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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船审美意蕴与绍兴文人的“/土12”
□刚祥云甘国莹
摘要:乌篷船不仅是水乡绍兴的一道风景,更是文人笔下一个极具审美的文化意象,尤其出现在周作人的散文名作中。乌篷船藴含着独特的形式美,折射了社会风俗美,寄寓了绍兴文人的“乡土情结”。从此视角深入探究,既有利 于培养从生活中发现美的意识,又可为构建江南审美文化获得一定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乌篷船;形式美;社会风俗美;“乡土情结”
“乌篷船”被称为“绍兴水上三绝”之一,它与“石 板桥”构成江南特有的审美文化意象。风景美如画 的江南水乡,自是船的世界。驾一叶轻盈的乌篷,划 破清晨的浓雾,穿行在青石板的拱桥之下,瞭望远近 错落有致的黑瓦白墙,清澈的溪流,听耳边咯吱咯吱 的桨声,夹有吴侬软语的闲谈,别有一番风味。有人 说乌篷船是水乡的风景,更有人说它是水乡的“精 灵”。前人对“精灵”美的讨论,仅停留在周作人《乌篷船》作品的艺术赏析上,对其所具有的深刻审美趣 味却鲜有人及。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一种很有趣的 东西,这便是船(乌篷船)。”[1*
(、乌篷船的形式美
乌篷船,不仅是绍兴人日用的交通工具,更是美 的呈现者。诚如刘叔成先生所言+!美是具体的,美 的事物以其具体的形态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它可以 表现为怪石嶙峋、飞瀑直下的山水,也可以是草芽萌 发、春意盎然的大地。”[2]乌篷船就是如此。它的 彩和结构使其具有了独特的外在形式美。
1.彩美。彩在众多审美元素中最为耀眼,引人情动,并能传递一定的情感意味。阿恩海姆曾在 《艺术与视知觉》中指出+!说到表情作用,彩却又 胜过形状一筹,那落日的余晖,以及地中海碧蓝的 彩所传达的表情,恐怕是任何确定的形状也望尘莫 及的。”[3]乌篷船的彩美正是如此。
乌者,黑也,乌篷船,简单地说就是带有黑篷 的船。它的颜是用熟桐油、烟煤等拌合而成的“黑 油”,涂刷均匀于船篷之外而成。看似简单,实非易 事。如果在涂刷过程中,光用熟桐油涂刷船篷,其颜 一般为竹蔑之,较为浅淡,当地人(绍兴)称为 “白篷”。如果涂刷不均匀,颜就会有明亮、深浅的 不同,甚煞风景。旧时绍兴多有戏班船、农用船、以及夜航船,为了区分方便,其多涂刷成“白篷”。彩 在众多的美感特性中,具有一定的表情性,黑有冷 64静、忧郁的情感效果。因而,乌篷船颜的取舍,不 仅反映了当地人的审美倾向,更体现出一种厚重、淳 朴的乡土气息。
2.结构美。但凡存在一定时空中的事物,作为具 体呈现,必然要诉诸独特的结构。乌篷船的美不仅 在彩,也在结构。
乌篷船的制作,十分讲究。首先,选取细竹竿,弯成拱形,做成篷架。篷的左右由竹篾编成,中间夹 以
竹箬,四周用扁竹片固定,再用竹蔑或铁丝扎牢。篷的大小依船大小而定,篷扇的多少,据船的长度而 定,有3扇、5扇、7扇、9扇……,大小不等。其次,将 制作好的篷,涂成黑。最后,按船的用途,将船篷 装为“固定篷"(俗称“定篷”)和“活动篷”两种。“固定篷”装好,光线极弱,内部一片漆黑,不宜观光。“活动篷”可以移动,便于装卸货物,游客上下,或欣 赏沿途美景。另外,民间对此还有“明瓦”的称呼。例 如周作人在《乌篷船》一文中,就谈到:
乌"船大的为“四明瓦”(Sy-menngoa),小的为 脚划船(划读如uoa)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 在这中间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葚,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 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 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初 耐用,这就称为明瓦。三明瓦者,谓其中舱有两道,后舱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撸,大抵两支,船首有竹 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目,状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则无之。三道船篷之高 大约可以使你直立,舱宽可以放下一顶方桌,四个人 坐着打麻将。[4]
事物的结构,是事物呈现给审美者的一种外在 形式,是审美中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乌篷船通过 其结构,给人一种纹案的滑稽,船身的稳固、美观简 易的审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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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社会风俗美
人是社会生活中的人,而物是社会生活的重要 组成部分。社会美理应由社会中的人、人造之物、活 动方式以及社会风土人情来体现。船,是绍兴文化 中一个重要的体现者。乌篷船所折射出的社会美, 具体表现在“摆渡”者人格美,日常生活方式的趣味 美,以及当地的民俗风情美。诚如周作人所说:“我 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 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 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 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一
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
是愈精炼愈好。”[5]是的,在闲适中寻美不可谓不是 智慧的表现。乌篷船,在绍兴不仅是一种存在物之 美,更是一种发现美的重要媒介。
1.
