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从何处来
                          ——探讨闽南文化对吴玲瑶幽默观念的发酵
                                        乔世华
出生于1951年的旅美女作家吴玲瑶是金门人,高雄师范学院英语系学士,文化大学西洋文学研究所硕士,美国洛杉矶加州大学语言硕士。长期以来,她一直致力于幽默散文的写作,先后著有《美国孩子中国娘》、《幽默酷小子》、《女人的幽默》等50余部幽默散文作品,被誉为海外最受欢迎的畅销女作家。吴玲瑶的散文取材广泛,内容驳杂,文章都取材于自己身边小事,所关涉的也都是人们普遍感兴趣的大众话题:饮食男女,社会问题,家庭琐事,人生感喟。她惯于在生活的点点滴滴处发现人生的快乐和智慧,在轻松幽默的笔墨中引领读者感受到她的真情流露和她对生活的热爱,最终读者在她平易轻松的引领下在粲然一笑中获得心灵的启悟。
可以说,在整个华文文学天地中,幽默散文至今都显得另类甚或稀缺。那么,何以在浩如烟海的华文文学创作中盛开出吴玲瑶的幽默散文这样一株奇花异草呢?有人认为这与她优越的生活和幸福的家庭有关,当然会有这方面的因素。同时,也一定会有这样的因素,即吴玲瑶已经生
活了几十年的美国这个文化环境对她幽默观念的养成和强化。吴玲瑶就曾不讳言地提到美国人对她幽默感的影响:“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年,中西文化的冲突中,给我最深感受的是西方人幽默感的应用,已经到了不幽默无以为欢的地步,人人都相信幽默的巨大力量与影响,如果说美国文化其实是一种泛幽默的文化也不为过”,“美国文化中随时可以感受到‘幽默处处有’”。[1]的确,我们从吴玲瑶的文字中可以注意到她是善于观察生活并从日常生活中不断有所发现,不论是从各种贴纸、分类广告、电话中,还是从生日卡、墓志铭、演讲等西方日常生活中习常见闻的“载体”上,都能感受到西方幽默文化的浓厚气息。而且,吴玲瑶还特意钻研过西方的幽默理论书籍,选修过专门研究犹太幽默的课程,对犹太幽默的特性深有体会,还学会“针对着人性的弱点幽一默,让人在忍俊不禁的大笑中有所领悟”[2]的本领。毫无疑问,生活的环境、后天的习得,这些都会是形成吴玲瑶别具一格的幽默写作的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我们更要看到,如果文化地理学关于个人和民族特征服从于自然法则亦即土壤地形决定着人类生活和习性的相关理论具有它的合理一面的话,那么,吴玲瑶所受到的来自东方文化尤其是闽南文化的影响一定是至为深远的,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直接左右着她的幽默个性和
幽默写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种文化可以对自身所化育的人(作家)的影响刻入到骨髓和血液之中。以吴玲瑶来说,虽然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从时间和空间上来说似乎已经距离孕育了她的闽南文化地带很遥远了,但闽南文化对她的“遥控”如影随形刻骨铭心,恰如离乡之人纵使鬓毛已衰,但“乡音”却永难改变。
以乐观快乐的心态看待生活、书写性灵,这一定与吴玲瑶本人乐观开朗的个性有关,就像吴玲瑶所认为的那样:“幽默不幽默,性格上的差异大于性别的差异。”吴玲瑶就属于那种把半杯水看成“半满”的乐观主义者,所以懂得“生命像一面镜子,我们对着它皱眉,它回我们以皱眉,当我们对着它微笑的时候,它回我们以微笑”[3],所以她是微笑着看云起云落、人生百态、世相万千的。而这种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同时又随性自然的个性,恰又是很典型的闽南性格。吴玲瑶平和的创作心态、旷达的处世哲学和自我嘲笑的雅量,以及在面对强势的西方文明时表现出来的坚韧奋进以及相伴左右的悠游自得、随遇而安和淡泊自守,令我们不能不想到闽南人性情中进退自如的特有质素。吴玲瑶的人生价值取向使得她能在生活环境发生巨变之后、面对文化转型时能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心理,在对待周遭事物时有一种雍容和豁达,所以在欲望丛生的现代文明世界中,笔下时时流露出陶渊明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况味,更多闽南文化中的那种超脱与旷达、安逸与宁静:“我在乎这个用爱当肥料、用
眼泪当水、用笑声当阳光建立起来的家园,即使想额外实现点儿梦想,也不想个离家的工作,于是选择了能在家上班的‘坐家’坐在家中写作,孩子提供我写作的素材,生活是我的灵感,点点滴滴乐在家庭。”[4]这些 “乡音”时刻提示着我们对于像吴玲瑶这样“两脚踏东西文化”的作家的理解上一定要看到她所深深扎根的东方土地,尤其是其内心所深深依赖着的闽南文化。
同时,吴玲瑶从小生活的环境是较为自由和较少压抑的,这对于她幽默的养成功不可没,因为幽默“和所受的牵制限制也很有关系,所受的压抑越少,越容易或比较容易表现出幽默的气度。”[5]吴玲瑶本人就自陈:“妈娘家的给我的影响,是女人间传下来的那种不必言喻的幽默”;恰恰是在被传统文化压抑和“边缘化”了的东方女性那里,拥有一份不被传统男性文化压制的特殊的自由空间,吴玲瑶的幽默天分就是在这种民间的田野中、在女人的私语天地中得以生根发芽:“女人的幽默感不比男人差,在保守的时代里,有些女人只讲笑话给女人听,也只有女听众能欣赏她们说的笑话,女人让女人笑,比较能被接受,而在小团体里对熟悉的亲友讲笑话,许多女人讲得真好,就从那儿我学得了女人的幽默,如今却是用笔传承”[6],“其实仔细观察一下,女人在诸多传统的限制下,不被平等看待的时期里,很创意地用许多智慧
