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专题训练------徐则臣小说
一、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船越走越慢
徐则臣
跟老鳖约好了,晚上出工,划船进小鬼汊。
小鬼汊这名字什么时候叫出来的,我没深究过,真他娘形象,芦苇荡里的死鬼如麻,比芦苇少不了多少。更可怕的是,一到阴暗湿冷的时候,小鬼汊里就摇晃不止,无风也起三尺浪,如有伏兵百万。本地人也绕着走。据说小鬼汊地形极复杂,芦苇生长循着我们看不懂的规矩,敢进去的人不多,能出来的更少,绕晕了正常,绕死了也不意外。平常捞鱼摸虾打猎捡鸟蛋的,也只敢在边缘处活动,怕深了命丢到里面。这次专请了老鳖来帮忙。老鳖是外号,其实姓别。常年吃水饭,往哪儿一杵又不爱吭声,老别就被叫成了老鳖。
风雨小说傍晚时分下起雨,看架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行动组最后商定,手摇船和机动船同时上,能
用哪个用哪个。三条船,其中一条主要放三艘摩托艇。我们停在可以用望远镜看清小鬼汊入口的隐蔽处,等时间慢慢往黑夜走。雨还在下,天地间都是水声。雨落在运河里,雨打在芦苇上,雨击打船舱。我们把船上的灯都灭掉,我看见老鳖在黑暗中掏出一只酒壶,拧开盖喝了一口。铁质的酒壶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光,温和地闪了一下。
半小时后,我们摸黑往小鬼汊靠近。雨下得更大了,小鬼汊里风动芦荡,雨打苇叶,如同千万人在齐声低吼,每个人声音都不嘹亮,但和声却极为高亢,几声响雷滚进小鬼汊里,也会被风雨声淹没。雨夜的小鬼汊的确比迷宫还凶险。我终于意识到老鳖这样的老把式的价值,他们能在迷宫里顺利穿行,真不是因为他们熟悉地形,芦苇荡大规模地摇动,整个小鬼汊似乎都在倾斜翻滚,没有任何一条路还是同一条路,他们辨别方向靠的是经验直觉和本能。老鳖操纵着他的机动船,我们在往想象中的战场逼近。
有一阵子绕了很多弯,速度也慢下来。我凑到老鳖耳边喊:
“遇到麻烦了吗?我们得快点了。”
进来了就得争分夺秒。一旦他们发现了,钻到哪里躲起来,忙活一夜我们也不到。“跑不动,”老鳖也喊,“大伟他妈拽着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探照灯的光柱里大雨密集地连成了线,芦苇丛后头黑洞洞的。实话,那种环境下,你跟我说芦苇荡里藏着十万头妖怪我也信。可知的世界只有光柱这锥形的一片,我们仿佛被屏蔽在光柱和风雨声里。外面的世界消失了,一个更广大的也抛弃了我们。我们正追随着跳动的光柱在沉重的黑暗里钻探。老鳖左拐、左拐、左拐。他在画图。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鳖对我喊,“你得让大伟说上媳妇,咱儿子是个瘸子啊。”
我对老鳖说:“老哥,我们不会扔下别子不管的。”
老鳖开始右拐。偶尔还是会绕圈。柴油机动力像个资深的哮喘病人,突然咳嗽几声就慢下来。我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越快越好。我坐到老鳖旁边,雨水顺着雨帽和袖口的边缘流到身上,风大雨急,我感觉不到冷。快一点,再快一点,着急得我冒火。在我的办案史上,从来没有哪次时间过得比这一次慢。我在风雨落到芦苇荡的巨大喧嚣声中,听见了秒针嘀嗒嘀嗒迟缓的脚步声。
听见摩托艇的声音之前,先看见一道狂舞的光柱,接着一辆摩托艇从黑暗里冲出米。骑摩托艇的人扭头看了一下我们,弯下腰加了油门冲进黑暗里。因为雨衣的帽子遮住了那人的大半个脸,我们都没看清他的长相。老鳖突然叫起来:
“大伟!大伟!”
按照事先的安排,出现突发状况,三辆摩托艇里的两辆先出击。两个兄弟从船两侧冲向前去。在他们摩托艇的灯光下,我看见了那人摩托艇屁股上的商标。看不清脸,我也知道那人不是别子。副所长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一把抓住老鳖的胳膊,大声对他喊:“老哥,别子是个好兄弟!别子好样的!”
