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文阅读素材20篇
天水
沈念
水,走到这片土地上就不在了吗?飞机降落,舷窗外灰茫茫的。鲁西平原上的冬天,干燥,枯黄,衰颓,看不到绿,也看不到水的波光。植物的萧落,季节的更迭,生命的轮回,让人生发别样的情思。车行高速,突然看到一道绸带般的水流从眼前穿越,司机说是黄河——只是河流那么细窄,祼露的河床特别宽绰,怎能负载黄河这天上之水的盛名?
无论我瞻望何处,再没看到水的踪迹。
我并不是为了寻水而来到东阿的。我从小在南方的水边长大,一直与水为伴,水汽水声水浪水的呼吸,经年四季缠绕着我。我常常在想,水是最接近生活的事物。水流过的地方,有世界上最早诞生的道路。大地上的水域图,像脉络丰富的叶片,有干流,有支流,从粗到细,从主到末,水流进时间的过去与未来,也流进人的身体与血液。我们走到哪里,向任何一个方向走去,终将与水相遇。
然而,就在看不到水的夜晚,我听到了水声。汩汩而动,像健壮有力的脉搏起伏;涌涌而行,像田垄上的猎猎大风。我以为窗外有井有泉有河有湖,但推开窗,冷凝澄明的夜中,还是归于冷凝澄明。这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缓平坡地,因黄河泛滥漫流沉积而成,盐渍化得厉害。水声若隐若现,浮在耳际,我努力去捕获,依然杳无迹痕。水在黑暗中躲藏,与喧哗的水声沉浮起舞,又在某处现身,拍击有边缘的物体,像是来自远方的梦语。
次日,当地朋友向我揭晓了夜晚的秘密。东阿的水大有来头,在地下潜行数千里而至,炼就了阿胶的魂。阿胶的名声早已遮蔽了水,《神农本草经》记录了她,南朝梁陶弘景的《本草经集注》、唐代孙思邈的《千金翼方》、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谈论过她。但是,水必然比她更早存在。没有水,就没有她。所有的历史都起源于水,她的历史也不例外。水滴成溪流,合成大河,汇聚江湖,投奔海洋,人类的文明诞生于水。水记录,也保存了人类希望了解的一切秘密。
我翻开历史的地图,寻东阿水的痕迹。水,源于太行山、泰山两大名山,水源地植被繁茂,积水潜流千里,继而交汇,水从很远的地方就把自己藏起来了。刹那间,我仿佛洞悉了夜晚水声的秘密。几乎在山的每道缝隙里,水就以孤独者的优雅丈量世界的宽广。那蜿蜒而至、跌宕而至、踽行而至的水,走了那么遥远的距离,忍受众声喧哗中的孤独,只为在东阿写下“济水”两个字——刚柔相济、宽猛相济、相呴相济、缓急相济、水火相济。清代大医学家陈修园说:“其水较其旁诸水,重十之一二不等。”原来这水是有重量的,不是轻浮无力刁声浪气,不是飞扬跋扈放诞任气。重量让这里的水与他处的水有了差别,有了界限。还是陈修园说得好,人之血脉,宜伏而不宜见,宜沉而不宜浮,济水“清而重,性趋下”,正与血脉相宜。再往前追溯,沈括早就在《梦溪笔谈》中写下这“重水”煮出之阿胶的效用:“人服之下膈、疏痰、止吐,故以治瘀浊及逆上之疾。”济水在地下纵横交错,勾刻出东阿大地的掌纹,映现了时间,也映照着生命。
言说在地下聚流而成的济水是困难的,有来路,又让人看不到来路,有去处,又让人不着去处。朋友带我去古城封存的东阿井,说在这里可以看到济水的模样。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东阿“有井大如轮,深六七丈,岁常煮胶以贡天府”。眼前是不是郦道元说的那口井已经不重要了。井口盖着石板,冬至之时才会开启。听音如晤面,隔着井盖,我又听到了夜晚的声音,是井水汩动,是水的自言自语。在这里,济水是世界上最敏感最活跃的神经元。
朋友说,冬至井盖打开,取水炼胶为上品。冬至阳生,天地阳气复兴渐强,代表一个循环的开始。于是
冬至取水成了东阿的习俗,也是庄严的仪式。在这个逐渐丧失仪式感的时代,东阿保存的不仅是仪式,更是传统、道德、尊严和健康长寿的堂奥。
冬至取水,在我的故乡是另一副面貌。这一天,白昼变得如此短暂。太阳从傍镇而过的藕池河上升起,琴弦般的光线穿过薄如蝉翼的冬雾。沿着河堤一路嬉戏、脸蛋被风揪打成紫红的孩子们,冲着空旷的河床呜啦呜啦地吼叫,野树林里几只鸟儿惊飞起来,半青半枯的草蜷缩在堤边,粗糙的草叶上落满了蒺藜条鞭打的痕迹和孩子淘气的脚印。再一抬眼,日头颜变淡,像一张粉妆未卸尽的脸,等待被河水淹噬。远远地,又传来几声归林鸟的呜咽。
