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先生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集诗人、学者和斗士于一身的重要诗人。他不但致力于新诗艺术美的探索,提出了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诗歌“三美”的新格律诗理论主张,还努力进行创作实践,写出了许多精美诗篇。他的新格律诗理论被后人称为现代诗学的奠基石,影响深远。
“三美”诗论
《诗的格律》是闻一多先生系列诗论中最重要的一篇。在这篇论文中,他系统的提出“诗
的实力不独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并且还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
均齐)。”这一关于新诗“三美”主张遂成为新格律诗派的理论纲领。
闻一多先生认为诗歌的音乐美是最首要的。他大肆宣扬格律,声称“诗所以能激发情感,完全在它的节奏;节奏便是格律……越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脚镣跳舞才跳得痛快,
跳得好。只有不会跳舞的才怪脚镣碍事,只有不会做诗的才感觉得格律的缚束。这首诗在艺
术上采用了象征的手法,对“恶”的歌咏,受到法国象征派诗人波德来尔《恶之花》的影响。
这首诗在艺术上最主要的成就还在于对于新格律体诗体的创造。在闻一多加入新月社之后,
针对五四白话新诗的过分直白和散漫无羁,主张“诗应该带着镣铐跳舞”,并具体提出了“三
美”的主张,也就是“音乐美”,即音节的和谐;“绘画美”,即辞藻的美;“建筑美”,即形式
的整饬。这首《死水》就是他的诗学主张的具体的实践。《死水》是闻一多自认为“第一次在
音节上最满意试验”的作品。全诗每一行均由一个“三字尺”和三个“二字尺”组成,三字尺在
诗行中处于一个颤动的过程,即由第一句的第三个音尺到第二、三、四行的第二个音尺;隔
行压韵,最后都以双音节词收尾,读来抑扬顿挫,琅琅上口,节奏感和韵律感很强。全诗共
五节,每节四行,每一行都是九个字。汉字被称为方块字,每个字都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
体。这样每一行就形成了一个长方体;而四和长方体又构成了一个大的长方体;而全诗是五
个大长方体,这就是构成了一个更大长方体。从整体外形上看,结构工整、章法整饰,节与
节之间匀称,行与行之间均齐。这样的外形,与中国传统的律诗非常相象。再说绘画美。诗
中“绿酒”、“白沫”、“翡翠”、“罗绮”等词汇,错彩镂金,彩斑斓,让人产生一种眩目的视
觉效果。而且作者还不满足于此,他充分运用了诗歌的语言特性,不但写了翡翠等静止的意
象,而且写了青蛙的叫声这样的动的意象,动静结合使意象相互反衬,产生张力,画面更加
活泼起来。这样的“三美”手法的运用使《死水》形成了总体的整齐凝重的风格,作者的那种
传统儒家知识分子的人格特征更是跃然纸上。
新诗绘画美理论是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主要是指诗的词藻的选用, 即诗歌语言要求美丽,富有彩,讲究诗的视觉形象和直观性。诗画同源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在
先贤们那里,诗与画常常相得益彰、相映生辉。苏东坡在观赏王维的诗画后评价说:“味摩
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板桥一竿清秀的竹子入诗入画,卓尔不。在先
生的诗作中,也经常出现红、黄、青、蓝、紫、金、黑、白等表现彩,《死水》中,翡翠
的碧绿、桃的艳红、罗绮的光亮、云霞的陆离,逼得我们眼花缭乱,我们也不得不惊叹于
这个五彩纷呈的绚丽世界!闻一多开着它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注入晶莹剔透的翡翠、粉嫩
灼灼的桃花、皱颉柔滑的罗绮、流丽飘荡的云霞等,“浓密繁密而且具体的意象”,这些意象
叠在一起描绘出一幅美丽无比的图画。使该首诗错彩漏金、斑斓繁丰,另人目迷五,从而
实现彩对比,诗画相通。
