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是战友
作者:赖尔
来源:《新作文·金牌读写初中生适读》2012年第06期
        赖尔的新作《我和爷爷是战友》是一部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的小说。故事以两名出生在1990年的高中学生为主角,以“穿越”为线索,以新四军一团行军路线为依托,描写新时代的学生在面对抗日历史时的表现。故事从1938年新四军一团自高淳向苏南挺进开始写起,伴随主角李扬帆和林晓哲的成长,写到父子岭战役,最终于1941年皖南事变前夕结束。原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社长海飞赞誉此书——“红穿”:儿童文学的一种新创造。
        本文节选自《我和爷爷是战友》,描写的是李扬帆和林晓哲无意跌落窖井后,穿越到了1938年抗日年代。在经历了第一场战斗后,他们大胆潜回战场替战友埋尸的故事。
        急行军是不会给任何人悲春伤秋、多愁善感的时间的。在韦岗战场上整队集合清点了人数,连长号令一下,整个部队就要继续往当涂溧阳一带挺进。
        叶班长“啊”的一声表示出发,跟着前面二班的队尾就向前走。罗广胡、林江、吴建他们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埋头跟着大部队,默默地迈着步子。
        可李扬帆却没挪步,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他愣愣地看着那一堆叠在一起的弃尸。鬼子们身上的支装备该扒的都扒下来了,而那些个穿灰蓝军装的尸体,就这么倒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别说下葬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个见了死人吓得连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林晓哲,这会儿忽然又不怕了。他趴在孙兴业血糊糊的尸体上,把头埋在蓝军装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扬帆凑近了去听,听见林晓哲一边抽抽着一边蚊子哼哼似的念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我还能念《兵车行》,还能背几何,我还学过很多。孙老师,你醒醒,我念给你听,换我教你……”
        李扬帆站在那儿发愣。吴建看他们俩围在孙兴业尸体边上不动弹,叹了口气,蹲下来伸手拍了拍趴在地上的林晓哲的肩膀,低声说:“小林,该走了。”
爷爷和我        林晓哲慢慢抬起头,红了一圈的眼睛望向吴建,脸上还沾着趴在尸体上印上的血印子,抽泣着问:“那孙老师他……孙老师他……”
        旁边的林江见了这光景沉了脸,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林晓哲后背上:“小林,你听好了,
日本鬼子烧村杀人可不给你时间犯迷糊,不给你留工夫挖坑埋人!”
        说完,林江一把揽住林晓哲肩头,闷闷地叹了一句:“换作是你死了,孙兴业也不会埋了你。等赶走了日本鬼子,咱们再回来祭拜他。”
        听了这一句话,干站在那里的李扬帆,忽然觉得心里头一揪,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在灰头土脸上冲出两条泥印子。他抬起手背一抹眼泪,伸手一把扯起林晓哲的胳膊,硬生生地把人拽了起来。
        李扬帆冲着林晓哲的耳朵吼了一声“走了”,然后架着林晓哲,把人往大部队里拖。吴建和林江跟在两人旁边,一左一右地看着,见林晓哲死死闭紧双眼,慢慢点了点头,从喉咙口里“嗯”出一声来。
        追上队伍,李扬帆才放开林晓哲。林晓哲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感觉不像踏在实地上,一步一步像踩着软绵绵的棉花。恍惚之间,林晓哲觉得自己是在做大梦。对,这一定是梦!醒过来自己还该在教室里看书,还有满眼的模拟试卷等着自己去做……
        就在这时候,林晓哲忽然觉得右边衣角被人扯着直往下沉。回过神来,他转头望右边,
见小阿牛走在他边上,扯着他的衣角,抬着头望他,说:“林哥,你教我识字,好吗?”
        忽然间,林晓哲怔住了,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假。脑袋瓜子里那些堆积成山的习题和练习卷,近得就像是在眼前。眼前这个芦柴棒似的身子上顶着个大脑袋的小鬼,却像是远在天边。
        他怔怔地望着,直到望见小鬼头黑亮亮的眼珠子边上有水光闪啊闪的。见林晓哲不吭声,小阿牛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说:“林哥,你教我识字,好吗?孙叔叔说了,有文化的将军才是好将军,我要当好将军。”
        林晓哲忽然反应过来:孙老师不是假的,先前那场让他尿裤子的仗也不是假的。林晓哲蹲了下来,把脑袋瓜子埋在膝盖上,抱着头“呜呜”了两声。
        哭完了,他用袖子抹干了眼泪,蹲着平视小阿牛的眼睛。
        他说:“好。”
        从韦岗战场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行军走了也就约莫两个钟头不到,天就渐渐黑了。大部队安营扎寨,炊事班开始继续煮糊糊。
        等着打饭的工夫,林晓哲捡了根树枝,在黄土地上画来画去,先一个“子”后一个“小”。阿牛拿了根小树枝学着一起画,跟着林晓哲一起念:“孙——”
        小家伙聪明归聪明,可是毕竟没基础,就学了一个“子”,一个“小”,还有一个“一”是本来就认识的。
        待在旁边的李扬帆看着林晓哲教阿牛识字,看着小家伙教了半天也只认得三个字,不由得咂了咂嘴:“笨小鬼!怎么教都教不会!”
