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剧本园地
Playscripts
·话剧·
管尔东
懦 夫
人 物 倪 勇 文学博士，剧作者，32岁。
影 子 倪勇的内在人格。
思 远 学生，25岁。 穆 艺 倪勇妻，银行职员，29岁。 倪勇母亲 退休医生，62岁 。 裘 桢 艺术研究所所长，57岁。
序 幕
[某日深夜，倪家阳台，倪勇独自一人站立，呆呆望着外面。影子缓缓走上。
倪 勇 谁在那儿？影 子 影子。倪 勇 怎么又来？影 子 你需要我。倪 勇 我不需要。影 子 你叫我来的。倪 勇 没有。
影 子 你又在抉择。倪 勇 我有答案。影 子 不再妥协？倪 勇 不妥协！
影 子 未必。倪 勇 绝不！影 子 想自杀？倪 勇 没有。
影 子 谁也瞒不了自己。倪 勇 想又怎样？影 子 不会怎样。倪 勇 怎么说？影 子 没什么分别。倪 勇 为什么？影 子 一样是懦夫！倪 勇 我能做主！影 子 你还是懦夫。倪 勇 不，我不是。
影 子 你是，因为你不属于你。
第一幕
[当天早晨，倪家。左边餐厅，右边客厅，有三个出口：一门通卧室、卫生间，大门通室外，一门通阳台。倪勇坐沙发上看书，卧室内传来脚步和洗漱的声音。
倪 勇 亲爱的，起来了？
穆 艺 嗯。
倪 勇 难得休息，怎么不多睡会儿？
穆 艺 上午约了做头发。
倪 勇 你现在这发型就挺好。
穆 艺 好好好，一准又是心疼钱。
倪 勇 哪儿的话，我是说你怎么着都好看。穆 艺 你啊，就剩会耍嘴皮子了。
倪 勇 早饭我放桌上了。
穆 艺 知道了。（走出，至餐桌前）又是牛奶、面包啊！
倪 勇 不是你喜欢的蛋糕吐司嘛，克莉丝汀买的。
穆 艺 再喜欢，也顶不住老吃啊。
倪 勇 诶哟，我的女神，今儿个咱将就将就，明天吃什么你点，行不？
穆 艺 （不悦，坐下吃）就知道将就。那我中午要吃虾和意大利面。
倪 勇 （犹豫）又是那洋玩意啊？
穆 艺 我喜欢嘛。
倪 勇 好，好，一会儿就去买。
穆 艺 这还差不多。
倪 勇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穆 艺 什么好消息？
倪 勇 前儿个我写的剧本，省话剧团看上了，说是要排。
穆 艺 （失望）哦，那恭喜你了，大作家。倪 勇 对方愿出15万。
穆 艺 （惊喜）真的？都给你？
倪 勇 那自然，是要签合同的。
穆 艺 真想不到，一个剧本还能值那么多钱。
倪 勇 现在写戏的人少，这也属于稀缺资源。
穆 艺 瞧不出来啊，你还有两下子。
倪 勇 你啊，总是瞧不起人，要知道藐视丈夫，罪莫大焉。孤独的人生
穆 艺 得得得，牙都快酸倒了。那这钱你准备？
倪 勇 你看呢？
穆 艺 快结婚一周年了，我们去欧洲旅行怎么样？
倪 勇 旅游怪累的，还不如给你买衣服呢。穆 艺 就说你没情趣。衣服嘛，用剩下的钱买。
倪 勇 那也总该给我爸妈买些什么吧。
穆 艺 嗯，那是要的。
倪 勇 （笑）得，钱还没到手，倒是全花完了，这算不算超前消费啊？穆 艺 一个子儿都没动呢，叫哪门子消费？
倪 勇 柏拉图式…
穆 艺 哟，不早了，我该走了，十有八九还得堵车。（去卧室换衣服）
倪 勇 不着急，反正是周末。
[电话铃响，倪勇接电话
倪 勇 喂！我是。哦，裘所长您好，有事吗？……那我一会儿去所里？怎么
好意思叫您……没事，方便的，家
里没人……对，5幢602，进小区
右首第一栋就是，那好，一会儿见，
嗯，再见。
穆 艺 你们所长的电话？
倪 勇 嗯，他过会儿要来。
穆 艺 什么事啊，那么急，连双休日都不让人轻省。
倪 勇 我也不知道，估摸着是合同的事儿。穆 艺 （拿包走出）那我可得赶紧走。
倪 勇 路上小心点。
穆 艺 知道。
[穆艺出门，倪勇收拾餐桌后，沙
发上坐下，拿起书又放下，拨通电
话——
倪 勇 喂，爸！我阿勇啊，这两天身体还好吧？…厂里忙吗？…哦！可得悠
着点，毕竟年纪大了，爬山也别每
天都去。妈呢？啊！那么老远的，
赶过来干嘛。我这里都买得到的…
好，我知道了。爸，我的剧本被剧
团看上了，说是要排演呢……嗯！
我会注意的。你可要保重身体，少
抽点烟。……好，好，再见！
[倪勇放下电话，出一张CD，
放古典音乐，回沙发上看书。不久，
门铃响，前去开门，引裘桢上
倪 勇 所长，真不好意思，还叫您亲自过来。
裘 桢 这有什么，我正好路过嘛。要是去所里，你我都麻烦不是。
倪 勇 快请里边坐，地方小，乱得很。（关音乐，忙着泡茶）
裘 桢 （环顾四周，沙发上落座）杭州这地段，能有这房就算不易，少说也
得100来万吧。
倪 勇 嗯。我们这代人啊，大都成房奴了。
（忙着沏茶）
裘 桢 谁说不是呢，父母赞助了不少吧。
