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物言志经典散文:陈壶旧事
一入夏,天忽然就闷热了许多,好在,从海上刮来的风,还是凉的,天热,就要让心静一静。
有一泡去年的大红袍,被我翻茶屉翻了出来。同时翻出的,还有一把老茶壶,烟栗,紫砂。
情有所动,取出这两样,先把老壶用清水冲洗了,又用沸水泡了,白鹤沐浴后,把茶倾入。
这壶,有年头了,有故事;睹之,脑海里不由浮出一些陈年往事。
茶陈,依旧有韵香。
太姥爷,在我一周岁时走了。我不记得他,看过他的相片,现在还在我收藏的父母旧相册里。
模样和他的大儿子——我的姥爷很像,四方阔脸,身材魁梧,长须长眉,罩一身青棉布袍,坐在中间一方凳上,两边,是着军装和中山装的四个儿子,都很高大帅气,可都没有老爷子眉宇间藏着的一股凛然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左边,老大,我姥爷;紧挨着二姥爷,着呢服国民革命军装(后来牺牲埋在济南烈士公墓);右边中山装三姥爷四姥爷。现在只有四姥爷健在,在敬老院。过后,我问姥爷,怎么穿得像电影里演的汉奸,姥爷哈哈大笑,说游记队的情报员,就得这样不显山不露水,以达珠混鱼目。
儿时常听姥爷讲太姥爷的故事,故事都很诡秘,不知是真是假,我怀疑是姥爷编了来吓唬我的。比如,当姥爷拿起这把老壶喝茶,并给我也倒上一杯时,就说,你太姥爷那,有一把奇壶,左扭出酒,右扭出茶。
我忙端起我的茶杯和姥爷的茶杯,各尝一下,然后睁大眼睛盯着这老壶。
姥爷捋着胸前的飘飘白胡须,哈哈大笑:“那乌溜溜乱转的小黑珠,倒极像你太姥爷手杖龙头上嵌的龙眼。我说的不是这把壶,这是把普通紫砂泥壶,泡茶好喝,再无它用。你太姥爷的那把壶可是秘器,用来对付坏人的。”
壶还能对付坏人?怎么对付?
姥爷说,壶里一边装无毒的酒水,一边装有毒的酒水,你说如何对付坏蛋?
哦,我明白了。那怎么倒呢?壶就一个肚子,如何装两样水呢?
姥爷眨眨眼睛:玄机在壶把上。大了,你就明白了。
大了,我的确看到过有写关于这样一种乾坤壶的故事。于是,我想起姥爷给我讲的太姥爷的那把壶,总感觉是编的。
有些事不管是真是假,装在脑子里了,就有它被记忆的魅力,无论是事和人。
夏日的门楼下,姥爷着一身月白纯棉布衣,躺在竹式躺椅里,在知了的“知热---知热---”声中呼呼睡去。旁边的小红漆木方桌上,木制茶盘里,依旧,那把老壶,倒扣着的四把同带弯把的茶杯。
我在外面玩够了,一脸大汗进来,抓起那把老壶对嘴就一顿猛灌,惊醒的姥爷拿扑扇给我扇着风,叹息:“你太姥爷若见了,非要气白了脸不可。”
我抄了一个小竹椅坐在姥爷身边,又央求他给我讲太姥爷的故事。
说:你太姥爷有一个宝葫芦,倒一壶酒进去,总滴不尽。冬天,你太姥爷总带着它去山上打猎,尤其大雪封山的日子,上山就是一天,冷了喝一口酒,浑身暖和和的,一点冻不着。每次回来总有收获。
有一次,你太姥爷发现了一只皮毛油亮的狐狸,估计是出来食吃的,百步之外,俩位对峙上了。你太姥爷有个习惯,在打发现的猎物前,总爱喝上一口酒,似乎是壮壮胆。
于是习惯性的,你太姥爷拨起宝葫芦,来上一口,可倒了半天,一滴酒没有。来不及怀疑,把葫芦扔在一边,开打猎物,哑了,没装火药?
对面的狐狸趴在那里,静静的关注着你太姥爷的一举一动,在你太姥爷抱着纳闷的时候,“嗖”一下,一闪就不见了。
你太姥爷懊恼地坐在雪地上,拿起葫芦又倾倒了半天,依然一滴酒没有;静静想一想,是早装了火药的,临出门刚装的酒,这上山还没开一,没喝一口呢。
不过,你太姥爷还是想明白了原因,从此,把和宝葫芦往墙上一挂,再没动过第二次。
你太姥爷是谁?!
太姥爷是谁?
