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田小娥
 从田小娥是不是淫妇说起
品评白鹿原
楔子
近日在网上闲逛,看到某影视公司正在拍摄陈忠实先生的名著《白鹿原》。这么一部优秀的小说拍成影视剧挺令人期待的,然而看了剧中一些主演及剧组工作人员的言论,却让人担心这部片子会像《新版红楼梦》及《三国》一样糟蹋名著。
某扮演田小娥的演员说,演田小娥这个淫妇对我挑战很大,床戏很多,鸭梨好大。剧组的一个编导人员也说,田小娥这个淫妇比潘金莲还要。(大意如此,不一定是原话)。看了这个话,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如果主要演员和编导人员对名著就这个认知水平的话,期待他们能演好这部电视剧,实在有点难为他们了。下面,就让我们从田小娥到底是不是淫妇开始品评一下白鹿原。
 
  田小娥到底是不是淫妇?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国家,女性一直处于受支配和受歧视的地位。无论商纣时期的妲己、还是稍晚一些的褒姒,都被道学家视作红颜祸水,至于谋杀亲夫并与西门庆通奸的潘金莲更是被骂的一头狗血。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国家亡了,与其说是妲己和褒姒的错,还不如说纣王和周幽王的责任更大。妲己和褒姒的错就错在她们生在中国,处于中国这个礼教压得人喘不过起来的社会。 毕竟她们只是长的漂亮并被选作帝王的妃子才会落得如此恶评,可是纣王和周幽王本身是好的,即便没有妲己和褒姒也照样还会有其他女人受过。至于潘金莲,她自己本身就是个不幸的女人,按照水浒传的说法,潘金莲因拒绝张大户的性骚扰,从这个角度讲潘金莲还算是个性格人士,没有屈从于财大气粗的张大户,而被张大户赔钱倒贴嫁给人称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同志。她和武大之间本身就毫无爱情可言,加之潘貌美,武大哥哥根本就无法驾驭这样的婚姻,最后屈辱杀身也在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我倒并不是为潘金莲翻案,潘金莲杀夫偷汉,自然是有悖于人情法纪的。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潘金莲本身的婚姻就是不幸的。但是,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宋明时期,对女性命运的这种安排,她本身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因为这是一种社会规则。在那个时候,做女人非但不“挺”好,反而会很痛苦,正如金瓶梅所说“劝君莫为女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要弄清楚田小娥到底是不是淫妇,就必须深入的了解白鹿原这部小说所体现社会背景以及田小娥的生平。片面而简单的说田小娥是淫妇的人,要么没有看过或者没有认真看过《白鹿原》这部书,要么就是无知透顶、头脑简单,要么就是想单纯拿田小娥不幸的历史作为这部电视剧炒作的喧头。
  小娥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嫁给老头子郭举人做小老婆,本身就是她婚姻的不幸。嫁到郭家后,被大老婆逼着做家务、“泡枣儿”,这种生活对一个年轻人女人来讲根本就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漆黑的暗夜。对于这种不幸,她又能怎么样呢?除了偷偷的枣子扔进尿桶来一点阿Q式的心理平衡外,她无能为力。随后,因和黑娃偷情东窗事发,被驱逐回家。回到家后,她父亲--田秀才这样一个读书人当然不能容忍这种有辱门楣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小娥回家后,忧苦成病,就想早点把女人扫地出门。后来黑娃假装到他家务工,表示愿意娶小娥为妻,田秀才竟然高兴的如同大病初愈一般,不光马上答应,还倒贴钱财,要知道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呀。同黑娃来到白鹿村后,因不见容于家族法规及自己的公公婆婆,小娥和黑娃连在本村居住的权利都没有,只好远远的到村外打一孔窑洞居住。后来,黑娃和小娥受鹿兆鹏鼓动参加农协,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阵子,即便在农协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小娥心里也始终担心自己的命运。再到后来,国共合作失败,农协泡汤,岳维山和田福贤反攻倒
