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黄州诗词浅析
苏轼虽然少年天才,但究其一生来说,毕竟历经磨难,而贬谪黄州是苏轼仕途生涯的重大转折点,同时,在他的文学创作上也有重要的意义。他前后共在黄州生活了四年零四个月。此番贬谪使苏轼遭到严重的政治和人生打击,于是他开始思考和探索许多问题。黄州是荒僻之地。在此期间,鉴于混迹官场的诸多教训,苏轼不接人事,少作诗文,在同亲友通信以及赠和诗文时,他惟恐“言语之间,人情难测”,总是一再叮嘱对方“勿以示人”、“深藏不出”,深怕“好事者巧以酝酿,便生出无穷事也”。可见苏轼当时已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虽然诗文创作已经不多,可是苏轼黄州词的创作却达到了一个巅峰的境界。身为罪人的苏轼时常表现出对淡泊功名的想法,并且更多地关注于个体人生底蕴和价值,其作品也常常直接抒写对自然、社会和人生命运的思考和感悟。回想自己的人生历程,苏轼深深地感到一种空漠、无聊、孤寂与忧郁。然而,在黄州的生计、游历、与儒释道思想的接触,苏轼也表现了热爱生活、积极进取,与超然淡泊、旷达豪放的一面。
    “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黄州。在黄州期间,虽然有一些朋友来探望他,他也经常与朋友们游玩于黄州山水之间,并写下好些脍炙人口的豪放之作,但准确地说,他在黄州期间心情
基调大部分是处于忧虑之中。。
苏轼初到黄州,开始寄住在黄州东南的定慧院,生活十分寂寞。这时的处境使得苏轼一下子跌入到了人生的低谷。别说致君尧舜治国安邦的抱负化成了泡影,就连保全自身,养家糊口都很困难。这个时期他写下了著名的《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醒。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在这首词中,苏轼托物抒情,抒发他初来黄州时的孤高、凄清、寂寞的情绪,是他贬谪生活中的苦闷、孤独心理的写照。苏轼是在借“缺月挂疏桐”来表达自己生活清冷,借孤鸿状写自己的心境凄凉。
提起苏轼的中秋词,大家最易记起的是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但同是写于中秋的这首《西江月》,情绪却显得非常落寞。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一作“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此词写于被贬黄州的第一个中秋前夕。词的上片写景感伤,寓情于景,咏人生之短促,叹壮志之难酬。下片写悲愤,借月抒情,感世道之险恶,悲人生之寥落。下片前两句,流露出词人对世态炎凉的感愤,包含的情感非常丰富:有念怀亲人的无限情思,有对国事的忧虑和对小当道的愤懑,有渴望朝廷理解、重用的深意,也有难耐的孤寂落寞和不被世人理解的苦痛凄凉。全词通过对新凉风叶、孤光明月等景物的描写,将吟咏节序与感慨身世、抒发悲情紧密结合起来,由秋思及人生,触景生情,感慨悲歌,情真意切,令人回味无穷。
     东坡突围苏轼虽然仕途坎坷,历经患难,贬所黄州亦为荒僻之地,苦闷凄悲的心情不难理解,但他并没有消沉颓废,失魂落魄,却能够通变达观,热爱生活,甘苦自适。
到了元丰四年(1081),苏轼的日子十分贫困。他的朋友马正卿,为他去郡中请得城东的坡地五十苗。对于“平生未尝作活计”的苏轼来说,亲自参加劳动,自然是一次重大的思想变化。事实上,辛勤劳动,获得成果,增加收入,正好表明他选取的是一条既可解决生计,又能解脱内心苦闷、开阔思想境界的道路。
初春时节,苏轼居于雪堂,感到东坡之景宛如陶渊明当日斜川之游,因而作了此词,用来
纪念渊明,抒胸臆,表志向。陶渊明和苏轼在仕途中同样尝遍酸甜苦辣,政治抱负得不到施展,又不愿随波逐流,“却躬耕”便是他们“了了”之后的选择。渊明是自愿的,苏轼却为环境所迫。此时他已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地道的田间老农,亲身参加体力劳动,但紧接着,夜来一场春夜喜雨,东坡上洁净无尘,空气清新,使人心旷神怡,一派和平繁荣的景象。一个“足”字,透出了作者平和满意的心境,苏轼毕竟是个旷达乐观之人。不以为苦,反倒以春雨降临,雨洗东坡而欣喜,为自己能拥有这份宁静平和的生活而欣慰。
同一年,东坡在游清泉寺时,见到寺前兰溪水向西倒流的特殊现象,大生感慨,又作《浣溪沙》: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春兰茁壮生长,一片勃勃生机。山寺清幽之景亦不难想象。兰溪倒流的特殊现象使词人展开丰富的联想:时光也可以倒流。人只要乐观、自信,就能老当益壮,重新恢复青春年少。伤痕可以复原,病体可以重振,青春可以焕发。一句“休将白发唱黄鸡”,既是自勉,表达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仍渴望成就一番功业的乐观进取的精神。这是一个拨开雾障,
