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王柳茵作品
我的父亲
王柳茵(河南)
序言
梦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她飘忽而至,不留痕迹,没有一点点的前兆,消失的时候却是一点
一点的怅惘,一点一点的遗憾,一点一点的愧疚,在心里宛如一根刺,在我毫无预料的时候,一针刺在了胸口上,刺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昨天夜晚,我梦见了我的父亲。梦中的他还是年轻的高大的身材,还是慈祥的温和的笑容,还是毫无倦怠的做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事情。而梦中的我,还是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样子,还是撒着娇,任性的让父亲给我点灯笼,给我嗑瓜子,给我削甘蔗。父亲一脸的宠溺,那柔和的笑容像一朵温婉的花,在我醒来后的很久很久,都不肯萎去。
我知道是因为快过年了。每年传统习俗中祭祀的日子,父亲都会来我的梦中。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在这十年里,我的母亲已经渐渐衰老,我的孩子也渐渐的长大,我和妹们也被岁月的河流一点一点的打磨成中年的沧桑。可是梦中的父亲没有老去,还是从前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年的梦都会这么有规律?到底是阴阳两隔的父亲惦记着我,牵挂着我,怕我疏忽或者忘记了去看他?还是我自己的内心里,始终放不下父亲,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潜意识的梦境提醒我,别忘记去看看父亲,别忘记去给父亲烧纸!抑或是亲人之间的心灵相通,每每此时,通过模糊不清缥缈难寻的梦境,去寻遗失在时光里温馨的往事?
人的死亡有两种。一种是生命个体的消亡,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在亲人挽留痛惜的哭声里
结束一生的历程,无论那历程是风光还是沧桑,是荣耀还是卑微,无论他生前是伟大还是渺小,是荣华富贵的高官,还是卑贱如泥的草民,都随着火光与哭声消失于茫茫的宇宙与时间深处。另一种死亡是精神的死亡,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了解他,他所有的亲人朋友也都被时间的隧洞吞没,关于他的一切都归于尘土,归于虚无。我的父亲经历了第一种死亡,他正在经历着第二种。所幸他还有我们,这是命运留给他的温暖的慰藉,我们也借着他的温暖,无论是清明还是深秋,还是这万家团圆欢腾的春节,寄以思念,由此抵达那无数个相伴的春秋。
所以,我萌发了一个念头,我想写下父亲的故事,写下他沧桑的身世,漂泊的命运,写下他在艰难岁月里对我们的爱意,写下他凉薄的凄苦,写下他在嚣张病魔逼迫下的屈服和离开,写下我们一家人对 他深情的思念。
我不是知名的作家。只是偶尔动动笔,记录下我的感悟与思考。我喜欢读书,喜欢涂鸦,其实我也是在为自己的情感一个突破口,一种留存的方式。我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宿命也都和父亲一样归于虚无,但是在这虚无来临之前,我正在经历着人世的种种美好和不如意。春天已经来了,窗外却飘着残雪。在清冽的空气里,人们欢聚团圆,又匆匆离别。大年夜热
腾腾的年饭是真实的,亲人团聚的笑声和拥抱是真实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是真实的。而我此刻心情复杂,在虚空来临之前,随意的敲击文字,让回忆借着文字的生息,一点点蔓延到岁月深处,去寻已经消失隐匿的片段,去寻那些了无痕迹却难以忘怀的往事。
出生
父亲是一个私生子。
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从伯母婶婶的嫌弃中感受到他们的不喜欢,从他们的孩子的眼神里感受到并非善意的挖苦和嘲讽。可是小时候的世界是纯真的,那个时候看什么都是懵懂的,甚至有时候暗暗的归罪于母亲,因为她是一个好强的人,不会屈就,不会逢迎,不会放低自己的姿态去讨好别人。
记得我都上高中了,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母亲和四婶发生口角,泼辣蛮横的四婶在我们家大门口破口大骂,什么早知道今天这么没有良心小时候就掐死了,什么才出生七天就抱到王家养。父亲一语不发,缄默里压抑着悲愤和烦躁,大门紧紧扣着,嚣张的四婶不能进到院子里,母亲在院子里应战,自然也不肯输了气势。
这样的情形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并不少见。爷爷和姥姥在菜园子里吵架,他一把推倒了姥姥;前门的邻居盖房子给我们家留的路极窄极窄,母亲说几次他们不听就吵了起来;大伯二伯让我父亲收养他们的孩子,母亲不允,接着就是口角……童年在我的记忆里都是阴影,它给我留下的记忆是暗淡的,模糊的,丑陋的,而我如影随形的自卑感很大程度上都是童年时候的阴影所致。
后来有一天,父亲不在家,只有我和母亲,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好奇,就问母亲:
“那天四婶吵架的时候说的啥意思?”