杀年猪是故乡冬至的固定节目,一大清早,小镇还置身黎明前的黑暗,猪圈里的叫声比鸡鸣还早,养猪的人家很快就会把厨房烧得热气腾腾,灶里的火红通通的,锅里的水翻滚沸响,然后此起彼伏就会听到猪的号叫。杀年猪的水必然是早起取来的冬至水。冬至前,孩子们被三令五申,严禁向有水的地方乱抛掷杂物,大人到了这天零点之后,就陆续从河里井里沟渠里取回水,倒进抹洗干净的水缸水桶里。外公还有更精彩的办法,他在后院天井摆了一口大缸,把整个冬天的雨水雾露蓄积其中,到了冬至再取用。水从不挑选人家,不管是哪里的水,进了家门就有了暖意,有了活力,有了洁净平安的象征。新年临近,杀年猪,打糍粑,取冬水,富者穷人,都循旧例,到处都是欢喜心。水在这一天变得尤其神秘而欢愉,水漾动,一年的光影仿佛在水波之间得以折叠映现。
这一天出门前,外婆总会告诉我,晚上煮饺子。吃饺子是件开心的事,孩子的快乐总是与好吃的串联在一起。外婆还说,冬至过了,白昼又会慢慢拉长。是谁把它拉长的呢?外婆没有答出这个问题,而我是在河水漫游的绵长身影里,从水的静谧与涌动间,隐约听到了与时间有关的回答。
属于冬至的儿时记忆,在冬夜里氤氲着温情暖意。昼最短,夜最长,结伴玩耍,香喷喷的饺子,清浅的河水,倦怠的冬候鸟……来来去去,弥漫着我的记忆,那是些明亮的记忆。那时总觉得时间是无限多的,离开了,还会到来。然而,水的流逝是时间的赋形,一去不返,而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总想回消失的东西,却不知道,时间弹拨出的或壮怀或幽哀的共鸣,才是恒久常新的生命寓言。
回到此刻,济水的褶皱与阿胶的芬芳,何尝不是记录着时间和生命的秘密呢。在东阿的短暂光阴里,我倾耳聆听济水的合唱。济水在地下,也在天上。三成的泰山水,两成的太行水,五成的黄河水,长年不断,汇聚沉淀,地底潜流,挟卷那些富余的微量元素矿物质元素,继而在东阿之地开始燃烧。燃烧的水,成就了养生滋补的国宝。燃烧的水,入了身体,就有了生命的延续,有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向往,是淡泊,是健康,是人之禀性,也是水的向往。
《光明日报》( 2018年01月26日15版)
我们很好
李良旭
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夕阳在香樟叶上欢快地跳动着。我扶着父亲,慢慢地走在林荫道上。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一边走,父亲一边向我轻声说着什么,我不时点着头,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那一幕,充满了温馨和甜蜜,我多么希望时光就定格在这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我扶着父亲出去散步,父亲总是有些歉疚地说:“老了,不中用了!”父亲的话一下堵在了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情不自禁地将父亲的手臂挽得更紧了,我将头轻轻靠在父亲的手臂上,撒娇似地说:“爸,瞧您说的,在我眼里,您还是那么潇洒,我还需要您不断地指点呢!”父亲乐了,嗔道:“这丫头,嘴里就像抹了蜜。”
我抬起头,望着父亲,心里陡生一阵嗟叹:“岁月催人老。”在岁月面前,父亲正在一天一天地老去,但在我心里,父亲依然是打不倒压不垮的硬汉,在女儿面前,他就像是一座巍巍高山,让我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在我成长岁月里,一直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关爱,父亲就像是一部“百科全书”,能为我释疑解惑。
