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作者:穆牧
来源:《男生女生(银版)2011年第12
        时光徜徉,在青春树上静静刻下痕迹。看着那一圈圈年轮我恍然惊觉——原来,我们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长大。
       
        傍晚的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撩起了窗边亚麻布细花的窗帘,床头的那串风铃打了个转,叮呤当啷的一串脆响。
        我仰面躺在床上,视线从天花板转移到转动的风铃上,水晶小鸟张着翅膀,像是要飞向别的地方。这还是去年韩超越送我的生日礼物。说是他送我的,其实更像是我硬要来的,因为他从来不会主动给我买礼物。
        我并不爱逛街,一次路过那家叫作恋爱时光的精品店,我又恰好一眼看中了挂在门框上的紫小鸟,便让韩超越买下来送给我当生日礼物。他在我的逼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钱包,
最终我抱着风铃兴高采烈地回家挂在床头。只是现在,他却扑棱着翅膀飞到别人怀里去了。
        韩超越那只猪。
        风铃上小鸟的脑袋变成了韩超越那张脸,依旧低眉顺眼的样子,我觉得心头的烦躁又多了几分,坐起来把被子卷到一边,一把扯下了下面的铃铛,随手往窗外一扔,铃铛打在窗台上,弹回来摔在地上,连同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珠子蹦蹦哒哒跳个不停。
        我坐直身去抓还吊在上面的那只鸟,上面的挂绳卡在钩子上结实得很,用力地扯它根本没有掉下来的迹象。
        这只烂鸟一定是韩超越买来跟我做对的,我想。
        林杨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跟一只烂鸟较劲的情形。
        “至于吗你,跟一块破塑料较劲。他抱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坐到墙角的小沙发上,修长的身体舒服地窝在里面,拿起西瓜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
        “你哪只眼睛看这是塑料的,水晶的懂不懂,还有,以后进来敲门。我重新把脑袋埋进
枕头里,不想去看这个烦人精。
        “蒋叔让我来问问你是怎么个意思,你明天是回学校念书还是继续在家装死尸啊?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头晕晕沉沉,墙角传来西瓜皮丢进垃圾桶的声音。林杨子吃完了那盘西瓜后,继续在我耳边聒噪。
        “蒋苏,你平常的威风都跑到哪里去了,缩在家里当乌龟算是什么,不过是个男朋友罢了,看韩超越那样子也是窝囊的,值得你稀罕,真是个没出息的。
        我把枕头扔到地上,是,我没你有出息。
        林杨子弯腰把滚到他脚下的枕头拾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又放到了床头。
        “我是不愿意管你,只是不想看着蒋叔心里难过罢了。
        卧室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我把床单攥出了褶子,手心有些出汗。
        我也不想让老蒋难过。
       
        韩超越是我的男朋友,现在来说,应该是前男友才对。他在隔壁班,我忘了我们有怎样的开始,只记得后来身边多了一个可以供我使唤的人。我想,他爸妈生他的时候肯定特别希望他能成为超越别人出类拔萃的人,所以才给他起个名字叫超越,可显然他并没有长得像他的名字一样超越。韩超越长得不高也不帅,瘦瘦的,成绩一般,家世平平,平常话不多,绝对是扎在人堆里不出来的一个人,性格很温和,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懦弱,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向来对我说的话不敢说半个不字的人,居然有一天投靠到艾风帆那里去了。
        说起来,分手的事情跟林杨子这个扫把星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那天林杨子逃课,他的班主任到了老蒋,老蒋对我说你这个做的也不看着他点儿,我觉得心里不爽但我向来不敢跟老蒋顶嘴,纵使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下午在学校吃饭的时候我把心里的不爽快转移到韩超越身上,故意刁难韩超越说他明知道我不吃辣椒还买带辣椒的东西,然后让他滚,韩超越吃完饭乖乖滚了,跟往常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在第二天滚回来。直到我在操场遇到艾风帆揽着韩超越纤瘦的肩膀一脸得瑟样,才知道他滚到艾风帆那个母夜叉手底下去了。
        艾风帆骄傲地冲我扬扬下巴示威,蒋苏,我跟韩超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喜欢韩超越,他也喜欢我,所以你们分手吧。
        去你的青梅竹马,我狠狠剜了一眼艾风帆,转头笑着问韩超越:说,你喜欢她吗?我想我当时一定笑得很狰狞,要不然他不会用手揪自己的衣角,每次他紧张或是害怕的时候都会有这个小动作。
        艾风帆温柔地看着他,眼睛里像能拧出水来,阿越,你不用怕她,说实话就好了,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她那么粗鲁的人,对你那么凶,我可是看不过去了。
        韩超越看了看我,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以前那么没有存在感的人,我却突然觉得不能够失去他,不管我喜不喜欢他,我都不能让艾风帆太得意。
        我一把扯过韩超越,想要他离艾风帆远一些,跟我走。
        韩超越按住了我的手,认真地问我:蒋苏,你喜欢我吗?
