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苏东坡突围?简评
  一
  一日,有个朋友与我聊起余秋雨,说余如何有文采,文章写得如何好,我不以为然。因为我刚读过西方朔先生评余秋雨所写的?泰州望海楼新记?一文。余文短短三四百字,不文不白,狗屁不通,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最可笑的是,余秋雨在文后缀一七言诗:“本为望海筑此楼,岂料远近皆望楼;风晨雨夕独登临,方知何处是泰州。〞不仅词意卑琐,而且不讲格律,通篇平仄混乱,押韵竟连用两个“楼〞字,连入韵为平不入韵为仄这一旧体诗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真是给文化人丢脸!
  朋友说,这篇?泰州望海楼新记?可能是泰州有关部门慕名来求,大师推托不掉,于是敷衍成文,糊弄一下那些文盲罢了。他建议我认真读读余大师的?苏东坡突围?,说这一篇写得真的很好,可算是余大师写的最好的文化散文。
  好奇之下,在网上一搜,果然到了?苏东坡突围?。看了第一段,我便忍俊不禁。余秋雨
在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住在这远离闹市的半山居所里,安静是有了,但寂寞也来了,有时还来得很凶猛,特别在深更半夜。只得独个儿在屋子里转着圈,拉下窗帘,隔开窗外壁立的悬崖和翻卷的海潮,眼睛时不时地瞟着床边那乳白的  。〞
  大师住进了“半山居所〞,不是来休养,就是来写作,肯定不会在这里长住的。按说,作家是应该耐得住寂寞的,否那么怎么能潜心读书、安心写作?何况又不是在这里长住。可是,大作家在“深更半夜〞竟然耐不住“寂寞〞了,竟然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子,而且盼望有人深更半夜地来  ——这猴急状可真够痛苦的,让人看了也痛苦。
  接下来,真是心想事成,  竟真的响了,是一位不相识的台湾女记者——“说我的?文化苦旅?一书在台湾销售情况很好,因此要作越洋  采访。问了我许多问题,出身、经历、爱好,无一遗漏。〞
  台湾与大陆任何一个省区的时差,总不会差上半天吧!这位与大作家“素昧平生〞的台湾女记者在深更半夜将  打到余大师的隐居地,而且打的是座机,也真够神通广阔的!难道台湾记者有深更半夜打  采访名人的工作习惯?读到这里,怎不令人啧啧称奇!
  如果余大师这样写:正当他在深更半夜寂寞得六神无主正在房中团团打转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开门后,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位貌假设天仙妩媚可人的女子,仿佛是美丽多情的狐仙,又像是婀娜多姿的花魅。一问才知,竟是不远万里前来采访的台湾女记者——那岂不更有诗意?岂不更富有传奇彩?岂不更有蒲松龄先生笔下的浪漫情致?
  女记者第一句话,就称赞余大师的“?文化苦旅?一书在台湾销售情况很好〞,当然,我们不要以为女记者不是出版界人士就不知道图书的销售情况了,更不要理解成余大师借女记者之口来一番“王婆卖瓜〞,记者在采访之前先“实事求是〞地恭维一下余大师也在情理之中,对不对?不过接下来女记者的采访令读者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采访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问余大作家的“出身〞。据说,在“史无前例〞的时代,人走在街上随时都会被拦住问“家庭出身〞;人们填各种表格,“出身〞一栏是必填工程。甚至时到如今,有些表格上面还印着“出身〞一栏。余大师是“〞写作班子“石一歌〞的成员,是鼎鼎大名的“无产阶级笔杆子〞,当然对“出身〞二字有着很深的“阶级感情〞,所以,身在台北的女记者竟也投其所好,采访时先问“出身〞,读到这“出身〞二字,又怎不令人发思古之幽情?
