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丧父在鲁迅作品中的艺术体现及升华
在鲁迅作品中,父亲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父亲死了,父亲病了,成为鲁迅小说常出现的形态。在《祝福》中,当“我”再次回到故乡鲁镇的时候,虽然是故乡,但是已经没有了家,只能寄宿在鲁四爷家,暗示着父亲已死的事实。在《故乡》当中,当闰土以父亲的身份与“我”再见面的时候,彼此之间的兄弟之情已经荡然无存,已经变成了老爷与奴仆的关系,而且还命令他儿子水生给我磕头,此时已经成为一个木偶人。闰土已经变成了麻木的父亲,又施加在年轻的水生身上,似乎成了死循环。在他的笔下,父亲不再是崇拜的对象,而是传统习俗的卫道夫,呈现一种病态的模样。
父亲去世,童年回忆成为鲁迅避难港湾
1881年9月25日,鲁迅出生在浙江绍兴一个丰衣足食的官宦之家,鲁迅父亲性格非常暴躁,经常发脾气,摔筷子,摔碗,所以鲁迅对父亲既敬重又害怕。
1893年,鲁迅12岁,父亲周伯宜抱病在床,而且祖父周介孚也因为行贿案,被判入狱。从此鲁迅家道中落,作为长子不得不担负起家中的重任。在《呐喊》自序中,鲁迅写道:“我有四
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
鲁迅过早尝尽了人生的酸苦,所以在他13岁之前,乡下度过的那段快乐日子,是鲁迅压抑生活当中的一道阳光,对鲁迅来说弥足珍贵。鲁迅怀着受伤害的心情走向社会,在人生的感慨与洞察背后,尝尽冷暖,童年的那段生活成为他逃避现实的心灵慰藉。
所以在《社戏》当中,鲁迅由于精神压抑,以至于从北京戏园两次看戏都不能排解他心目中抑郁,只能从童年的回忆当中回自己的欢愉。但是现实里的故乡又导致他不愿相信家乡农村的凋敝与破败。
童年里,乡村的风景是那样美丽动人:“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地吹来,月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
双喜、阿发、桂生等这些小伙伴,聪明活泼、胆大心细、热情友爱。“我”看不成戏,“他们都
鲁迅的作品集叹息而且表同情”;开船时“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舱中,较大的聚在船尾”以防万一;看戏时桂生殷勤地为“我”买豆浆舀水;回家的路上阿发以“我们的大得多”为由,建议去“偷”自家的豆。小说中的童年记忆充满了童真、诗意与温情,自然的一切充满了灵动飞扬的生命活力和绚烂美妙的幻想彩,而且体现着儿童无拘无束的自由天性。可是现实中的故乡,是那样的萧索残破,童年只能活在回忆里,成为他避难的港湾。
鲁迅对父亲爱与憎的情感
鲁迅在小小的年纪就体会到儿子的多重含义,既笼罩在父亲的权威下,又要承担长子如父的家庭责任。
1896年,鲁迅父亲去世之后,鲁迅就代表着自己这一家和族中的十多户族人议事。这些名分上的长辈,却常常讥讽和欺辱鲁迅,大家常常用共议的名义,来逼着鲁迅表态。小小年纪便遭到家族的欺辱,同时他还要肩负起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责任,重振家业。
1909年,鲁迅为了给要结婚的弟弟凑费用,留学日本的鲁迅毅然决定回国,1919年鲁迅卖掉了绍兴的老宅,用自己的积蓄在北平买了一套宅子,实现了十三口人的大团圆,尽到长子
如父的责任。鲁迅给予弟弟们如父亲一般的庇护,在这里父亲不再是强权的符号,而是牺牲的英雄。
在《父亲的病》中,父亲病重即将离世,族里的老人让他以叫魂的方式,把父亲给喊回来,可是父亲还是死了,鲁迅认为是自己喊的声音不够大,才导致父亲没有能够活过来。
这样的想法当然很幼稚,但是这份自责却饱含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爱。鲁迅在临死前几个月,写了《我的第一个师傅》,其中回忆了父亲对儿子的爱护:“父亲怕我有出息,因此养不大,不到一岁,便须到长庆寺里去,拜了一个和尚为师了”
鲁迅更多时候是对自己父亲严苛的不理解,在《五猖会》中,鲁迅回忆,在他期盼已久的迎神赛会终于来了,可临出发前父亲却命令我背《鉴略》,虽然我最终完成了父亲的任务,但出发前的兴奋劲却一扫而尽,“我至今一想起,还诧异我的父亲何以要在那时候叫我来背书。
鲁迅对自己父亲的这种专制,不近人情的管理方式是不理解的,甚至是充满憎恶的。由于血缘的原因,鲁迅对自己的父亲是敬爱的,可是新旧文化的冲突,又让他充满了憎恨,爱与恨成为鲁迅对父亲的交织情感。
在儒家文化里,父亲代表着敬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他时常在作品当中,通过“父亲死了”这种方式,将父亲的专制,无法强加在下一代身上,让孩子能够快乐成长,从伦理束缚当中解脱出来。父亲死了象征着权威、秩序、纪律的消亡。
在鲁迅作品当中,虽然父亲常常不在场,但是他是压制新生一代健康的集权,他似乎从闰土成为父亲之后,会变得封建麻木,看到了恶性循环,这种父亲的形象,正是鲁迅所极力抵制的。
经历了先天性的“父亲”意象缺失,饱尝了寻父亲的辛酸,超越了为父复仇的情感碰撞,鲁迅的生命中始终暗藏着构建理想“父亲”意象的人生哲学。
鲁迅在他的《呐喊》当中说到:“不愿将自己的思想,传染给别人。何以不愿,则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而自己终不能确知是否正确之故。在缺失父亲情感的前提下,他却主动扮演了父亲的角,行着使长兄如父的职责。”对于鲁迅而言,父亲的情感因素的缺失成为他的遗憾,而且难以弥补,但是他却不愿意孩子们再复制这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