算,农协顿作鸟兽散,黑娃也被迫出逃。那个曾经温暖幸福的窑洞,就剩下小娥孤零零一个人。她的貌美,让鹿子霖垂涎三尺,最终骗奸了她。然后鹿子林利用她勾引白孝文,和白家明争暗斗。把白孝文拉下水后,小娥和孝文又染上了毒瘾,最终白孝文为了个人的前途舍她而去。小娥,也最终惨死在公公鹿三的手里。
  田小娥是个不幸的人,她的美貌为她招来了无数的祸端。首先,她的命运是不幸的,除了黑娃以外,这个世界似乎都不待见她,郭举人把她当做泄欲工具,她的亲生父母把她当成扫把星及奇耻大辱,以白嘉轩为首的白鹿原这个小社会因为她是个宗法族规把她视作淫妇拒而不纳,家里公公把她当做仇敌一般并最终杀了她。除了她深爱的黑娃及深爱的她的黑娃,她基本上就是一个社会弃儿,全民公敌。其次,她的婚姻和爱情是不幸的。第一次婚姻,嫁给郭举人实在毫无幸福与感情可言,第二次婚姻虽然和黑娃互相爱慕,感情甚笃,但是好景不长,黑娃最终被迫离开了她,而她的命运也自此开始越发悲惨起来。纵观她生命里的四个男人,郭举人可以略过不提,黑娃对她感情最深并负责到底,堪称真正敢作敢当的大丈夫,在不见容的家法族规时,黑娃宁可脱离白鹿原也不抛弃亲爱的小娥,实属难能可贵,这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大勇之举非大丈夫是做不出来的。鹿子霖只是把她当做发泄兽欲并与白家斗争的工具,鹿子霖只在床上爱她,也只爱她的美貌,但内心里根本就看不起她,对鹿来说,她
不过是个玩物。白孝文,也并不是真心的爱她,只不过一开始时受其美诱惑,迷恋情欲之中,最终在面临个人前途命运的时候,毅然决然的离她而去,把她一个人丢在破窑洞里任其自生自灭。
  然而即便是命运如此悲惨的田小娥,依然有着做人的良知。当整个社会都排斥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拿艾滋病针头去扎人,也没有拿把菜刀到幼儿园的乱砍一气,更没有像泼妇一样撒泼胡闹,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和心爱的黑娃一块平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直到这种平静被农协运动彻底打破。由于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小娥的反抗精神自始至终都显得底气不足,对于强大的封建礼教而言,她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也太渺小了。无论是把枣子扔进尿桶也好,还是后来良心发现觉得和鹿子霖一起整白孝文有悖于做人良知也好,她始终都是飘在大海的一页浮萍一样,无奈的接受命运的摆布。
  我们可以说,小娥是个不幸的人,也可以说小娥是个善良的人,也可以说小娥是个反抗精神不足的人,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她是淫妇。因为,和鹿子霖以及白孝文做下苟且之事,并非其本意,只是生活所迫命运所迫而已。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前不久网上的一个事件,一个杭州卖被杀了,她靠卖身养活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孩子,她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没有
一个好爹,没有特权阶层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除了出卖自己的身体以外,她没有任何办法维持家里老人和孩子的生活。虽然她是个,但是正如资助她家的警察所说,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小娥也是如此,无论如何,她都不是一个淫妇!
记者:您对自己的小说改编成电影持什么态度?剧本您看过没?
  陈忠实:当初审批刚批下来时,编剧芦苇我谈过小说的创作初衷、人物的分析。现在电影筹拍,我是不干涉的态度,现在的剧本座谈过一次,芦苇又改了四五稿,最后的定稿我还没看。改编有很多困难,小说人物太多,电影不可能都表现。我个人的理解和建议,小说是叙述,读者可以反复看;电影和观众交流,一句对话没听清就过去了。作为小说作者对电影艺术我没有成功的经验,所以我不干预,让他们去做吧。
我把婆婆拉下水
  记者:您在《白鹿原》中,把男主人公白嘉轩设计成娶了六个老婆都死了,为什么要这样呢?
