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温暖中流逝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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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作文周刊·七年级读写版》2018年第36
        【人物名片】
        迟子建,女,汉族,1964227日出生于黑龙江省漠河县,一级作家,中国作协第六、七届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第九届主席团成员,现担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树下》《晨钟响彻黄昏》《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山之巅》等;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清水洗尘》《雾月牛栏》等;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迟子建随笔自选集》等;部分作品在英、法、日、意等国出版。
        迟子建是我国当代具备世俗关怀精神和悲悯情怀为数不多的作家之一。在她的笔下,文字温情且敏感,几乎每篇小说里都透露着一股子与自然相连、与天地相连的淳朴和大气。迟子建从事小说创作将近30年,却从未归于任何思潮和流派,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女性作家之一,但她仍然朝着更为广阔的天地坚定执着地前行着。
温暖的时光
        【创作风格】
        在迟子建的小说里,黑土地小人物形象系列自成谱系。这些小人物处在社会的底层,他们隐忍善良又软弱自负,既纯朴坚忍又安于现状。他们依靠着一种简单的理想生活着,生活中的任何不幸都能给他们以致命的打击。迟子建在作品中写尽他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关注他们的世俗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為他们著书立传。
        【各方评价】
        苏童:迟子建的小说构想几乎不依赖于故事,很大程度上,它是由个人的内心感受折叠而来的。一只温度适宜的气温表常年挂在迟子建心中,因此她的小说有一种非常宜人的体温。如果说迟子建是敏感的,那她对于外部世界的隔膜和疑惑进入小说之后很神奇地转换为宽容。宽容使她对生活本身充满敬意,因此我们很惊讶地发现迟子建隐匿在小说背后的形象——她的手从来都是摊开着的,喜悦地接受着雨露阳光。
        谢有顺:忧伤而不绝望地写作
        【经典掠影】
        北方的盐
        盐那雪白的颜常使我联想到雪。在北方,盐与雪正如雷与电,它们的美是裹挟在一起呈现的。
        盐与雪来历不同。雪从天上来,而盐来自地下。雪的成因与低沉的云气有关,而盐的提取有两种途径,其一是多年矿物质的沉积,其二是海水的凝结。不管它们来自天上还是人间,其形成都有一个浪漫的过程。云与海水作为雪与盐的载体,其氤氲与浩淼的气质总令人浮想联翩,谁能想到缥缈的云会化出那么轻盈、美丽、灿烂的雪花?谁能想到奔涌的海水会萃取出结晶、闪着宝石一样光泽的盐粒?
        是北方的寒冷引得雪花翩跹起舞,还是姿态婀娜的雪的降临赋予了北方以寒冷?反正在北方,寒冷与雪花是一对孪生妹,它们总是结伴而来,形影不离。尤其在北方之北方,也就是我的故乡北极村——那个夏至时能看到白夜的地方,每年的九月底就进入冬季了,雪花会与还没有享受够暖阳的我们不期而遇。初始的雪似乎还不大敢肯定这就是它们的落脚之地,所以雪下得斯文,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