父女俩慢慢行走在林荫道上,我不时仰脸望着父亲,还像我小时候那样,脸上露出天真的神情。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我多希望能让我一直扶着父亲,父亲携着幼,耳旁不时响起父亲娓娓的诉说声,我不时轻轻“哎”一声。那脆脆的一声“哎”,仿佛惊动了树叶,树叶慌乱地摇摆起来,发出沙沙声响。就在那沙沙声响下,父亲携着幼,我在幸福地一天一天长大。
父亲拄着拐站在老屋前,眺望着远山,像个木雕,一动不动。夕阳将远山染成一抹血红,仿佛在燃烧,气势磅礴。我站在不远处,凝视着父亲,我顺着父亲的目光向远处望,那映入眼帘的山峦与天际,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度和华美。夕阳在一点一点落去,越来越红的山峦与天际,渐渐地氤氲,像一根毛笔蘸上鲜红的颜料放进水里,在水中向四周淡去。
我轻轻地走到父亲身边,用手轻轻地搀扶起父亲的胳膊,轻轻地问:“爸,您在看什么呢?”父亲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远山,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父亲的话,像是一枚小石子投
进了平静的湖面,发出“怦”的一声。
父亲已92岁了,他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蹒跚绕着老屋走几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每天傍晚时分,总喜欢站在老屋前,眺望着远山,看夕阳完全落入山峦后。看着父亲静静伫立在那里眺望,我想,父亲这时的思想一定是清晰的,他一定是在想西边的太阳落山后,在山的那一边,一轮旭日又在冉冉升起,就像是生命的轮回,永不停息。
父亲的腿上,至今还留着伤,那是抗日战争时期,在一次战斗中,父亲大腿上被敌人的一颗子弹击中。那时战斗十分激烈,十分艰苦。为了把腿上的子弹取出来,父亲把自己绑在树桩上,用匕首把腿上的子弹取了出来。每当讲述这段经历,父亲总是一脸平静。父亲铁骨铮铮的硬汉形象,让我肃然起敬,
仿佛有一股力量向我传递过来。
父亲常说:“我是一个从死神那走回来的人,但每走过一回,我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我顿悟,父亲看夕阳落下,是在寻一种生命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他得到了一种内心的强大和无畏。而这种精神,又向我潜移默化地传递着,成为我最宝贵的人生财富。我站在父亲身边,与父亲一起看西边的太阳落山。
每次打电话回家,问父母身体怎么样,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已是高龄的父母在电话里总是欢喜地答道:“我们很好!”一句“我们很好”,顷刻间,就让我无端焦虑的心,变得平和、安静下来。一句简单的话,远胜千言万语,让我理解了父母生活中的全部内涵和真相。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隽永深刻了。它让我们有种端坐云端的幸福和美好,那就是,父母的安康,就是儿女最大的幸福。
前几天抽空回了趟家,一进门,见母亲还睡在床上,床头柜上,摆满了瓶瓶盒盒的药,周遭萦绕着一种浓浓的阴郁和沉闷。我不安地问母亲:“怎么啦,不舒服吗?”母亲抬了抬身子,做出努力的样子,微笑道:“我很好,就是休息一下。”见回避不了,父亲在外悄悄地告诉我:“这几天,你母亲病了,一直在社区医院吊水。”我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父亲说:“我们很好,一点小困难,我们能克服。”瞬间,我的眼睛变得一片朦胧。我忽然感到,“我们很好”这句话,是父母平時对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那是为了让我们儿女心安、不要牵挂、好好生活。
原来,一句“我们很好”就可以将尘世间的一切,都幻化成最坚强的勇敢和坚强,诠释出一种最美的语言
和行动,那就是温暖和爱。
老河套
任玉梅
我们村前有一个老河套。河水不宽,水流不急不缓。