  陈忠实:如果你读过小说就知道,在小说中有个情节,白嘉轩的父亲死了以后,他自己也很丧气,不想再娶了,这时他母亲说了一句话,说“女人,就是糊窗户的纸,破了烂了,撕掉
再糊一层。没有后代,家有万贯也都是别人的”。所以,为有后代继承,就是卖房子卖地也要娶妻生子,哪怕把家产卖净也要有后继人,有了后继人就有希望,就再能把钱挣回来,再买地再置房子,关键在这里。一是观念,死掉一个女人,就相当于窗户上破了一层纸。这是他母亲说的,不是他父亲说的。就说明,在那个年代,女人在女人心中是个什么位置!就要显示这个。如果这话出自他父亲,就没有这么重的分量了。女人把女人都不当人,你可见在那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根深蒂固到什么程度,这是从观念上说。另一方面从财产与继承人这方面来说,家有家财万贯,如果没有继承人也都是别人的。这个利害谁都懂呀。
  记者:您一开篇就叙述了这个故事,特别引人入胜。
  陈忠实:前头连着死了几个女人,就是要阐述出他的母亲“女人就是一层窗户纸”这个理念,有人把这个说成是一开始就“泛黄”,如果没有这个死了几房媳妇的情节,他母亲说的那个关于“女人是一张纸”的理念就没有任何感染力。就会轻飘飘地过去。艺术不像我和你说话这么直白,它全部要靠情节和细节去完成。在那个年代,父子关系就是,父亲必须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儿子必须给父亲备一副棺材。如果父亲不能给儿子娶一房媳妇,你就不要指望将来儿子孝顺你。民间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老子少不了给儿子一个媳妇,儿子少不了给老子一副棺材。”这是父子间在那个年代最极限的关系……
  (沉默,抽雪茄,深深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还沉浸在《白鹿原》的故事中,那个久远年代的爱恨情仇的氛围里……我看着他,等着他的神儿回来。半晌,他回过神儿来,问我:你还有啥问题?)
  记者:像田小娥这种女性形象,我觉得您写得很大胆。
  陈忠实:那是我在查县志的时候,查到连续三本《贞妇烈女》卷,专门是写这个县贞妇烈女的,那个时代推崇的就是贞妇烈女,立一个功德牌。头一本县志上还有对这个人的一些简单“事迹”介绍,后面就只有人名了,比如某某村,某某氏,夫姓加父姓再加氏。把你载入县志,已经是很高的规格了。我看到这个以后,受刺激很大,一个女人,丈夫死后就这样活一辈子,我们拿今天的观念,这个女人要经受多少精神、包括女人生理本能上的痛苦!我们今天读到这个都觉得很震撼,可见封建道德对女人残忍到什么程度!
  我合上那三本《贞妇烈女》卷县志,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历史的灰尘,又是怎样沉重的一种灰尘啊!这时我的心中又泛起一个女人偷情的故事,我在乡村工作的20年里听过许许多多偷情的故事,这种民间文学的脚本通常被称作“酸黄菜”。我至今也搞不清楚,是那三大本县志里的贞妇烈女们把我潜存的那些偷情男女的故事激活了,还是那些“酸黄菜”故事里的偷情
男女把这三本《贞妇烈女》卷里的人物激活了?官办的县志不惜工本记载贞妇烈女的代号和事例,民间历久不衰传播的却是的故事……这个民族的面皮和内心的分裂由来已久。这时,我忽然电击火迸一样产生了一个艺术灵感,眼前就幻化出一个女人来,她就是后来写入《白鹿原》中的田小娥……
  记者:还有一个小问题,您为什么喜欢抽雪茄?是因为它的味道浓吗?
  陈忠实:它适合我抽,所以我就抽。
  题记:该题出自白居易咏灞桥的一首七绝。原诗为:“宠辱忧欢不到情,任他朝市自营营。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
  陈忠实说,他每写成一篇作品的那种愉悦,相信比白居易纵马原上的心情差不了多少。他说,在原下进入写作,便进入他生命运动的最佳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