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焦裕禄
焦守云
人民日报 》( 20140701  18 版)
  第二批党的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要求把学习弘扬焦裕禄精神作为一条红线贯穿活动始终,做到深学、细照、笃行。近日,人民日报社编委会中心组举办专题报告会,邀请焦裕禄同志的女儿焦守云作专题报告。焦守云在报告中生动讲述了一个真实的焦裕禄、一个女儿心中的焦裕禄、一个光辉的县委书记。报告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激人奋进。今天,本版摘发焦守云所作的专题报告,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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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去世已经50年了。
  1922816日,父亲出生在山东省博山县的小山村自耕农家庭里,小学毕业生,青少年时
代他曾逃过荒、要过饭,做过长工、打过短工,还当过挖煤工。
  父亲1945年参加革命,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随军南下,曾经在河南尉氏县搞过土改,他工作最长的时间是在洛阳矿山机器厂(以下简称洛矿),他在那儿工作了9年。
  在洛矿,父亲完成了从小学生到大学生的深造。厂里把他作为选干生派到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习,毕业后他又到大连起重机厂当了2年的实习车间主任。父亲在洛矿担任过车间主任、调度科长等职,1962年年初,他又调到当年参加土改的尉氏县,当了半年的县委副书记。
  1962年冬天,他调到河南兰考县,任县委第二书记,几个月后任县委书记。父亲在兰考的那段时间,也是大家最熟知的时期。
  带头治三害,就是要在困难面前逞英雄
  兰考县位于河南东部,与山东搭界,北依黄河,是历史上多灾多难的地方。黄河多次改道,给兰考留下了大片的沙荒地、盐碱地及内涝。风沙、盐碱、内涝三害给兰考带来了多年的灾难。
  1962年冬天,父亲到兰考工作,这一年也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三害加上自然灾害,兰考的粮食产量降到历史最低点,亩产只有43斤。当时兰考有36万人,灾民近20万。兰考紧邻陇海铁路,火车一来,大家都哭着喊着往火车上挤,灾民要逃荒到丰收区去。
  在兰考,父亲组织的第一次工作会议在县火车站召开,因为当时灾民每天都集中在火车站。父亲指着逃荒要饭的人对参加会议的委员说:同志们,灾民们背井离乡去逃荒,党把兰考36万人民交给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是我们失职啊!
  三害不除,兰考就永远摆脱不了贫困。面对大家的畏难情绪,父亲动情地说:小鸡凭着一双爪子挠食吃还饿不死,我们有党的领导,有36万兰考人民,每人都有两只手,还愁治不了灾,养活不了自己吗?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生产自救的决心。只要我们发扬挖山不止的愚公精神,一定能够挖掉穷根。是共产党员,就要在困难面前逞英雄!
  当时兰考的沙土地有24万多亩,风沙非常大,一刮风水井都会被沙填平,晚上关好的门第二天就能被风沙堵住。当然,最可怕的还是兰考的沙丘,一刮风,沙丘就随风滚动,危害很大。
  必须查清风从哪来、到哪去,哪儿是风口,不能再让沙丘到处流动。这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风最大的时候就是父亲他们查风口的时候,风刮得他们睁不开眼,一张口就是满嘴的沙土,合上嘴,嘴巴里就咯吱咯吱乱响。可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他们查清了兰考的风口和风沙走向。
  查出了风口,如何治理风沙?大家着急。一天早上,父亲在村口看见一个农民拿黏土封坟,父亲问他为何这样做。农民说,这是他母亲的坟,一刮风,坟头就没了,拿黏土封上坟,种上草,再大的风也刮不动,只要一个上午就能封好。当时父亲就想,兰考36万人还愁封不上那些沙丘吗。回去后,父亲立即召开会议,提出贴上膏药、扎上针的计划,贴上膏药就是拿黏土把沙丘封上,扎针就是种上树,时间长了再大的风也刮不动沙丘了。沙丘不流动了,沙土地就好治理了。
  但执行计划时又遇到了困难,大家吃不饱肚子,怎么干重体力劳动?父亲召开了动员大会,他说:你们出去要饭,是小要饭的,我出去要,是大要饭的。如果你们留下来治理沙丘,我保证你们能吃饱。
  兰考的土地上不长粮食,父亲组织多个小分队用救济款去丰收区采购萝卜干、红薯片、粉
条等代用粮。于是,许多村民就留下来勒紧裤腰带干,有了领导干部带头,村民也发挥了冲天的干劲,很快,他们就用最简单、最实用的办法解决了封沙丘的问题。
  兰考有16万多亩盐碱地,寸草不长、颗粒不收,铁路两边都是白花花的,像刚下过小雪。上世纪50年代,那里的老百姓卖小盐,不交税。要是地里全是盐还好,地里有盐、有硝也有马尿碱,必须区分开来。当时兰考没有盐碱化验器,父亲就说:我有一个从老农那学的办法,这个设备人人都有,结果准确、携带方便,那就是咱们的舌头,咸的是盐,凉的是硝,又骚又臭的是马尿碱。父亲领着大家尝遍了兰考的盐碱地,把土地做了一个大致的分类。