新诗建筑美理论是先生根据汉语的特点提出来的。“我们的文字是象形的,我们中国人鉴赏文艺的时间,至少有一半的印象是要靠眼睛来传达的。原来文学本是占时间又占空间的一种艺术。既然占了空间,却又不能在视觉上引起一种具体的印象——这是欧洲文字的一个遗憾。我们的文字有了引起这种印象的可能,如果我们不去利用它,真是可惜了……如果有人要问新诗的特点是什么,我们应该回答他:增加了一种建筑美的可能性是新诗的特点之一。”并把它与律诗具有的建筑美相比,得出“(律诗)可差得多了”的结论。因为“律诗永远只有一个格式,但是新诗的格式上层出不穷的……律诗的格律与内容不发生关系,新诗的格式是根据内容的精神制造成的……律诗的格式是别人替我们定的,新诗的格式可以由我们自己的意匠来随时构造”。主要是指从诗的整体外形上看,节与节之间要匀称,行与行之间要均齐,虽不必呆板地限定每行的字数一律相等,但各行的相差不能太大,以求齐整之感。
“三美”创作实践
闻一多先生的诗歌在艺术上有着独特的风格。由于追求艺术上的严谨,使得他的诗大多有富于浪漫气息的幻想,严谨奇特的构思,火山爆发式的激情,一咏三回环的语势,以及比喻、夸张、象征、反复等修辞手法的灵活运用等特点。诗集《死水》中《发现》、《一句话》、《死水》等诗篇,写得或激愤、或
悲痛、或豪迈热烈,抒发了诗人对祖国命运的忧虑与关切,表达了诗人强烈的爱国热情。
《死水》是闻一多的杰作。诗人把黑暗腐败的旧中国现实,比喻为“一沟绝望的死水”,表达了对丑恶势力的憎恨和对祖国深沉的挚爱。诗的最后一节,表明他一方面对黑暗不存幻想,坚信丑恶产生不了美;另一方面并非心如死灰,“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是愤激之言,朱自清在《闻一多全集•序》说:“是索性让…丑恶‟早些…恶贯满盈‟,…绝望‟里才有希望。”在绝望中饱含着希望,在冷峻里灌注着一腔爱国主义的热情之火,是这首诗的思想特。
《死水》也是闻一多先生自认“第一次在音节上最满意的实验”,是先生实验他的“三美”新格律体的典型。全诗共五节,每节四行,每一行九个字,分别由三个“二字尺”和一个“三字尺”构成,组成2232或2322或3222音尺,最后以双音节收尾,虽然音尺的排列顺序不完全相同,但是其总数却完全一致,在变化中保持整齐,参差错落兼以抑扬顿挫,每节换韵,各节大体均押abcb型的二四脚韵,读起来朗朗上口,节奏感很强,具有音乐般的美感。诗人犹如“带着镣铐跳舞”,但跳得如此轻松自如,节奏和谐,真令人击节赞叹!
另外,诗歌借鉴了西方现代诗的反讽方法和“以丑为美”的艺术原则。诗的中间三节,展开丰富的想象,极力把死水内在的丑恶东西,充分地涂饰以美丽的外形(“翡翠”、“桃花”、“罗绮”、“云霞”、“绿酒”、“白沫”),以鲜明的彩和响亮的声音,反讽死水的肮脏、霉烂、黯淡、沉寂。美与丑的交织反差,造成令人耳目一新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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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死水》(作者/闻一多)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韵脚)
不如/多仍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韵脚)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韵脚)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韵脚)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韵脚)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韵脚)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跨得上/几分/鲜明。(韵脚)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韵脚)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韵脚)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韵脚)