“摆渡者”的人格美。黑格尔说:“人的躯体不
是一种单纯的自然存在,而是在形状、结构以及所从 事的活动中,既表示它是精神的感性的自然存在,又 表现出一种更高的内在生活。,’[$]诚然,乌篷船所折 射出的人格美主要是由“摆渡者”幽默言语的内在美 以及娴熟技艺的形象美构成。
第一,言语幽默风趣,表现出的淳朴、善良的内 在之美。各种饶有趣味的“吆喝声”、“打趣语”、“划 船歌”、“船娘”的称呼语……,无不体现着语言的潜 在力量。其实,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声音笑貌可以表 现出这个人的内在的灵魂美、精神美时,就形成一种 风姿之美,风神之美。乌篷船的“掌舵”者,在言语交 流中,无不表现出当地人特有的淳朴、善良、风趣。
第二,技艺娴熟,表现出一种形象之美。“摆渡” 者头戴乌毡帽,坐在船尾,背倚一块直竖的木板,左 臂腋下夹着一支船桨,稳操方向,两脚一曲一伸地蹬 着船桨,驱动小船前行。有时船夫在窄窄的船舷上, 放一小碟茴香豆之类的下酒菜,手握一把小酒壶,呷 一口加饭酒,嚼一粒茴香豆,悠然自得。
2.
曰常生活的趣味美。叶朗先生指出:“日常生 活的美,在很多时候,是表现为一种生活氛围给人的 美感。在这种生活氛围,是精神的氛围,是文化的氛 围,是审美的氛围。这种氛围,有如玫瑰园中的芳香, 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人人都可以感受到,而且往往沁 人你的心灵最深处。”[7]诚然,在漫长的历史中,乌篷 船与绍兴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特定的关系,非绍兴 莫属。
例如:周作人在《乌篷船》一文中,虽然是向友人
介绍绍兴风景,但更深层地透露出,乌篷船带给绍兴 人那种闲适的日常生活趣味之美。“你坐在船上,
应 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随处可见的山,岸 边的乌桕,河边的红寥和白萍,渔舍,各式各样的桥, 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 茶喝喝。”又如“夜间睡在船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 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吠犬鸡鸣,也都很有意 思。”偶尔还可以“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
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动自如,要看 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觉得也可以算是 理想的行乐法。,’[8]
3.民俗风情美。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拥有不同 的生活方式,折射着他们的风土人情之美。古人云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例如:南京的秦淮河, 北京的胡同,杭州的西湖,法国的塞纳河,德国的莱 茵河等等。因而,我们也可以说,绍兴的乌篷船,它 与绍兴当地的民风民俗水融。
首先,乘乌篷船看社戏是绍兴地方独有的一种 习俗。例如鲁迅在《社戏》中提到了绍兴人们乘乌篷 船看社戏的热闹场面:
“最惹眼的是&立在越庄外临河空地上的一座 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分不出界限,我疑为画上见过的仙境----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看戏人家的船篷。”["]
其次,乌篷船的颜与绍兴人尚黑的习俗有 关。自古绍兴人喜爱将黑称为乌,例如:喜欢戴乌毡 帽、喜欢吃乌干菜、刷乌台门。曾荣获浙江省第二届 曲艺杂技节表演金奖的绍兴莲花落《外婆桥》中的一 段唱词云:“舅舅划着乌篷船,带我东湖去捉麻雀;外 公戴顶乌毡帽,背我禹陵去放鹤;外婆做咯乌干菜, 还勿晒燥都偷完……”又如,鲁迅故里、周恩来祖居、 秋瑾故居,其门往往是黑的,而且其二门、仪门的 门框、门板,大厅的串枋、门枋及各处屋柱等也往往
都漆成黑。这样的建筑风格于简单中显现庄严, 在质朴里透出韵味。绍兴尚黑习俗的的传统在台门 的彩偏好上可见一斑。
最后,乌篷船还与绍兴的许多饶有趣味的传说 以及婚嫁有关。乌篷船船头有雕“鷀”的传统。据说 “鷀”为似虎头形象的一种鸟,居于海上,是蛟龙的天 敌。所以绍兴人常将鷀首彩绘或雕刻在船头,以求 N 安。在绍兴喜庆的水上婚礼中,乌篷船不单是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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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送往的工具,更承载着新人对美好生活的期盼。结婚前夕,男方要用乌篷船送彩礼去女方家,用来置
办喜酒。“铜锣一响上乌篷,喜船为我迎新娘”。结婚 当曰,新郎还要乘着乌篷船去迎接新娘,就连洞房也 是在船上度过。乌篷船见证了新人们的幸福,也展 现了绍兴水上婚礼的独特魅力。