        雪来了,天气就越来越冷了。这时的北方大地寸草不生,看不到一抹绿,所有的植物都成了寒冬的战利品,被彻底俘虏了,无声无息。我童年记忆中的北方人的餐桌上,是看不
到新鲜的绿蔬菜的。不似现在,运输的畅通和市场的发达,数九寒冬也能吃到来自南国的蔬菜。
        盐在漫漫寒冬中披着它银的铠甲在北方闪亮登场了。其实,它在秋天就亮着它的白牙向北方女人微笑了。秋季是北方人腌菜的时节。家庭主妇们把还新鲜的豆角、辣椒、芹菜、黄瓜、萝卜、芥菜等等塞进形形的缸里,撒上一层又一层的盐,做成咸菜,以备冬季食用。北方人爱吃的、一直以来被大张旗鼓腌制的酸菜,更是缺少不了盐。盐被白花花地撒向缸里的时候,会发出簌簌的声响,好像盐在唱歌。如果你问一个北方人,你们的灶房里什么物件最多?我猜十有八九的人都会脱口而出:咸菜缸!的确,腌酸菜的大缸,腌萝卜和芥菜的中等型号的缸,以及腌糖蒜和韭菜花的坛子等等,就像乐池上摆放着的形形的乐器一样,一进灶房,它们直扑你的视野,并且在你不小心碰撞了它们的时候,为你奏出或沉郁或清脆的乐声。
        咸菜是北方人餐桌上的正宫娘娘,在寒风呼啸的日子里占据着统治地位。北方人对盐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心理,靠力气生活的伐木工及家庭主妇,对盐的青睐可想而知。记得童年时看电影《白毛女》,看到白毛女在山洞里因为多年吃不到盐,而过早地白了少年头的时候,
盐在我心目中还具有乌发作用,这印象一直延续至今,根深蒂固。现代膳食讲究低盐少糖,这与北方人对盐的巨大热情是背道而驰的。北方人心脑血管的发病率远远高于江南,其气候的寒冷与摄盐过量无疑是两大元凶。尽管如此,北方人对盐仍然像对老朋友一样紧紧相拥,人们并未将它当敌人一样警惕着,虽然冬季可以从副食品商场购得新鲜蔬菜,紫白红黄地点缀着餐桌,但在餐桌的上角,总会有几碟颜黯淡的酱菜与之唱和着,犹如一部歌剧在结尾时留下的袅袅余音,它们呈现着旧时阳光的那种温暖与美好,令人回味。
        在过去的岁月中,当我们吃着腌制的酱菜望着窗外的雪花、听着时光流逝的声音时,浓云会在深冬的空中翻卷,海水会在遥远的天际涌流。而当我们为着北方的冻土上所发生的那些故事无限感怀时,泪水一定来自大海,不然它为什么总是咸的?
        因为有了寒冷,有了对寒冷尽头的温暖的永恒的渴望,有了对盐那如同情人般的缠绵和依恋,我想北方人的泪水会比南方人的泪水更咸。
        (选自《北方的盐》,有删节)
        读后涟漪
        题目是北方的盐,开篇却用相当的篇幅写雪,这是为什么呢?事实上,这不单单因为盐与雪的颜相同且都有一个浪漫的形成过程,易于产生类似的联想;还因为雪的降临赋予了北方以寒冷,天气的寒冷引出了北方餐桌上的咸菜,再引出与北方人生活息息相关的盐,以及北方人对所怀有的巨大的热情和近乎崇拜的心理。于是,维持了北方人生活的盐就有了温度、情感和生命:它亮着白牙微笑着,它披着银亮的铠甲闪亮登场,它在唱歌,它融化进菜蔬的清香中,它是力量的化身,它可以乌发,甚至呈现着旧时阳光的温暖与美好。
        选文看似赞美盐,其实更赞美了那些寒冷尽头的温暖的、对盐如同情人般的缠绵和依恋的生活艰辛的北方人。
        【写作经验谈】
        1980年,迟子建的同龄作家中曾经涌现出一批先锋文学的代表,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当代文学。然而,迟子建似乎始终与先锋保持着某种距离。她一直在写东北,写没有边际的森林,铺天盖地的雪,庄稼和牲灵,秋雨和泥泞。现撷取她的几点写作经验,以飨读者——
        朗诵能够培养我们对文字的感情和写作的勇气。好文章仿佛只有读出声来才觉得过瘾。文章被朗诵,如同食物被咀嚼,你能细细品味其中的奥妙。
        如果不想使自己在写作时陷入庸常立意的泥淖,我认为可以调动和开发逆向思维这根神经。逆向思维,并不是说考虑问题一定要朝相反的方面去想,而是说可以从独特的角度切入问题。
        写作就跟出门一样:短篇是短途,相对惬意;而长篇的写作,是远途。远途不仅要有美好的目标,还要有过人的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