“三美”对后来创研者的影响
如果说闻一多先生是新格律诗派的理论奠基者,那么徐志摩先生就是新格律诗的推崇者和努力实践者。在徐志摩先生的许多诗歌中都流露出他对美的要求。特别是《再别康桥》,这是他的经典之作,也是他的诗歌对“三美”要求的综合艺术性所在。此诗语言清新,有着突出的通俗流畅的特点,但又深得锤炼功夫,不露雕琢痕迹,极富音乐美。其中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句式是反复的,“轻轻”、“悄悄”等词也是重叠的,加强了节奏感。每句诗随着感情的变化而换韵,这点与闻一多先生的《死水》用韵可谓一脉相承;再者一、三句诗排在前面,二、四句诗低格排列,空一格错落有致,一三句诗短一点,二四句诗长一点,都呈现出建筑对称美来;而“金柳”“柔波”“星辉”“软泥”“青荇”这些词藻既形象又具有柔美感,无不给人以绘画美的享受;至于诗中的比喻,也都新鲜准确,形象生动,宛如流水一样自然淌出,毫无当时新诗欧化的倾向。总之,《再别康桥》这首诗音节抑扬顿挫,声调回环反复,格式呈现对称,词藻形象柔美,在艺术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此外,新格律诗创作也被其他一些诗人秉持、奉行,出现了数量虽少但影响不小的新格律体诗选本。尤其是新世纪以来,诞生了以“东方诗风论坛”、“中国格律体新诗网”等为代表的格律体新诗创研交流平台,明确反对与现实、与大众、与传统隔绝,强调要贴近现实、语言晓畅、注重音乐美、兼顾形式美,涌现出了齐云、刘年、宋煜姝、余小曲等一批热爱诗歌艺术、才华横溢、朝气蓬勃、信心十足的格律体新诗创作实践者。
对新格律体诗的研究也一直没有断绝。从林庚先生的“典型诗行”、“半逗律”,到解放后何其芳先生提倡有规律地押韵及注重“顿”在新格律诗中的中心地位、卞之琳先生对吟调和诵调节奏的区分,再到八十年代
后万龙生先生提出新格律诗“无限可操作性”、孙逐明先生推出《汉语新诗格律概论》、吕进先生推出《新诗:诗体重建》、诗酒自娱先生推出《格律体新诗论纲》、晓曲先生推出《简论中国格律体新诗的先锋性》等等,新格律诗理论正不断丰富、深入、发展。
新格律诗理论与创作的发展,反映了对西方文化的批判吸收及对民族文化传统的顽强回归,相信伴随着民族信心的重新拾回以及新诗的螺旋发展轨迹,未来格律体新诗创作会繁荣起来,理论会进一步得到发展、推广并逐渐固定下来。一个以传统诗词、现代新诗、格律体新诗三足鼎立的局面终将形成。
《死水》采用了象征和反讽的艺术手法,全篇深刻揭怒了北洋军阀的黑暗统治,表现了与这个黑暗政府势不两立的决心。全诗共五节,第一节是对死水的总体印象,用“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来象征军阀统治的黑暗。第二节至第四节分别描写了死水的丑恶状况。第二节诗人用“铜”、“铁罐”、“油腻”、“霉菌”来修饰“翡翠”、“桃花”、“罗绮”、“云霞”这些美好的形象,正是对现存社会“金玉其外,败絮之中”的丑恶本质的反讽。这种表面繁华的外表只不过是“破铜烂铁”生出了锈渍,“剩菜残羹”发生了霉变。第三节对死水进行了本质的揭露,所谓的“绿酒”、“白沫”、“小珠”、“大珠”、“花蚊”只是死水腐烂发酵结出的恶果,让人不得不对这个恶水横流、花蚊猖獗、行将毁灭的“死水”产生厌恶和绝望之情。第四节诗人让青蛙在死水中“叫出了歌声”,可谓是绝妙的嘲弄。“一沟死水”本该死气沉沉,而由死水养活的青蛙唱起了“鲜明”的赞歌,反动派的厚颜无耻的嘴脸跃然纸上。第五节诗人提出了对“死水”的毅然决绝的态度,“死水不是美的所在”,“让丑恶去开垦它”。诗人的言外之意是让“这沟死水”尽情狂欢去吧,所谓“恶贯
满盈”,只会死路一条。其中隐含了诗人对未来朦胧的期望。正如朱自清曾指出的:“闻一多真是一团火。就在《死水》那首诗里他说:…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去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这不是恶之花的赞颂,而是索性让…丑恶‟早些恶贯满盈,…绝望‟里才有希望。”(朱自清《闻一多全集·序》)黑暗中隐藏着光明,绝望中蕴蓄着希望。这就是闻一多爱国主义思想的辩证法,也是其爱国诗的力量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