平仄,而且意思都能讲通。但比较起来,二者还是有区别。字意指拨动、挑弄,比起来要更为具体。由于促织喜欢藏在一些浅洞穴里,儿童常常用草梗伸到洞里去撩拨促织,把它赶出来再捉。《聊斋志异促织》写成名捉促织时,就说他是掭以尖草,即用草轻轻拨动,这可为旁证。因此,此处用字更契合实际,给人感觉也更为活泼些,更能刻画出儿童的顽皮,而字则要显得平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