步出低谷的东坡,是一个灵魂重铸、神清气爽的东坡。苏轼热爱生活,乐观向上,处处能体会到生活的甘美,能发现美好的事物。这曲生命常青的颂歌,更表达了积极进取、奋发向上的人生哲理。
在这种探索和追求的过程中,所得到的心得体会,苏轼都一一写进了他的著名的劳作诗中:《戏作种松》、《东坡八首》、《东坡》、《浚井》、《蜜酒歌》、《向大冶长老乞桃花茶栽东坡》、《次韵孔毅甫久早巳而甚雨三首》、《元修菜》、《南堂五首》苏轼正是在这样贫瘠的黄土坡上,从事着辛勤的劳作。开垦东坡的土地,真是如同“刮毛龟背上,何时得成毡”(东坡八首之八),难怪苏轼在劳作时,时常累得精疲力竭,丢下锄耙,望天兴叹。尤其不幸的是这一年又发生了大旱。尽管如此,苏轼还是很有信心,坚信劳而有获:
    荒田虽浪莽,高庳各有适。
    下隰种粳徐,东原莳枣栗。
苏轼过去在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做官时,做过许多有益于农民的事情,也写过不少反映民间疾苦的诗词,但却没有亲自参加过体力劳动的实践,缺乏种植知识。在他躬耕东坡时,就多亏附近老农对他的帮助指导了。
    良农惜地力,幸此十年荒。
    桑柘未及成,一麦庶可望。
    投种未逾月,覆块已苍苍。
    农夫告我言:“勿使苗叶昌。
    君欲富饼饵,要须纵牛羊。”
    再拜谢苦言,得饱不相忘。
在给章子厚的信中,苏轼生动地描叙了这样一件事:一日,苏轼刚刚买回的一头牛突患重病,几乎要死。请来面诊的牛医,也识别不出牛病的症状。正在这时,只见一位老年农妇走上前来,把牛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遍,说:苏居士,你这头牛害的是痘斑疮。只要以青蒿粥治之就行了。苏轼又按照老农妇的话去医治牛病,果然见效。
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许乞。
好竹不难栽,但恐鞭横逸。
被贬黄州期间的苏东坡,其诗的创作主题已经远离喧嚣的朝廷斗争,变得富有农家的生活气息和乡土彩,字里行间,充满着与农民水乳相融的真情实感。它充分地反映了苏轼在黄州的诗作的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和浓郁的浪漫主义情调。“关于苏轼这时思想感情的变化,还有一个突出的例子。元丰四年冬,大雪纷飞,他考虑的是:“今年黄州大雪盈尺,吾方种麦东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无薪米者,亦为之耿耿不寐,悲夫!”瑞雪兆丰年,东坡可望丰收,固苏轼所喜,也是所有农民之喜;但积雪盈尺,则是舍外无薪米者所忧,苏轼亦为之耿耿不寐。这时的苏轼,至少在对待大雪这件事情上,不是与广大劳动人民有着共同的感情么。
从被贬黄州以后苏轼的诗词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傲视磨难艰危,谈笑生死,履险如夷,把儒家士大夫“仁者不忧”、“君子坦荡荡”、“浩然之气”的精神与佛家“当下即是”、“看穿顺逆”的思想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更为超脱达观的人生哲学。同时,依靠艺术 的激情来完成心理上的宣泄,苏轼曾经自述:“吾酒后,乘兴作数千字,觉酒气拂,从十指出也。”也依靠佛老,保护了自己幻想中的具备完整人格的心灵世界。试看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者甚干忙?前事既定,谁弱又谁强? 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罪,三万六千场,一叶轻舟穿淼茫。”
      “君看岸边苍石上,石来篙眼如蜂窠。但应此心无所往,造物虽弛如吾何?”
履危难而处之泰然,历沧桑而洞观人生,心胸豁达,情趣潇洒,恬淡自适。
苏轼曾写到:“承喻慎静以处忧患,非心爱我之深,何以及此,当谨置之座右也。”(《与章质夫三首》之一)正是他人生这里的核心所指——“慎静以处忧患”,他历经磨难,始终保持着旷达开朗性格的奥秘也就在此!故能在写完“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以雷鸣,敲门都不应,依仗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适,江海寄余生。”(《临江仙夜归临皋》)后,“折冠服江边,拿舟长啸去矣。”甚至把县太爷都吓了个半死,到处派人寻,但当人们发现他之时,却“鼻鼾如雷,犹未兴矣。”只不过发发感慨,以期获得平衡和宁静罢了。
总的说来,黄州时期虽是苏轼政治上的失意期,却是他艺术创作上的成熟与丰收期。正如余秋雨在《苏东坡突围》中所说,他“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得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他,真正地成熟了”。到黄州是苏轼的不幸,也是他的万幸,因为在此他实现了自我尊严,同时也实现了自我的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