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比较咏蝉诗“三绝”
湖南炎陵一中    林端华
三百篇比兴为多,唐人犹得此意。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
--------------清·施补华《岘佣说诗》
蝉古诗虞世南在唐代咏蝉诗中,最为著名的是:虞世南的《蝉》;骆宾王的《在狱咏蝉 》和李商隐的《蝉》。此三首都是托物寓意的名作,被后人称为“三绝”。比较三首诗,由于诗人身分地位﹑个人遭遇和气质的不同,使得同样运用了比兴手法的三首作品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构成了富有个性特征的艺术形象。
虞世南(558—638) 字伯施,越州余姚(今属浙江)人。其性沉静寡欲,笃意学问。曾与兄世基仕隋,贞观初,太宗引为上客,因开文馆,馆中号为多士,咸推世南为文学之宗,在唐以五绝见称。他在小诗《蝉》中着重写蝉的形状﹑食性﹑鸣声,但处处暗含比兴象征。 “垂緌暗示
显宦身分。这显贵的身分地位怎么与“清”连在一起呢?这看似矛盾,实则妙笔。“垂緌饮清露”,这一贵一清的统一,正是为第三第四“清”“高”“远”无须借“贵”这一内涵作反铺垫的。故“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在上两句的基础上引发出来的全篇的点晴之笔。蝉声远传,一般人会认为是借助于秋风的传送,但诗人在此却强调的是由于居高而自能致远。这里的“高”应指儒士修养之高,很显然作者要告诉世人的是:立身品格高洁之人,并不需要凭借某种外力,自能声名远扬。这是人格之美,人格的力量。
纵观诗人的人生,此诗正是诗人的写照。《贞观政要》一书曾道出了虞世南与唐太宗的君臣之情。“(太宗)尝谓侍臣曰:‘朕因暇日,每与虞世南商榷古今。朕有一言之善,世南未尝不悦;有一言之失,未尝不怅恨。其恳诚若此,朕用嘉焉。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治?’太宗尝称世南有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词藻,五曰书翰。……太宗手敕魏王秦曰:‘虞世南于我,犹一体也。……’”。诗人此诗中所蕴涵着自身的人格魅力,正如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所说的那样,“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清人施补华评,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清,高洁也;华,显贵也。
骆宾王(约626—684 婺州义乌(今属浙江)人。曾任临海丞。后随徐敬业起兵反对武
则天,作《讨武瞾檄》,兵败后下落不明,或说被杀或说为僧。诗《在狱咏蝉》是其代表作,此诗作于仪凤三年(678)秋。当时骆宾王为侍御史时,“数上书言天下大计,后瞾怒,诬以法,逮系狱中。”此诗也是借蝉自喻,不过诗人用比兴手法要表达的是自己遭遇被诬的悲愤之情。
诗一开始就运用起兴手法点出了秋蝉高唱,引起囚徒对家乡的思念。颈联两句,一句写蝉,一句写己,物我联系在一起。诗人几次讽谏武后,以至下狱。大好的青春在狱消逝,不禁悲从中来。“白头吟”运用典故,一语双关。接下来“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纯用“比”体,两句中无一字不在说蝉,也无一字不在说自己。“露重”“风多”比喻外界环境的压力,“飞难进”比喻政治上的不得意,“响易沉”比喻言论上的受压制。蝉如此,人亦如此。此两句达到物我一体,寄意尤深。尾联“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我高洁的品性不为时人所了解啊!相反还被诬陷入狱。真是“世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屈原《离骚》)。难怪清人评,“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
李商隐,晚唐重要诗人,字义山,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九岁丧父后,“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祭裴氏姊文》)。其发愤苦学,开成二年中进士。由于当时牛﹑李
党相争,他被卷入旋涡,在政治上受到排挤,一生困顿失意,四处漂泊。时代的混乱,命运的坎坷,使其诗多抒发个人失意的心情,诗中往往流露出浓厚的伤感情绪。在艺术上。其诗“深情幽怨,意旨微茫,令人测之无端,玩之无尽”(沈德潜《唐诗别裁》)。李商隐在《蝉》这首咏物诗中就体现了此点。
一般来说,咏物诗贵在“体物为妙,功在密附”。寻觅李商隐的人生轨迹,这首诗也是诗人的自况自喻。首联“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也是闻蝉声而起兴。感情是哀中有恨。诗人认为蝉鸣是白费的﹑徒劳的。为什么呢?答案就在第一句,蝉在高树吸风饮露,所以难饱;诗人因为自己清高,所以生活困顿。同样是咏蝉诗,同样是写蝉鸣,由于人生的经历﹑遭遇﹑身分的各方面不同就产生了“居高声自远”“风多响易沉”“本以高难饱”的不同感情,这三者对三位不同的诗人都是真实的。李商隐的《蝉》在颔联中来一个转折,抛开咏蝉,转到自己身上。此点又与虞诗和骆诗不同。前两者写自己隐喻于诗中,而李诗却直说“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诗人在各地当幕僚,是小官,故称“薄宦”,经常在外漂泊,好象大水中的木偶到处漂流。这种不的生活使他怀念家乡。在这一点上,骆诗中也抒发了思乡之情,但他那是因为下狱的缘故。而虞世南就不可能有此种情境。“田园将芜胡不归”,诗人在此化用陶潜的诗句,更感归心之切。略看这两句似乎与上文的咏蝉无关,仔细思考,不难发现,正因为小
官微禄,所以难饱费声,上文之意全现。尾联“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又回到咏蝉上来,把蝉拟人化。“君”与“我”对举,呼应开头,首尾圆合。钱锺书评论此诗说“蝉饥而哀鸣,树则漠然无动,油然自绿也。树无情而人有情,遂起同感。蝉栖树上,却恝置之;蝉鸣非为‘我’发,‘我’却谓其‘相警’,是蝉于我亦‘无情’,而我与之为有情也,错综细腻。”此首咏蝉诗,“传神空际,超超玄著”,被朱彝尊誉为“咏物最上乘”。同时,个人的情感无不渗透于诗句中。故云:“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
古人有云:“昔诗人篇什,为情而造文。”今以此三诗作比较,此言确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