和所有的山里孩子一样,野性是我们的天性,而这条河成了我们儿时撒野的天堂。一个猛子扎下去,水面打着漩涡,半天从河的对面钻出一个小脑袋来。我们嘻嘻地笑着,无拘无束。在齐腰深的水里打水仗,比试着各自戏水的绝活儿。我们小伙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扎猛子,搂狗刨,打漂洋(就是仰泳),憋死孩子(就是憋足气蹲在水下面)。我能仰泳,一个人可以长时间躺在水里不沉下去,小伙伴阿桂的强项是在水里憋气时间最长,她每做这个动作,我们就给她查数,一直数啊数啊!最长的时间是数到一百。当然能这样无拘无束自由撒野的机会并不多,大人们是禁止我们在河水里野浴的。村里曾经有人被河水淹死了。大人们总会吓唬我们说,河里有屈死鬼,小心把你们抓去。我们是不在乎的,全把大人的话当耳旁风了,总有办法躲开大人的视线和管束。
老河套平时水不深,水流也不急,河两边用两根松木杆搭起的桥形同虚设,来回过路的人挽起裤脚就可以趟过去。可是一到雨天,情形就不一样了,河水几乎和木桥平潮了,河水翻着浪花,打着漩涡急速而
下,变成一条大河波浪宽了。我曾经有过一次历险的经历,多年以后想起,仍心有余悸。我们村子小,来回上学要走三里地去邻村的大队学校。有一次放学回来,正赶上下大雨水涨潮,我胆战心惊地从桥上往回走时,越害怕腿越哆嗦,还有几步就走到桥的那头了,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掉水里了,好在我眼疾手快,一下子用双手扳住了两根松木桥杆,这时,我带的草帽掉到河里,我急速地用一只手抓住并把帽檐叼在嘴里,然后双手握着桥杆一点一点地蹭到了岸边。上了岸,我还用嘴叼着草帽不放,小伙伴们搂着我,又哭又笑。
那时候,我们放学后是要帮家里干活的,家家都养猪,我们的家务活儿主要是给猪采菜。大河的两边长着茂盛的野菜,当然是采猪菜最好的地方。我们拎着筐顺着河水向下游走,河水清澈见底,时不时就能看到小鱼小虾也和我们一样在水里游走。我们常常控制不住自己,菜还没采满筐,就跳到河水里捞鱼摸虾。河两边长着成团的柳树,每个长在河水下面的树墩子都是小鱼的家,我们就用筐去捞鱼。那时候,我认识河里很多种鱼:柳根鱼、串丁子、老头鱼、鲫鱼瓜子、白漂儿鱼,还有泥鳅。最好看的是柳根鱼,脊背是暗灰的,前胸脯是银白的。把它捞上来,它可能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眨着晶晶亮的眼睛看我们。其实,晚上它就成了我们餐桌上美味的鱼酱。那时候的时光真快乐。
我有时候也常常坐在河边发呆。这条河由北向南哗哗地流淌,小村夹在前后两座大山之间,唯有它是自由奔放的,像一匹脱缰的小野马无拘无束,尤其到了春天,更是放浪形骸。河水没有脚啊,它却能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长着两只脚,却走不出脚下的土地。山里的孩子,多么向往大山之外的世界,可
是我们却不是自由的。我把目光投到哗哗流淌的河水里,也许它能把我的心思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时候,我常常好奇地问父亲:这条河从哪里来又流向哪儿去?父亲告诉我,它汇集了上游三个村子的水流,然后一路向南流去,最后流向很远很远的辉发河,再由辉发河流向很远很远的松花江……我记住了辉发河,记住了松花江,那是我一直向往的河流。后来我走出了这个老河套,走出了大山。中学的时候,我考到镇中学读书,学校的旁边就是我小时候向往的辉发河。它比我们家乡的老河套宽多了,河水也汹涌多了,它让我领略了波澜壮阔一词的真正意义。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老河套,离开了辉发河,亲临那歌词里唱诵久远的优美的松花江,亲眼目睹它奔腾不息,流向更远更远的地方。当我离开家乡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今生我只是它的一个过客,我早已被时光抖落在河的那边。