  女记者问得很细,居然“无一遗漏〞,也不知怎么才算是“无一遗漏〞?唉,仅余大师的第一段就评了这么多,有点避重就轻,还是让我们看看他笔下的苏东坡是如何“突围〞的吧。
  二
  ?苏东坡突围?写的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虽然苏东坡大名鼎鼎,但对“乌台诗案〞,恐怕知之者不多。
  “乌台诗案〞是北宋一起著名的,苏轼,号东坡居士,因其政敌们诬陷他写诗“谤讪朝政〞,遂被宋神宗下令逮系御史台监狱。“乌台〞二字是什么意思呢?余大师在文中没提,笔者不妨在此解释一下:汉哀帝时,御史台衙门前的柏树上,常有很多乌鸦栖息,朝飞暮至,人们称之为“朝夕乌〞。所以,当时人们就把御史台叫做“乌台〞。到后来,乌台就成了御史台的代名词。故而,苏轼入御史台监狱受审之事便在历史上被称为“乌台诗案〞。南宋的陆游、朋万九曾分别将这一事件的资料聚集起来编成一书,题为?乌台诗案?和?东坡乌台诗案?。
  在分析为什么那么多“文人〞对苏东坡起而攻之的原因时,余大师写道:“那么,批评苏东坡的言论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聚合在一起呢?我想最简要的答复是他弟弟苏辙说的那句话:‘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他太出、太响亮,能把四周的笔墨比得十分寒伧,能把同代的文人比得有点狼狈,引起一局部人酸溜溜的嫉恨,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地糟践,几乎是
不可防止的。〞
  总而言之,余大师认为,苏东坡入狱,是因为别人嫉妒他。
  联想到这些年来不断有文人学者撰文指出余大师文章中的文史错误,余大师不仅不认错,反而说这是别人在“嫉妒〞他,那么,我们对余大师将“乌台诗案〞的成因简单地归结为文人的“嫉妒〞,也就可以理解了。
  借古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并不是不可以。但写历史类的文字,治史态度应该端正,列举事实应该客观,主观分析应该严谨。余大师写“乌台诗案〞,言之凿凿地说明是一些“文人〞因为嫉妒苏轼的才华才向其发难的,因为苏东坡“太出、太响亮,能把四周的笔墨比得十分寒伧,能把同代的文人比得有点狼狈,引起一局部人酸溜溜的嫉恨,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地糟践……〞那么,“乌台诗案〞的成因是否真的是因为文人的“嫉妒〞呢?且看我根据史料慢慢道来。
苏东坡突围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被任命为参知政事,次年拜相。在神宗的支持下,王安石积极推行新法。但是,在推行新法的过程中,并没有到达“因天下之为,以生天下之
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目的,搞得怨声载道,因此遭到了一些大臣的强烈反对。苏轼就是著名的反对者之一。
  苏轼在主持一次进士大考时,他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让举子们论述:“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
  王安石闻讯,很不快乐。他认为,苏轼列举历史上的一些独断专行的人,实是在挖苦自己受神宗宠信而专权擅政,遂指使御史谢景温上奏神宗,说苏轼以试题谤讪朝政。苏轼自知在中央已经呆不下去了,只好请求补外,到杭州做通判〔相当于杭州市政府的副市长〕。应该说,这是苏轼第一次遭罹文字之祸,也是“乌台诗案〞的序曲。
  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由徐州知州改任湖州知州。苏轼在杭州、湖州任职期间,朝中“变法派〞〔亦称“新党〞〕与“保守派〞〔亦称“旧党〞〕之间的斗争日益剧烈。由于宋神宗本人就属于“变法派〞,所以朝中的“变法派〞都是实权派,他们正苦思打败“旧党〞的理由,以搬去变法路上的那些绊脚石。终于,他们决定通过指摘苏轼等人的文字之过为突破口,一举将“旧党〞从朝中去除。