综上所述,乌篷船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绍兴民俗 文化的一个侧影,是当地人难忘的记忆。在历经时 间的洗礼中,在文人怀旧与思乡的文章中,越酿越 醇,越来越美,最终成为一个独特审美文化意象,散 发为一股浓浓的“乡土情结”味。
三、文人的“乡土情结”
作家张宇在《乡村情感》一文中曾自白道:“我是 乡下放进城里来的一只风筝,飘来飘去已经二十年,线绳儿还系在老家的房梁上。”_诚然,漂泊不定的 生活,总是在那一刻唤起人们回家的渴望,遥忆儿时 的伙伴和亲人,以及那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如果 这种情愫过于浓烈,盘旋于心胸而终生相守,将凝固 成为一种浓浓的“乡土情结”,挥之不去。显然,绍兴 的乌篷船,就是当地文人“思乡”的情系之物。这种 情况尤其在周氏兄弟的一系列的散文中,体现的淋 漓尽致。在论述之前,我们先谈谈“乌篷船”的出现。
陆游的词《鹊桥仙》中写到的“舟”估计就是乌篷 船,其词云:“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蘋洲烟雨”。陆游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在他的眼里乌篷 船已是故乡绍兴的独特风物。时常想象驾一叶乌篷 的情景,闲游于秋日的绍兴镜湖之上,惬意又安然,连神仙也不觉羡慕。这里透露出诗人通过乌篷船寄
予自己对故乡的依恋之情。
日常生活审美化在鲁迅的一些列“乡土 ”小说作品中,乌篷船频 繁出现。鲁迅是我国“乡土文学”题材的开拓作家之 一,其一系列作品,尤其是他的小说、散文,不少是以 绍兴作为背景的,而在这其中有一个重要意象就是 乌篷船。例如《阿$正传》中写到“有一只大乌篷船 到了赵府上的河埠头”,是举人老爷到乡下逃难的 船;《五猖会》里写儿时看表演,乘坐“三道明瓦窗的 大船”;《社戏》中也写到“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 看戏的人家的船篷。”《故乡》中则有“我们的船向前 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连着 退向船后梢去”等等。足以体现出其重要性。
周作人的散文中也有大量的乌篷船意象出现。除了《乌篷船》之外,《知堂回想录•夜航船》中也写到 66乌篷船,散文《苦雨》中有云:“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
篷的雨声,加上欸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倘若更大胆一点,仰
卧在脚划小船内,冒雨夜行,更显出水乡住民的风趣 ……二十多年前往东浦吊先父的保姆之丧,归途遇
暴风雨,一叶扁舟在白鹅似的波浪中间滚过大树港,危险极也愉快极了。,’[11]
以上所举仅仅是文人例子的冰山一角。其实历
史上绍兴文人众多,乌篷船又是绍兴重要的交通工 具,难免留下浓浓的印记,无不在其作品中有所体 现,只是一直以来被人们忽略罢了。比如另外刘大 白、秋瑾、胡兰成、孙伏园、朱自清等知名作家,他们
怀乡性的文学创作中也不乏有乌篷船的身影。因而,可以说乌篷船既是文学史上一个重要的文化意象,又是当地文人思乡“情结”的一种集体情系之物。
综上所述,我们通过对乌篷船所体现出的外在
彩、结构等方面的形式之美,以及折射出的“摆渡 者”、日常生活、民俗风情等方面社会美的分析,进一
步探讨到绍兴文人的“乡土情结”,旨在重审乌篷船
所承载的独特审美意蕴,以此来抛砖引玉,呼吁学人
乃至民间对这一文化景观遗存的保护与价值的重 审,以及对历史遗存理应抱有一种温情的敬意。
参考文献:
[1][4][8]周作人!《怀旧》,江苏文艺出版社2005年,
第3、4页。
[2]刘叔成、夏之放:《美学基本原理》,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1年,第82页。
[3]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年,第455页。
[5]周作人:《怀旧》,江苏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156页。
[6]黑格尔:《美学》(3卷上),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
126!127 页。
[7]叶朗:《美学原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16页。[9]鲁迅:《中国现代文学百家一鲁迅》(上),华夏出版社
2008年,第42页。
[10]张宇:《乡村情感》,刘绍棠、宋志明《中国乡土文学大
系》,农村读物出版社1996年,第42页。
[11]周作人:《乌篷船•上下身》,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
第194页。
(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美学专业
研究生)
[责编张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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