再回故乡,我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老河套没有了,在它上游的两山之间修建了一个全镇最大的水库,只有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从水库的闸门下浅浅地流淌着,河水浑浊不清,看不到昔日的小鱼小虾,以及两岸茂密的野草野花了。两岸的庄稼又高又密,加深了我绵长的慨叹,昨日的甜蜜、忧伤和怀想,都将随波逐流,我的此生,也只是路过它的某一段,我知道,我的故乡离我越来越远了……
在寂静的山林间
谢沁立
清晨,当临江小学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时,一墙之隔的红石森林公安分局侦查大队的民警们,也分别登上警车开始巡山。
红石森林公安分局隶属吉林省森林公安局,管辖着红石国有林区近三十万公顷地界,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二都是森林。副大队长商维家和民警庞年志要开出一百公里才能到达他们负责的红石林业局二道沟林场头道溜河到五道溜河的区域。
溜河,就是地处边远的深山老林的意思。
站在森林边缘,商维家总是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整理一下身上的警服,摆正别在肩头的执法记录仪。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神圣的仪式。虽然密林深处荒无人烟,他的这个仪式也从来不会偷工减料。
深山老林的更深处没有路。
他们成年累月走的,就是那些没有路的路。头顶是枝丫茂密的参天大树,树叶的缝隙里若隐若现着清朗的蓝天,幽静而又带有几分神秘。
他们踩着枯枝落叶走,那些枯枝常会绊住他们的腿,层层落叶总是将他们的鞋子埋没;他们踏着积雪走,有时,齐腰深的积雪让他们走得非常狼狈,但也没能阻止他们的脚步;无论他们穿得多么笨拙,也
会轻巧地提着手中的工具箱,所有的证据留存全靠里面的宝贝呢。
他们是国家森林警察。他们要走进森林深处,去搜寻一切痕迹,被砍伐后留下的树桩,新近折断的树枝,地上留下的车辙和脚印……
森林警察是公安队伍中的一个特殊警种。在茫茫林海之中,他们以警察的名义,打击犯罪,保护森林和野生动植物。
商维家的父亲是名老公安,他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后要当警察。在山林里长大的他对大山有着特殊的感情,他爱山里的一切。从警二十八年,他当过派出所民警、刑警、交警,最终,他成为一名森林警察。
商维家个子不高,精瘦结实,动作敏捷,眼神极尖。
森林警察,与森林相伴,听着浪漫,实则环境凶险。炎夏,他们在林中巡山,身上蚊虫叮咬,脚下毒蛇出没;深冬,零下三十度的天气,大雪齐腰,即使穿着毛皮靴,脚也会冻得生疼。他们还要在各个村屯巡查,留意谁家的柴火垛多出来新砍的劈柴;检查地窖,因为有的人家会将砍伐的树木藏在菜窖里;他们还要摘掉头顶的棉帽子,站在雪地上侧耳倾听,因为寂静的山林里,如果有油锯伐树的声音,会传得很远……
虽然国家已颁布禁伐令,乱砍滥伐、狩猎珍稀动物属违法行为,要受到治安或刑事处罚。但山民祖辈靠
山吃山,有少数人依然觉得伐木打猎天经地义,就像在拿自家的东西一样。树干直径三四十厘米的百年大树,不法分子用油锯不到十秒钟就能锯断。
有一个周末,侦查大队接到众举报,有人开着面包车往个体加工厂送木段。商维家和庞年志开着私家车在山路上寻可疑车辆。一个小时后,他们发现一辆银灰面包车的牌照与举报者提供的号码一致,就远远地跟在后面。商维家不急不慢,他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他知道加工厂位于道路的尽头,可疑车辆要离开那里,只能原路返回。
面包车驶向加工厂。商维家提速跟上去。
到了加工厂院落,商维家将汽车堵在面包车后面,然后跳下汽车。面包车上也跳下来一个男人,个子高大,气势汹汹。商维家迎面走上去,在那个男人走到自己跟前挥臂吼叫的一瞬间,他用胳膊一搂男人的脖颈,两人同时倒在地上滚成一团……
男人的双手被手铐铐上时,他还不服气,我不就是砍了五棵水曲柳吗?这树又不是你们家的,我不说,你们不说,谁知道是谁砍的?