        小阿牛抬起眼,气鼓鼓地说:“我会!我会写‘孙’了!”
        一个“孙”字让李扬帆登时沉默了。他转头去看林晓哲,见林晓哲不吱声,只是捏着手里的半截树枝,在地上磨来蹭去,磨出“孙、兴、业”三个字。
        李扬帆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勉勉强强扯了扯嘴角:“喂,学习委员,你改行当老师啦?”
        林晓哲瞥瞥他没说话,顿了半晌,把腰上的军装外套解了下来,抓在手上捏着,憋了半天憋出个“谢谢”来。
        李扬帆斜了一眼,林晓哲的裤子早就干了。他刚想伸手去接,又停下来撇了撇嘴:“啧!洗干净了再还我,你也不怕味道。”
        林晓哲点了点头,把外套攥在手里收了回去。垂了脑袋,见旁边的小阿牛拿着树枝在地上一边画,一边眼皮子直耷拉。林晓哲拽过树枝,招呼小鬼头早些睡,明儿个还要行军赶路。小阿牛乖乖地铺好铺子躺下了。林晓哲拿外套给小鬼盖上又掖了掖,这才回到自个儿位上,一屁股坐下了。
        李扬帆和林晓哲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光听见那边罗广、胡林江他们在折腾,听见周水生和赵万在说话,方言口音怪得跟外国话似的,半个字都听不明白。
        林晓哲抬眼望了望自个儿的同学,沉默了半晌,终于慢慢地问道:“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
        李扬帆想也不想地答:“当然!”
        林晓哲耷拉了脑袋,眼睛望着脚边的泥土地,望着自个儿满是泥巴和尘土的裤脚,顿了半晌,他又低低地问:“你说,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李扬帆心里一揪,张了张嘴,“当然不会”短短的四个字,像是给憋在了嗓子眼里似的,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本该重重地“靠”一声说“怎么可能”,可李扬帆只要一合眼,就看到黄土地上那一条条溅出来的红印子,就看到那堆穿灰蓝军装的尸堆子……
        见李扬帆不说话,林晓哲闭了闭眼。他抓起手里的铺盖,在小阿牛的身边躺下了,翻了个身,再也没吭声。
        李扬帆怔了半晌,过了半晌也躺倒了。只是这一躺,却死活也睡不着,只能瞪着眼望头顶的星星,心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林晓哲的问题: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直到这个时候,李扬帆才开始有些怕了——怕死。
        他开始觉得,这地方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不像《地雷战》《地道战》里那样,的日本鬼子总会被正义的部队耍得团团转,日本鬼子气得跳脚只会喊“八格牙路”,人民众凭借智慧就把小鬼子全给灭了。这里会死人。就今天这么一场战,就为了对付那20多个日本兵,咱们赔上了40多条命,赔上了孙兴业的命!
        打仗会死人,这个道理李扬帆是早就知道的。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在战场上,人就是这么说没就没了。
        他们……会不会像孙兴业一样,就这么一子儿就挂了,就死在这里?
        李扬帆忽然觉得心里一空,然后就听到夜里头自个儿的心脏“突突”地跳,跳得很快很快。他开始没自信,没自信像那些个小说电视里那样,主角可以一直交好运当大官当将军怎么也死不掉。
        他害怕,他怕死。
        想着想着,李扬帆捏紧了身子下面的草,攥得死紧死紧:我才只有17岁,还未成年,就让我打仗,让我杀人,让我被杀?这世道有没有人性啊?
        不干了!我不干了!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一个念头渐渐浮现在李扬帆的脑袋里,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跑,逃跑!这仗是万万不能打的。
        就在这当口,就在李扬帆思来想去怎么逃跑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扬帆眯起眼睛装睡,又留开一条小缝儿偷看,见那边的林晓哲,偷偷摸摸地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一溜儿地铺,然后撒丫子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