这个晚上老鳖头一次扭头看我的脸,看了得有三秒钟。然后转向前方,从怀里摸出铁皮酒壶,一手攥着,只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拧开壶盖,咕咚灌了两口少陵醉。酒壶塞回兜里,船速猛地加快了。
现场不必描述了,乒乒乓乓的事。我说的不是声阵阵、来往,没那么多。我们的管得严,我的原则也是能不用就不用。他们竟然有两支改装的猎,好在我们预料到了。单非法持这一条,就够那赌船老板蹲几年的了。老板姓邓,住飞马湖对岸,被摁倒在船头还嘴犟,大喊大叫他不是鹤顶人,不归我管。我跟他说,船没进小鬼汊,不归我管,进来了就是我的菜。总得有一番打斗,打斗都差不多。真要好好感谢我这帮弟兄,平常训练时的血汗没白流。上了船三下五除二就把姓邓的招募的三个打手给放倒了。
跑得最远的就是骑别子摩托艇的那个。那人绕着赌船转了两个大圈,一直喊,见船上没反应,干脆一个人先溜了,一个骑摩托艇的兄弟跟在后头就追。这一带地形那小子挺熟悉,但他真是慌了,天又黑,还有兜头的大雨,在芦苇荡里绕来绕去就把自己绕晕了,眼看着眼前有条宽阔的水道,再加速,一头撞到老鳖的船上。老鳖把他的船横在路头。那小子斜着飞上了夜空,然后像颗炮弹一样栽进了水里。等他从水里钻出来,老鳖的手电灯光罩住了他,老鳖大喊:
“我儿子呢?”
“你儿子?”那小手把一头一脸的淤泥往下抹,“你儿子是谁?”
“我儿子别大伟!”
“别大伟是谁?”
老鳖把船靠近摩托艇,给它熄了火,从水里拖到了船上。他拍着摩托艇的车座厉声说:“他!”
“你说的是他啊,”那小子从水里站起来,露出脖子以上部分,“一个多月前,有天晚上他跟踪我到了这里,被哥几个给放倒了。一棍。”他站在黑暗的雨夜里对着自己的后脑勺比画了一下。
手电筒的灯光在老鳖手里抖起来,某一个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你不是那个,老鳖么?”那小子激动地叫起来,“你不是给我们邓老板送客人的吗?你怎么当了叛徒?你收了钱还吃里爬外!”他喘口气,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你儿子竟然是个警察!要知道那的是你儿子那也不行,不解决他我们都得进去。”
在小鬼汊里地毯式搜索了两天,终于到别子。他已经给鱼和鸟和细菌吃得不成样子。下葬时,经老鳖同意,我们把别子那辆摩托艇也埋进了土里。
(原载《收获》2021年第3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小鬼汊”是一片芦苇荡,地形复杂,这一名字正与其环境的阴森恐怖相应和,营造出了神秘诡异、鬼魅丛生的氛围。
B.“摩托艇”这一意象在小说中尤为重要,既是辨认别大伟的依据,贯穿全文,推动情节发展,也成为大家哀思的寄托。
C.“船越走越慢”标题意蕴丰富,耐人寻味,既是抓捕过程中实际情况的体现,也寄寓了大伟母亲对儿子的思念与祝愿。
D.老鳖先中年丧妻,后老年丧子,人生坎坷,最让老鳖悲痛的是别大伟的死与自己有关,这为小说增添了浓重的悲剧彩。
2.下列对小说艺术特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插入对小鬼汊复杂环境的叙写,与老鳖出现在此处的原因的介绍,有助于后文情节的进一步展开。
B.小说多次详细描绘雨,借助视觉、听觉展现,有声有形,描绘详细且生动形象,让读者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C.小说“听见了秒针嘀嗒嘀嗒迟缓的脚步声”的描绘,运用拟人的手法,用以展现“我”此时内心的紧张焦虑。
D.小说中的“我”在整个情节发展全过程中不可或缺,是旁观者,也是小说的主要人物和整体情节的推动者。
3.小说两次描写老鳖拧开酒壶盖喝酒,请简要分析其表达效果。
4.有人曾评价:“在70后作家里,徐则臣对小说故事性的注重,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但即便冠之以鹤顶侦探,他也不会更不想把小说写成侦探类的类型小说。那只是一个壳,他始终掌握着纯文学的‘度’,关注着的是故事里的温暖人性、世道人心。”对此你如何理解,请结合文章简要说明。
二、阅读下面的材料,完成各题。
奔马
徐则臣