商维家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树也知。
每次出警,商维家他们都会带上很多法制宣传单,走到哪个村屯就发到哪里,让大家增强法律意识,保
护林木。
这些年,商维家算不清自己究竟保护了多少树木,他只是觉得,每当在森林深处抬起头,从树枝间仰望天空时,他的心里是那么自豪,因为他为这片明朗的天空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
四十五岁的高明光是森林侦查大队中队长。自称“老同志”的他一捋头发露出发顶,看,一多半白头发,还不是老同志?
高明光话不多,却句句画龙点睛。他和民警陆秀亮是搭档,负责保护两个林场。默契的两个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再到林子里转转。走!
正月里,高明光和陆秀亮冒着严寒去巡山。
冬天是盗伐的高发季节。树干水分含量少,砍伐和运送都少费力气。树叶枯萎,从林中往外拉木材时不会被枝叶阻挡。雪后的林间,木材也可以“滑”雪下山。所有这些便利条件都被盗伐者利用起来。
这一天,他们踏着冰雪,在没有人烟的林间走了三个小时,到了林中深处的一块腹地。高明光发现积雪凹凸不平,凹下去的雪地似乎有连续的脚印,而且两边都有树枝新近被折断的痕迹。他机警地拉住身边的陆秀亮。
“老陆,看那儿!”
“脚印深,而且杂乱,还不止一个人。”陆秀亮说。
“再往前看看去。”
他们沿着凹凸不平的积雪,一路拍照,定住方位。他们穿过小河沟,还攀爬了几个四十五度角的陡坡。积雪、泥泞、严寒,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们。没人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也没人要求他们一定去发现什么。但他们依然没有片刻的犹豫。
他们又往森林深处走了一公里。当他们手脚并用爬上一个小雪坡时,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惊诧不已。茂密的丛林中竟被开出一片开阔地,上百个高于地面十厘米的树桩秃在那里,大树没了踪影,只剩下几大堆树枝杈小山似的堆在一旁。
高明光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那可是长了上百年的大树啊。
他们粗略算了一下,被砍伐的大树一百二十五棵,其中的一半属于重点保护树木。根据当年木材市场行情,这些原木的价值已超百万元。
盗伐一棵重点保护树木便要立案;盗伐两棵以上属于重大案件;盗伐十棵以上为重特大案。毫无疑问,这是一起盗伐森林的重特大案!
从发现案发现场开始,专案组成员便在附近的村屯驻扎。
他们每天在各村屯寻访,查知情人,每一个线索都不放过。村屯里第二小组的组长老黄对民警特别热情,不仅主动提供线索,还多次开车带着民警去寻访知情人。但高明光隐隐觉出些奇怪,他们单独寻访村民时,村民大多知无不言,但有老黄跟着时,村民立刻变得支支吾吾。
寻访知情人的同时,案件侦查大队的民警们也在尽力搜集证据。他们从现场附近的雪地中到车辙痕迹,通过辨别车轮胎型号去比对村屯里的相似车型。他们还了几家油锯专卖店,将一年来买过油锯的人一一排查。高明光发现,老黄的儿子腊月间买过两把德国产的油锯。
种种迹象表明,老黄和他的儿子有重大作案嫌疑。
为了不打草惊蛇,民警们依然和老黄保持着合作关系,大事小情还照常向老黄咨询。
经过四个月的追踪,案件告破。老黄承认自己带着儿子和几个侄子砍伐了这些大树。之所以选在大年初一,是因为鞭炮声音掩盖了油锯和树木倒地的声音。
中考记叙文砍伐这百棵百年老树,只为了种植一地苞米,只为了用劈柴取暖。
一想到这些,高明光和陆秀亮就会涌上一股透心的凉。
老黄被抓对村民触动很大。森林警察趁热打铁在各村屯宣传国家保护森林的政策,村民们慢慢接受了这些新理念,也开始自觉维护森林安全。
在山间行走,在林间穿梭。森林警察说,每当他们在森林里与一棵棵树对视,心中都是满满的自豪,因为那里的每一片绿叶,都饱含着他们深深的祝福,那里的每一个脚印,都书写着他们守护绿的信念。
《人民日报》( 2018年01月27日 12 版)
绝世烟火
“张家店那边好像已经‘发纸’了。咱屯子也就是半小时以内的事儿,烧水吧,准备煮饺子。”母亲从外面走进屋里,身上裹着一阵凉气。饺子在三个小时前已经包好了,安安静静地躺在三个“盖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