        我心里一愣,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习惯了跟韩超越在一起的时光,他陪我写作业,陪我到操场训练,陪我到图书馆自习,陪我到食堂吃饭。
        我点点头,喜欢。
        “有多喜欢?
        第一次在韩超越面前我觉得有些心虚,因为我不知道答案。
        他的眸子黯淡了下去,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但那天我的耳朵出奇地灵敏,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风帆她,对我挺好的……”
        艾风帆斜着那双吊梢眼看了我一眼,然后拉起他的手往操场外走。
        夕阳下,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在草坪上拖了老长。我看着他们,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然后我转过身,绕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跑,汗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叫喧着往外涌出来,发梢上都甩出了水滴,可是我的眼睛却是如此干涩。那天下午,我一直跑道自己倒在草坪上。
        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老蒋那张满是焦急的脸。
        “苏丫头,你可醒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在操场晕了过去。本来第二天起来就没有什么事了,校田径队的人体质能差到哪里去,可是一想起韩超越那档子事情心里就堵得慌,一向唯唯诺诺我说一他不敢说一点五的韩超越同学——跟我分手了!
        我不知道再在学校里遇到他跟艾风帆是怎么样一个情形,拉过来揍他一顿吗?倒显得我有多在乎他似的,装不认识我又做不到。偏偏艾风帆就跟我同班,去上课就要遇到那个母夜叉。
        天不怕地不怕的蒋苏第一次纠结什么时候去学校的问题,又偏偏懒得费心劳神,想不清楚的事情就扔到一边,我索性跟老师告了病假,躺在家里装死尸。有林杨子那个聒噪的人在,老蒋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没有揭穿我问起这件事,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在家里躺了两天,我有些沉不住气了,林杨子说的对,韩超越有什么好的,就算是地球上的男人死绝了,不还有外星球的嘛。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个想法,我就呸了自己一口,什么都死绝了,要死绝就绝韩超越那样的,老蒋这样的绝世好男人得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我瞥了眼林杨子,他正在仔细擦溅到小茶几上西瓜汁,他不擦谁擦,老蒋不在家的时候,家务事全是他做的。我套上拖鞋去客厅解决了林杨子切剩的半个西瓜,然后出门去照相馆老蒋。
        这年头貌似照相馆都不多了,人家开得都是影楼工作室一类的,老蒋打理的这家叫做年轮的照相馆,自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都在步行街的转角处。以前照相馆很火,随着工作室跟影楼的崛起,来年轮的顾客越来越少,年轮的业务就逐渐由照相转变为修补老照片了,老蒋技艺精湛,所以店里的生意也还说得过去。
        我走进店里的时候,老蒋正趴在电脑上在专心致志地修一张写真。其实他也是个与时俱进的人,以前还用胶卷相机的时候,他的照相技术就得到了十里八乡的称赞,后来兴起了数码照相和电脑photoshop的修片,他也很积极地报班买书去学。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开间工作室,他笑笑说自己一个人打理太累,现在的日子已经很知足,只盼着我跟林杨子好好念书。
        “爸爸。
        “苏丫头来啦。
        “爸爸,我觉得现在好多了,明天去学校。我搬个凳子坐到老蒋身后。老蒋回头看了看我,然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好。
        “你又帮杨子照照片,他臭美不臭美啊,你都没有帮我照几张。我扫了眼电脑屏幕,林杨子那张长得很标致的脸又在装忧郁。
        老蒋说道:你想做的事情爸爸也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爸爸,你吃饭了吗?林杨子做好了饭,你回去吃些吧,我看店。大叔别咬我
        老蒋把照片的背景处理完,过来揉揉我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阿杨比你小,你不要总是欺负他把家务塞给他做。
        我胡乱应一声,心里不以为然,每天早上把被子叠整齐,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不是窝成一团吗?无用功。嗯,我居然还能想起来物理课上的无用功这个词,看来我物理也没有太糟糕。
        老蒋回家后我凑到电脑前,林杨子的这照片照得真技术,就店外头那条长满青草的破胡同,老蒋都能把他拍成忧郁的文艺小青年儿。看来这照片又是去参加什么大赛之类的。林杨子的梦想是当模特做明星,经常央老蒋给他拍照片,寄给杂志社选秀大赛一类的地方,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弄出什么名堂来。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我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惊得心跳快了一倍。
        “你?我都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不好意思。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吓到我,但还是先开口道歉。
        “……有什么事吗?我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仰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生,正好对上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探究地盯着我看,目光遇到一起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错开自己的目光,低头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蒋师傅在吗?我想问问他这张照片还能不能修。
        我接过那张卷边泛黄的照片时生怕一个不小心那张纸就会灰飞烟灭。这是年代多么久远的古董啊?照片上只能勉强辨认出两个模糊的人物,整个胶面崩解得体无完肤,随处都是划
痕,连照片上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