  治盐碱非常难。父亲下乡的时候发现一个农民的菜长得特别好,问其原因,才知道是农民把一米以下的土挖上来翻到上面来种地,土质能维持一两年。兰考急需生产自救,这样做起码能解决当年的吃饭问题。于是兰考就开始了土地深翻工作。1963年,在经过改造的盐碱地上,终于种上了庄稼,兰考取得了1958年以来最好的收成。
  兰考位于黄河最后一道弯的拐弯处,黄河泛滥给兰考留下了许多坑坑洼洼的地方,根本种不了庄稼。更可怕的是一旦下雨,就会造成严重内涝。196382日到9日,下了整整8天的大雨,兰考人称为白帐子雨。雨又大又急,洪水横流。除了留下两位值班的同志外,父
亲带着县委其他同志去各地考察水灾情况。
  面对这样的大雨,有村干部犯愁,写了一首打油诗:吃也愁、穿也愁,住也愁、烧也愁,前也愁、后也愁,黑也愁、白也愁,进门愁、出门愁,愁来愁去没有头。读完后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一些村干部也跟着哭。平时性情很好的父亲当时就急了:哭有什么用,天还是要下雨、地还是会积水,哭要是有用,我就带头哭。于是趴桌子上做了一个哭的样子,同志们看他这样就破涕为笑了。父亲说:没有抗灾的干部就没有抗灾的众,众都眼巴巴看着县委,干部如果不能挺直腰杆,众就不能充分发动起来。这叫干部不领,水牛掉井在父亲的带领下,一支由水利技术人员、当地干部和县委工作人员组成的考察队伍出发了。父亲生前就画了许多兰考地形图,但还有很多没画完。父亲去世时,众打出的横幅是:挥泪继承壮士志,誓将遗愿化宏图。
  他管村里的大娘叫
  在治理三害我干了”过程中,父亲提出了深入众、相信众、依靠众的工作要求,每次到农村,他都要去最穷的那家人家去吃百家饭。只有到最穷的人家去,看屋里有没有粮食,床上有没有被子,老人身上有没有棉衣,才能了解这个村到底是什么样的。为此,他曾经在一个
饲养员老大爷的牲口棚里住了三天三夜。
  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父亲和同事到了一个五保户家里,那家里一共两口人,老大娘是盲人,老大爷是个病人,躺在床上不能动。父亲到了他们家,习惯性地看了一圈后,就坐到老大爷床头问寒问暖。这时候,大娘摸摸索索地走了进来,拉住父亲的手问:你是谁啊,大雪天,你来干什么?父亲拉着大娘的手喊了一声娘:娘啊,我是您的儿子,派我来看望您老人家。父亲喊人家娘,不是到兰考的习惯,在解放初期参加土改运动时,他看见村里头和他母亲年龄相仿的女同志,都喊人家,一是出于他亲近众,二是他离开他娘的时间太长了,也一直没时间回家,他把这种感情寄托在老百姓身上。
  当时,一个农民的孩子病得比较重,因为没钱给孩子治病,家里已经准备等孩子咽气了,送到村外去掩埋。父亲下乡的时候知道了这事,赶到孩子家里,对身边工作人员说:这孩子还有呼吸呀,这是咱农民的孩子,赶快把孩子送到县医院去,想尽一切办法救活他。后来这孩子被救活了。父亲去世后,孩子就改名叫张继焦,今年继焦已经50多岁了,一直在兰考县焦裕禄纪念园工作,他经常对别人说:我这辈子就做好一项工作,就是为我的焦裕禄爸爸守坟,焦裕禄爸爸的坟,我是离不开了,只要我能动,我就守在这里。
  父亲在兰考就留下了4张照片,那时候,照相是奢侈的事。4张照片中只有一张是他自己愿意照的,是那张他站在泡桐树下掐着腰照的相,其他都是别人偷着拍的。在兰考他没有一张工作状态的照片,他当时总是对搞宣传的同志说:你应该把镜头对准众。镜头对准众,众干劲就更足了,他们说:使劲干哪、使劲干哪,你看他们给咱照相呢!
  父亲虽然贫穷,但给我们留下了精神金矿
  父亲严格要求自己不搞特殊,不贪不占。他身体不好,但凡是照顾性的东西,他都不要。
  我11岁那年,有一次父亲回到家,母亲端出一碗米饭,那时候米饭很金贵。我们妹几个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的碗,父亲就往每个孩子碗里拨一筷子米饭,拨完后自己也没剩多少了,他问我母亲米是从哪里来的,母亲说是县委考虑他身体不好,就照顾了几斤。父亲听了后说:这可使不得,这些大米你赶快给研究泡桐的南方大学生送去,他们吃面食吐酸水,我们不老不少的,吃这个干什么。
  父亲有6个孩子,严格要求自己的同时,也严格要求我们,他爱我们但不溺爱我们。
  在兰考那段时间,哥哥还小,不懂事。有天晚上,父亲见哥哥高高兴兴回来了,就问哥哥
做什么去了,哥哥说去看戏了,父亲问他谁给的钱买票,哥哥说没买票,售票员知道他是焦裕禄的儿子,就让他进去的。父亲当时就批评了哥哥:你不能这样做,演员叔叔阿姨在台上又唱又演的,满头大汗,不买票就去看白戏,你现在会占小便宜,长大了就会占大便宜。第二天,父亲领哥哥补上了2角钱一张的票,又给售票员承认了错误。
  1963年夏天,焦守凤初中毕业,许多好单位都给她送来招工表。拿着这些表去给父亲,请他当参谋,当时父亲就问的同学是否都有这些好工作。说没有,还撒娇说是沾了爸爸的光。父亲当时就脸一变:这些单位你都不能去,走出学校门,你就进了机关门,你缺了劳动这门课。后来,父亲给想了三份工作,一是留在县委大院打扫卫生,包括打扫厕所;二是去学理发,因为当时那是一门技术活;三是当工人。
  母亲一听说让去扫厕所,不同意;让一个16岁的大姑娘去给人家剃头,也不同意。那时当工人光荣,社会地位也高,和妈妈都觉得这份工作好,可一问父亲到哪儿当工人,才知是让到县食品加工厂工作。那里其实就是个手工作坊,主要干两种活:腌咸菜和酿酱油。尽管不愿意,但还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