关于母亲的散文
“啥意思?”
“四婶说谁生下来七天就抱回来了?”
“你爹!”
“什么?他不是亲生的?”
“嗯。”
母亲打开了话匣子,放出了尘封已久的记忆的灰蛾子。姥姥和爷爷是一个村庄的。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听过其他人背后偷偷的议论,那个时候还没有人为父亲和母亲说媒,自然别人的话题也不会刻意的回避母亲。
“你亲爷爷是解放前国民党时候的一个镇长,姓胡,管着好几个镇里,那时候砖店、十里铺都归他管,家里自然很有钱。”
“他的老婆怀孕要生孩子了,小姨子来看望,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谁知道和夫暗暗的好上了,后来也怀孕了。”
“后来生了个女孩,妹妹生了个男孩,男孩就是你的父亲。孩子生下来七天,没有办法,就寄养在一个佃户那里,佃户姓王,靠给人家种地为生。当时给他家很多的钱,东西,什么蚊帐,被褥,绸缎,布匹……”
“再后来都解放了,共产党打过来的时候,很多的国民党都逃走了,你亲爷爷的老家到底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你父亲的养父在临死前什么都没有说,现在谁也不到了。”
……
这是我第一次听母亲讲起父亲的身世,令我惊愕不已。这是一个香艳而悲情的故事。也许亲爷爷那时年轻帅气,权利金钱又增添了魅力,也许亲奶奶青春貌美,被那多情的眼波撩动的不可自已。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那暗生情愫的心照不宣?我想起了南朝李煜的大周后、小周后,这样的故事几百年前就有,现在不过是换了时代、换了主角而已。
可是冲动与纵情过后,留下了难堪的证据,那就是父亲的出生。在他们鱼水交欢之时,断然不会想到一时的激情造就了父亲一生的苦难,造就了我们一家人在人前的卑微和屈辱。他们在匆忙和不舍间遗弃了父亲,交予其他人,他们没有想到,父亲是通过他们的血缘来到这世界上。他最亲的父母早早割断了亲情,后来他生活的那个村子,他周围所谓的亲人,没有人会把亲情和温暖补还给他。
许多年后,父亲身患肺癌,在人间弥留不久。我曾经问过重病在身的父亲,是否还有遗憾?是否还想到亲人?父亲长久的凝视着空中,眼神里满是空洞和迷茫,最后长叹一声:“ 不了,也不到了!”
那一声叹息,久久的弥漫在我的心上,成为父亲终身的遗憾,也是我们家人的遗憾。人海茫茫,时间漫漫,经过几十年岁月的颠簸辗转,他的亲人是否还在人世?是否惦念于他?我们
没有一点线索,去哪里寻他的亲人?可是即便是到了,以父亲隐秘的身世,他的父母是否还在人间,他的亲人是否有勇气相认呢?
我不知道当出生七天的父亲被寄养时,亲爷爷有什么样的心情?他一定望着这个可爱的男婴,内心里忍受着挣扎和痛苦,都说虎毒尚不食子,他怎么就忍心遗弃自己得亲生骨肉呢?我不知道他的性格品性,隔着近百年的光阴,也无法想象。也许他,这不过是一夕欢愉的产物;也许他沉稳刻板,不过是没有克制住真情……他一定在窗前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沉闷不语;无数个夜晚,他一定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在酒精的麻醉下减轻自己的负罪与内疚。
我想最痛苦的,还是我的亲奶奶。年轻时候的她一定很美很美,不然不会惹得亲爷爷将道德伦常置之不理,不会率然的忍受指责和骂名。可是社会对于男人是宽容的,对于女人更是苛刻。一个未婚的女子,因为一时的情迷,产下孩子,未来的路途是如何的漫漫无边呢?抛开未来不说,眼前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何能舍得抛下他?他是那么可爱无辜,像极了他的父亲,他那么小,离开了母亲,吃什么?穿什么?谁照顾他冷暖,谁给他疼爱,谁陪他长大?
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帅,大眼睛,双眼皮,近一米八的个头。他的一切,都是他最亲的父母遗传给他的,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成长
父亲在养父母不算精心的照料下,慢慢长大。
请原谅我用这个词,不算精心,这里面也许掺杂了我个人的情感恩怨,有点主观的成分,但不全是。在那个很多人吃糠咽菜的年代里,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最奢侈的便是米糊糊和院子里那头原生态的山羊产的奶,它们是父亲成长的全部希望和物质保障。
父亲的养父母是靠种地为生的佃户,没有什么文化,有的仅仅是自己的力气和勤恳,他们质朴无华,但是几千年传统的思想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既然答应了人家养孩子,那就要信守承诺。我是这么猜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