上了五斗渠的大路,杂乱的蹄印就十分清晰了。我明知道不去蹄印也清楚红旗和栋梁一定是从这里经过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跟着那些马蹄印走。上了五斗渠的大路我就看到了他,光着上身站在路边的瓜棚前,他在盯着沙路上两匹奔驰的枣红马。
他叫黄豆,他们父子俩在沙路下面不远的野地里守着一片瓜地和两个鱼塘,他们是外乡人。我是放牛时经常经过他的瓜棚才逐渐认识他的。有一天他问我,沙路上的那些车是跑向哪里的,我们才成了说话的朋友。“我也不知道它们要到哪里去,”我说,“我从来没坐过车。”过了半天他才说:“我也没坐过。”
后来我们终于说到了红旗和栋梁,说到了他们的马。红旗和栋梁是放马的,总是骑着马经过黄豆的瓜棚到乌龙河边去。马吃饱了他们就骑着马在沙路上狂奔,和那些四个轮子甚至更多轮子的车赛跑。他们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模样让我羡慕得不得了,坐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右手抓紧马鬃,左手不停地甩着马鞭,大喊大叫,掉光了纽扣的衣服在风里扬起来,像电影里冲锋时的旗帜。
“你骑过马吗?”黄豆问我。“骑过。你呢?”“没骑过。骑在马上高兴吗?”“当然高兴,过瘾,”我说。其实我只骑过两次,一次马走得很慢,另一次是小跑。“你没骑过马,你不知道骑在马上有多开心,威风得像大元帅。马跑得那个快呀,真的,人就像飞起来一样。”可是我从来没有在马背上尝到飞起来的滋味。“我也想骑马,”黄豆憋了半天才说,“你能和他们说一声吗,让我也骑一次?”
我跟在红旗和栋梁屁股后头已经好多天了,他们就是不答应。黄豆总是在我差不多要经过他的小屋时就坐在路边,见到我远远地就站了起来,问我红旗他们是不是已经答应了。
有时候我都在想,不去乌龙河边放牛了,不忍心看到他的失望。可是我忍不住,我和他一样想得到骑马的机会,看到马蹄印我就不得不跟着走。黄豆日复一日地站在路边等着我经过,等着我答复。
我从家里偷了桑葚来贿赂红旗和栋梁。红旗说:“还想骑马?”“不是我骑,是黄豆。”“黄豆?”栋梁说,“你是说看瓜的那个黄豆?”“是,他想骑马,就一次也不行吗?”栋梁说:“你跟黄豆说,我们答应了,但是要让我们在他家的瓜地里随便吃。”
我把话带给了黄豆,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整个人显得更小了。“我爸会打死我的。他每天都要把瓜数上一遍才睡觉。”“可是他们就这么说的。”黄豆站起来走向他的小屋,走到门前转身对我说,“再过几天瓜就熟了,我就告诉你。”
瓜不可避免地熟了,我经常看到黄豆的父亲推着独轮车来我们街上卖西瓜。
一天下午我骑着牛经过瓜地,黄豆从小屋里冲出来,激动得满脸通红,鼻尖和额头上缀满了
汗珠,“你让他们快来,我爸昨晚没数瓜就睡了。快,快点!”
我从牛背上跳下来,撒腿向乌龙河跑去。我们是骑着马跑回瓜地的,我坐在栋梁的身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腰。黄豆站在路边等我们,只说了一句话“摘瓜前拍一下,没熟的不要摘。”
红旗和栋梁把缰绳交给我俩,跑进了瓜地。我和黄豆一人牵着一匹马。“怎么骑?”他问我,“我不知道怎么上去。”我让他学我的样子,抓住马背纵身一跳。他学不来又不敢和马过于亲密,我帮他几次他还是上不去。我也不敢到沙路上,担心汽车把马给惊了。我骑在马上,黄豆牵着另一匹,我们走得都很谨慎。那个下午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一个慢悠悠地骑着,一个牵着,在和沙路平行的八条水大堤上来来回回地走。我们走得激动又满足,丝毫不觉得厌烦,相互之间甚至连话也不说。太阳还没落尽的时候火烧云就出来了。在西半天变幻出各种图案,一会儿是羊,海浪,飞马,一会儿是房屋,庄稼和狗,一会儿是两个奔跑而来的人,一边跑一边喊着我和黄豆的名字,是红旗和栋梁——不是在天上跑,而是在地上跑,黄豆像火烧了一样突然扔掉缰绳,站成了一根树桩。出事了,我们都没想到他父亲回来得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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