和幽默来度过被歧视的难关。而那个时候,女人很少有机会在男女共处的场合里表现她们的机智或幽默,但是在厨房和桌前,在女性杂志里,她们对男性的嘲讽,对家事的挫折,对流行服装的意见,对青春年纪的敏感,对当母亲的困顿,对自我成长的追求,都一针见血地用女性观点表现在她们的幽默里,所引起的会心微笑更广泛更深刻。”[7]不难看出,吴玲瑶幽默个性的养成正在于她所安身立命的闽南文化的巨大熏陶。是闽南的草根文化给予了吴玲瑶丰富的生活素材、广博的智慧源泉,同时打开了她的话匣,开阔了她的视野。
“人是居的动物,需要有认同感才能有归属感安全感,这是安身立命的后盾”,“文化始终是维系社会秩序的黏合剂,黏合起相同的价值观念,相似的理想,过的才是有梦想的未来”。在谈到“香蕉人”问题时,吴玲瑶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问题是受美国教育,不肯屈从父母的价值体系,又有挥之不去的中国特质,其实两者文化可以共存,对中国是感性的,对美国是理智的,故而她期待“香蕉人”能“从文化夹缝人转而成为悠游东西方的世界人,背依两种文化活出更宽广的空间。”[8]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她对包括着“香蕉人”在内的与她自己一样有着两种文化生存背景的人们人生定位的美好期待呢?在自我期待和自我勉励的同时,她也有着对东西方文化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景,因此每每在谈生活论性情的文字中有意无意地以东西方两种
文明在生活细节之处的异同做出种种比较,以增进东西方人们的相互了解和对话,期待着拆解掉语言文化上不必要的壁垒,彼此保持着善意的理解和尊重并同生共荣。归根结底,这事实上又是开放包容与时俱动的闽南文化中“和合思想”在吴玲瑶心灵深处的投影。具体到吴玲瑶的幽默理念和幽默写作来看,她恰恰能够发现东西方幽默的共通之处,巧妙将二者之长融合淬炼,形成自己的伸缩自如的幽默表达空间。“经历过中西文化的冲击,我发现中国人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而已,就像苏东坡生活里所表现的豁达和雍容,是一种中国式的幽默。平时写作时我喜欢从生活里题材,希望能达到‘松林细雨风吹去,明日擒来皆幽默’的境界,也许从我这些文章中,可以寻出某些中西幽默结合中的趣味”[9]
此外,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吴玲瑶受到同是福建人的前辈作家林语堂幽默理念的影响,但林氏的幽默理论和幽默创作一定是吴玲瑶至为认同的,特别是吴玲瑶与林语堂有着极为相似的成长背景、并同样接受了来自东西方两个文明世界的文化教育,吴玲瑶已经有意无意地接受和接续了林语堂的幽默观:“幽默的好处是,即使我们在悲剧里,也可以不让我们成为悲剧人物,况且我觉得中国人一直是一个非常喜欢幽默的民族,只是表现的方法不同,比较含蓄,属于温文墩厚的表达方式。”[10]同时,在吴玲瑶精短别致的幽默散文中,我们不难体会
到其对前辈福建作家冰心与林徽因二者之长的融合淬炼,其文既有冰心的雍容大度、平和冲淡,也有林徽因的明快睿智和悠远绵长。看来,源远流长且一直开放包容能有机融合外来文化的闽南文化对于成长于这一方土地上的诸多作家的性情性灵的养育以及作品风格的熏染,在今天值得我们倍加重视,也一定是一项值得我们继续深入探讨的有意义的话题。
注释:
[1]吴玲瑶《幽默处处有》,《酷小子爱幽默》,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1页。
[2]吴玲瑶《犹太妈妈》,《幽默女人麻辣烫》,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57页。
[3]吴玲瑶《生命像什么》,《用幽默来拉皮》,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307页。
[4]吴玲瑶《快乐的主妇》,《幽默女人麻辣烫》,冰心笑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296页。
[5] 吴玲瑶《性别和性格》,《美国孩子中国娘》,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313页。
[6]吴玲瑶《婆婆妈妈的笑声》,《美国孩子中国娘》,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365页。
[7]吴玲瑶《性别和性格》,《美国孩子中国娘》,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314页。
[8]吴玲瑶《美国华裔移民的文化认同》,《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522版。
[9]吴玲瑶《幽默处处有》,《酷小子爱幽默》,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2页。
[10]吴玲瑶《幽默处处有》,陈贤茂《海外华文文学史》第四卷,鹭江出版社1999年8月第1版,3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