我真不知道,但关于留存在我儿时记忆里关于太姥爷的一二事,的确玄乎。下面讲述的故事,
也是道听途说,且亦信亦可不信。
太姥爷和狐为友。
后来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在老蒲凝练的笔下,狐仙千姿百态,比人有爱,但凡读者皆以其编造而品其寓意,唯我半信半疑,实在是因为太姥爷。
是姥爷对我讲,太姥爷当年因机遇巧合而结缘狐仙,为十里百姓看病抓药,病者家属来求药,把病人病况在太姥爷面前一番描述,太姥爷便差他的狐友前去探视,回来便下药在太姥爷手掌心,病人服后,十有八九痊愈,从而成就自己一段玄乎声名和一份不薄的家业。
也有不信邪者,说太姥爷故弄玄虚,糊弄百姓以此手段养家糊口。太姥爷也不辩解,在好事者面前念念有词“狐狸先生,老夫被人怀疑,不妨请您露个毛爪给众人瞧瞧?”
姥爷说,太姥爷说完后把自己的大手伸到众人面前,众人聚目盯看,起初掌上无它物,盯视间,忽然一只狐狸的毛爪子赫然入目,众人骇然。从此服之。
姥爷还说,忽一日邻居气冲冲来太姥爷算账,说他家的鸡半夜丢了,定是太姥爷家里养的狐狸做的孽。说若不还回去,他定一把火烧掉这样可恶的邻居。
于是,太姥爷站在院子里严厉地大声斥责:我让你们住我家,好吃好喝的待着,不是让你们给我惹是生非的,若你们干了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让我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来,那咱们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
姥爷说,第二天邻居来报,他家的鸡又回来了。从此,整个村里也再没出现丢鸡现象。
太姥爷不只看病下药,还懂风水学,尤其宅子风水,但他从来不说,走过哪家宅子看哪处不合适,只是用他的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敲三下,就走人。不信佛不信邪是共产党员的姥爷说,这大概与狐仙无关,是太姥爷学问所得。那被敲了的人家若信,他才指点迷津,若不信,他也就此缄默。
姥爷说,但他们家的灭顶之灾来临前,全家得以全身而退,很可能是太姥爷的狐友的功劳。军阀混战时期,一股地方地痞流氓组成的土匪,看中太姥爷的家产,想某日半夜来烧杀抢掠,但之前,忽然太姥爷给他们四兄弟一人一包银两逃命,他也远走高飞一时不知去向,只说到时候他会去他们,不必为他担心。
姥爷先是逃往姥姥(这里等另写一段小与长工私奔的旧时代爱情故事)家做长工,后去青岛
码头给人当保镖,后来辗转参加了沂蒙游击队,直到解放,分到这片山乡,帮村民斗地主分田地,并落户至此再未回过自己的家。太姥爷来同住我家,到我九个月大时离去。三老爷先是参加国民革命军后为共产党,现埋在济南金牛山烈士陵园。二姥爷我没印象;四老爷解放后为国家干部今还在。值得一提的是,四兄弟皆私塾深造。
我上班一年后姥爷仙逝,遵遗嘱把他葬回老家祖坟。第二年清明随母亲去给姥爷上坟,他一远方侄子我喊做表舅的接待,过村庄时指着一条古老的无人居住的街道说:这条街便是你姥爷的家。
我纳闷为何无人居住?表舅说的一番话如当年姥爷讲太姥爷的故事一样,让我目瞪口呆。他说,听村里老人讲,太姥爷一家逃走后,那些想来杀掠夺的土匪,穿了太姥爷的皮袄者就疯,拿了太姥爷的东西的不久就得怪病而死,于是谣言传,这里面有邪气,慢慢再没人敢踏进这条街半步,从此空到现在。老辈人说,其实里面住着太姥爷忠实的伙伴---他的狐狸朋友家族。不知是真是假。
我现在有时候真想再去看看那条老街还在不在,真想见见他的那些朋友的后代,不知我和他们是否能续起这份前世情缘?!
托物言志的散文至于姥爷和表舅讲的,我想借用蒲松龄的朋友评聊斋所提的那句诗““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时)。” 而概之。
有太姥爷的玄乎,想到了姥爷亲遇的诡谲之事。
冬天,下了大雪,出不了门,院子里学鲁迅,支了竹箩扣麻雀,人躲在姥爷屋,不时的从棉壶套里的老壶里,倒出一碗红通通的暖茶,吃着。
姥爷永远在学习,打小我的印象里,他白花花脑门上总扣着个老花镜,一看到有字的纸张就赶紧摸下眼镜,戴上,仔细地瞅个明白,父亲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到姥爷屋送报纸,单位给订阅的《参考消息》报,《人民日报》,《大众日报》。
他看完放一边,上小学的我就顺手抄起来,也有模有样的看着,姥爷就在旁边忙着给我倒茶水。
我一放下,就会与我探讨一番报纸中一些国家领导人的出访,或一些时事要闻。我煞有介事的和姥爷谈着,后来,父母说,每每从屋外走过,听一老一少在这里嘀嘀咕咕,就偷偷取笑,因为老得太老,小得太小,讲得牛头不对马嘴,英法美苏混为一谈,还讲得津津有味,
甚是好玩。
但我觉得好玩的还是姥爷讲他自己从前经历的战争故事。那日,姥爷给我讲的故事,到现在,回味都感觉很诡异。姥爷去山里给游击队送情报,为了躲开鬼子的盘查,走的都是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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