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的狂放语言与阳刚气质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无意中说起了他的遗憾,在高粱成熟的季节时令,在他的家乡,却看不到红高粱了,他只能去想象那天不怕地不怕、生命力旺盛的红高粱。这一遗憾和问题,是工业文明、商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巨大冲击的反映,也是人类的历史之思、命运之思。
经过风雨起伏,莫言终于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12月10日,他将在瑞典接受颁奖。这对无数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而写作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和安慰。今天,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意义不可小视,将是中国文学史册、世界文学史册中的一个亮点。
谈到获奖的原因时,莫言说主要是得益于他一直在写人,从人的立场来写作。写人,无外乎塑造人物、表达人情、挖掘人性。小说家写人不稀奇,每一个小说家都要写人,为什么莫言写人就能获奖呢?除了对社会、人性的认识深浅有别以外,当是在小说的形式和语言上有区别,这才是见证一个小说家艺术水平真功夫的关键所在。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给莫言的授奖辞是,“把魔幻现实主义和民间故事、历史及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莫言本人不否定他与魔幻现实主义的联系,只是半真半假地说,如果说得更准确,他认为应该叫妖精现实主义。莫言的这些玩笑话大有深意。莫言的小说不仅受魔幻现实主义等世界现代文学潮流的影响,还深受以《西游记》《聊斋志异》《封神演义》等为代表的中国传统神魔文学资源的滋润。这些特点,在其狂放的
语言与阳刚的文学气质中也有所体现。
一、汪洋恣肆的狂放语言:
莫言不仅在写作中有真情实感,而且还把这种真情实感通过小说语言外在化地、形象地表现出来。这是种排山倒海般地、火山喷发般地喷涌而出、滔滔不绝、狂放喧哗、汪洋恣肆的语言。这种以浓浓的真情为支撑的密集的、放荡的语言,展示了汉语的丰富多样性。浓情密语,是莫言小说狂放语言最鲜明的特点,在其先锋小说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莫言有意识地在《酒国》中进行各种文体实验,使之成为了语言的狂欢。《酒国》中的语言确实是杂语喧哗,口语句、无标点长句、民谚及仿民谚排句、自谑语句、俗词俗语、仿演说体、野性语言、情绪化语言乃至“胡言乱语”比比皆是,而且还大量运用了戏仿与反讽、拟人与拟物、对偶与顶真、倒装与暗喻、夸饰乃至胡诌等辞格,是一场充满了魔幻气的语言盛宴与狂欢。比如:
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敬爱的、我最敬爱的老师,你的来信如同一瓶美酒,如同一声春雷,如同一针,如同一颗大烟泡,如同一个漂亮妞……给我带来了生命的春天,身体的健康和精神的愉快、我不是虚伪的谦谦
君子,我知道并且敢于公开宣称我的才华横溢,但一直藏在深闺无人识像杨玉环一样,一直委屈在村里拉车像千里马一样……
看了这些文字,就让人陷入描写与想象、真实与梦幻、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的状态,迫使读者调动想象、联想等心理机能去感受、理解这似真似幻、真假难辨、迷离朦胧的小说文本。
在《红高粱》开篇不久,莫言就展示了他的狂放、恣肆语言,表达了“我”对故乡的爱恨交加、大喜大悲:
我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热爱,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仇恨,长大后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我终于悟到: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高粱高密辉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爱情激荡。
这段浓情密语,既交待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和主要空间背景,又暗示了小说的风格和基调,是既美观又实用的。
莫言小说中像汪洋大海一样汹涌奔流、狂放纵恣的语言,不免让人产生一种印象,这就是汉语是无限丰富、多姿多彩的,同一个意思可以用不同的词汇来多侧面、多角度地进行表达,不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还充满了活力和生机,是生命力无比旺盛的。
二、充盈激荡的阳刚之气
魏文帝曹丕强调“文以气为主”,唐代大文学家韩愈主张“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莫言的小说就
有这样旺盛充沛、鼓荡奔涌之气弥漫、活跃其中,是“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的作品。莫言小说中的这种充盈激荡之气,是一种至纯至刚的浩然之气、阳刚之气。这种阳刚之气,指的是旺盛的生命活力、无坚不摧的生机。这种阳刚之气表现在人物身上,不一定指的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即使是女人、老人、小孩,如果他们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是充满了自信与热情的、是阳光灿烂、朝气蓬勃的,他们也就具有了阳刚之气。莫言小说中正是有了这种阳刚之气,才使其浓情密语得以飞扬灵动,才使其怪奇氛围不至于显得阴森,才使其小说结构饱满有力,才使其人物生机勃勃、活力无限、光明磊落、坚韧顽强、卓尔不。
《红高粱》《高粱酒》中的“我奶奶”,无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敢做敢为、活力无限、满怀阳刚之气的顶天立地的女人。“我奶奶”处变不惊、临危不惧,毫不扭捏作态,很快稳定了酒坊伙计,树立了她的威信和领导权。她不仅治家理财毫不含糊,在爱情上更是敢爱敢恨、勇于摆脱扼杀天性真情的枷锁和羁绊,大胆寻求自己的真爱,在高粱地率性投入了年轻轿夫的怀抱,上演了一幕以天地为背景、以真性情为基础的野合快剧。她还敢舞刀弄,面对口和死亡也毫不畏惧,其阳刚气概毫不弱于男人。
“原以为你是条好汉,想不到也是个窝囊废!”奶奶说。余司令拉开手,说:“你是不是活够了?”奶奶一把撕开胸衣,露出粉团一样的胸脯,说:“开吧!”
一个敢于舞刀弄,一个面对口神自若的女人,是不回避暴力与战争的,正是在奶奶的促成与激励下,余司令与冷支队长才达成了联手伏击日本人的协议。
无论男人女人,在个体中都不乏有阳刚之气的光明磊落之人。而体的中国人更是不畏艰险、不畏残暴、视死如归,在侵略面前表现出浩然正气、阳刚之气。
几十个女人齐声恸哭起来,高粱火把上掉下来的燃烧的油滴落到人的手上、脚上。火把下的男人脸都像烧灼过的热铁一样。……莫言获奖
那个黑脸白胡子老头儿高声叫道:“哭什么?这不是大胜仗吗?中国有四万万人,一个对一个,小日本弹丸之地,能有多少人跟咱对?豁出去一万万,对他个灭种灭族,我们还有三万万,这不是大胜仗吗?”
面对死亡,视死如归的气概让人震服。正是有了阳刚之气,死亡才不再可怕。在生机与活力面前,一切丑陋粗暴都相形见绌。阳刚之气不仅使莫言的小说气盛言狂,而且还使之坦然傲视阴森黑暗,坦然审视粗暴丑陋。
莫言小说中充盈激荡的这种汹涌澎湃、滔滔不绝、生机无限的浩然之气、阳刚之气,鼓荡起狂放语言,承载起语言漩流;这种生生不息、至大至刚的浩然阳刚之气,使得莫言小说中虽有怪异神奇氛围、丑陋粗暴内容,却不至于玄幻迷离、阴暗消沉。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无意中说起了他的遗憾,在高粱成熟的季节时令,在他的家乡,却看不到红高粱了,他只能去想象那天不怕地不怕、生命力旺盛的红高粱。这一遗憾和问题,是工业文明、商业文
明对农业文明的巨大冲击的反映,也是人类的历史之思、命运之思。莫言不经意的一句话,传递出的却是深沉的人类之思。或许,这会是莫言今后作品的一个突出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