  仿佛是经过精心筹划和周密部署,变法派人物沈括首先发难,上疏神宗,说苏轼诗中“词有讪怼〞,继而监察御史何大正〔也是“变法派〞〕上疏,指责苏轼知湖州时写的谢表中的“愚不识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几句话是“谤讪讥骂〞朝廷。最初,这二人对苏轼的构陷并未引起宋神宗的重视。
  何大正的同事、御史舒亶那么仔细地研读了在社会上广为流传的?元丰续添苏子瞻学士钱塘集?,写了一个更有份量的折子呈给神宗。
  在何御史、舒御史的上疏仍未引起宋神宗高度重视的情况下,御史台的主要领导——御史中丞李定亲自出马了,他上疏说:“知湖州苏轼,本无学术,偶中异科。初腾沮毁之论,陛下犹置之不问。轼怙终不悔,狂悖之语日闻。轼读史传,非不知事君有礼,讪上有诛,而敢肆其愤心,公为诋訾;而又应试举时,即已有厌弊更法之意。及陛下修明政事,怨不用己,遂一切毁之,以为非是。伤教乱俗,莫甚于此。伏望断自天衷,特行典宪。〞
  看来,李定罗织罪名的水平就是与何御史、舒御史不一般,没有列举苏轼具体的罪状,而是从宏观上指出了苏轼的主要罪行和对社会的危害,摆出一副替国家前途着想的样子,实欲置苏轼于死地。
  李定固然是“新党〞成员,但他对苏轼的攻击,还夹杂着与苏轼的个人恩怨。
  事情是这样的,李定在母亲死后“不持母服〞〔即说李定在其母死后不穿孝服守孝〕,士大夫们都以其“不孝〞而认为此人“不可用〞,但王安石因李定赞同变法而重用之,李定遂成为“变法派〞的重要成员。
  与李定的“不孝〞形成鲜明比照的是,朱寿昌小时与母亲离散,做官后为示孝心,竟辞官遍游全国寻母,终于在同州与母亲相会。苏轼闻讯感慨不已,写诗给朱寿昌云:“感君离合我酸心,此事今无古或闻。〞
  苏轼虽然没在诗中批评李定“不孝〞,但李定心中有鬼,认为苏轼的诗明着赞扬朱寿昌,暗中是在挖苦自己“不孝〞,竟深恨苏轼。
  之后,又有李宜之等人跳出来凑热闹,随和李定、何大正、舒亶指责苏轼“谤讪国政〞。这么多人步调一致,估计可能是“变法派〞为了打击“保守派〞而设下的阴谋。
  六月,神宗皇帝见多人弹劾苏轼,便下诏令御史台立案审查,由李定负责审问。
  可见,李定之流陷害苏轼,并非是余秋雨所总结的因为他们嫉妒苏轼的“文才〞。李定、何大正、舒亶等人,并不因诗文著名,严格地讲,他们算不上是余秋雨所说的“文人〞,他们只是朝中的官僚。嫉妒苏轼的文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因为在苏轼生活的时代,是个大家辈出的时代,如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黄庭坚、苏辙、柳永、秦观、曾巩……就算扼杀一百个苏轼,在文坛根本不入流的李定之流也成不了当代文豪,他们有什么资格嫉妒大文学家苏轼呢?
  余大师为了证明他的论点正确,还特意引用了苏东坡的弟弟苏辙的话:“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苏辙此言,出自宋人刘安世的?元城先生语录?:“子由〔苏辙字子由〕曰:‘……今东坡亦无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余秋雨不知是否看到了?元城先生语录?,竟莫名其妙地将“与朝廷争胜耳〞省略了。东坡名高不要紧,但他自恃名声反对朝廷的路线方针政策,比那些没有名气的反对派的影响更大,所以宋神宗和朝中的“变法派〞们就难以容忍了。可见,苏辙此语的重心不在于东坡名高,而在于他“与朝廷争胜〞。
  所以说,李定向苏轼发难固然有挟怨报复的成分,而“变法派〞利用文字之过来打击政敌,才是苏轼入狱的根本原因。
  三
  其实,宋神宗也爱惜苏轼之才,并不想严惩苏轼,但他又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可以将“保守派〞一举赶出中央的时机。
  元丰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公元1080年1月25日〕,宋神宗下诏,贬苏轼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县一带〕团练副使,相当于黄州军分区的副司令。这是一个闲职,应该算是对苏轼的宽大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