唉，你别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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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 勇 没办法，我们刚工作，哪拿得出那
么多钱。
裘 桢 这也正常，现如今你要是没套房啊，
连老婆都娶不上。
倪 勇 （敬茶）请喝茶。
裘 桢 谢谢！今天我来主要是想和你谈谈
剧本的事情。
倪 勇 我第一次写，没什么经验。
裘 桢 写得很好嘛！这两年一度创作的人
才严重短缺。我们所过去就有一批名编剧，现在呢，在职的里面连一个会写的也没了。你能参与创作，真是太好了。
倪 勇 我主要还是搞理论研究，写戏不过
是业余玩玩的。
裘 桢 话可不能这么说，懂理论戏才能写
得更好嘛。现在文化厅对青年人才的培养很重视，尤其是创作这块，厅长亲自在抓。我看你就朝这个方向发展，大有前途哦。
倪 勇 还要所长多多指导，您刚才说这剧
本……
裘 桢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晚省话
的张团给我电话，说你这本子题材、立意、结构、语言都很好，就是结尾部分不太合适，有点问题。
倪 勇 结尾部分？
裘 桢 对。他们又开了一次剧本论证会，
专家们认为主人公自杀的结局太阴暗了，与时代的基调也不符，最好能够体现积极向上的一面。尽管是失足青年，但终究是年少无知、误入歧途嘛，应该让他接受教育、改过自新，体现社会的温暖。你看？
倪 勇 （沉默，皱眉）
裘 桢 其实也不难处理，只要后面再添一
场戏，写他被抢救过来，由于那位老师的教育和关爱，重新树立起生活的信心，不就好了。
倪 勇 （严肃）所长，其实施渊不只是失
足少年那么简单，李老师也不是什么拯救者。他们不管生还是死，一样是卑微的生命，我写的是荒谬、孤独的人生……
裘 桢 你说的，我都明白，西方现代戏剧
不都写这个嘛，什么毁灭啊、局限啊。但现在演这种主题不合适，一则观众不爱看，二来厅里通不过也不会拨款。所以你还是现实一点，小改改就好了嘛。
倪 勇 那悲剧不就成正剧了。
裘 桢 什么悲剧、正剧的，只有演出来的
才叫戏。你别犯傻了，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谁会看这本子，哪个又知道你倪勇啊。
倪 勇 所长，我看还是……
裘 桢 你啊，就是不懂政治。我跟你说，
这戏要是排出来，可是我们所今年的一大成果，要是再能获个奖的话，连文化厅都跟着有面子。你可是要好好想清楚。
倪 勇 （沉默）
裘 桢 还有，你别以为人家剧团就只有你
这个戏可以排。现在剧本可都是花钱买的，15万什么作家的戏买不来。要不看在本省本系统的，这样的机会哪轮得上你们年轻人。
倪 勇 那你容我再想想。
裘 桢 好吧，但你可别拖太久，人家可是
急等着听回音的。
倪 勇 嗯。
裘 桢 那我先回去了，还得送孙子去学钢
琴呢。（起身向外）
倪 勇 （送）现在做家长可真不容易。裘 桢 唉，就是嘛，生一个还累得人够呛，
有时候都搞不清楚到底谁是爷爷。对了，你也可以升级了嘛，别整天钻在那书堆里头，要为以后好好打算打算了。
倪 勇 谢谢所长，我会的。
裘 桢 那我走了，别出来了，再见。倪 勇 再见。
[倪勇转身回来，坐下，呆呆地发愣。影子一旁上
倪 勇 谁？影 子 我。倪 勇 又是你。影 子 你又在抉择。倪 勇 我需要答案。影 子 现实不是梦想。倪 勇 人需要有梦想。影 子 但更需要活着。倪 勇 活着很难。影 子 需要妥协？倪 勇 我不妥协。影 子 哪次没妥协？倪 勇 这次不会。影 子 但愿不会。
倪 勇 一定不会。
影 子 为什么？
倪 勇 为了弥补。
影 子 无法弥补。
倪 勇 为了告慰
影 子 自我安慰。
倪 勇 至少我写了。
影 子 写全了？
倪 勇 那些不能写。
影 子 为什么？
倪 勇 因为我……
影 子 因为你怕。
倪 勇 因为我活着。
影 子 所以你还会妥协。
倪 勇 不会！
影 子 那何需抉择？
倪 勇 我不想看见你。
影 子 我也不想看见你。
倪 勇 给我滚！
影 子 只要你不再抉择。（下）
第二幕
[两小时后，倪家。倪勇坐沙发上，
拿着书却若有所思。被门铃声惊醒。倪 勇 谁啊？
穆 艺 我。
倪 勇 来了。（开门）亲爱的，回来了，累了吧。
[穆艺上。倪勇接过她手里的包，
放进卧室。
倪 勇 你这大包小包的，都是什么呀？
穆 艺 （坐下，喝水）你说的超前消费啊，可累死我了。
倪 勇 （忐忑）买了些个什么？
穆 艺 还能买什么，衣服、化妆品呗。对了，我还给你买了件羊绒大衣，你
原来的那件太老土了。
倪 勇 怎么还给我买东西，我衣服够穿的了。
穆 艺 现在还有谁一件衣服穿几年都不换的啊。再说你的那些都是杂牌货。
如今咱可是大作家了，也得注意点
形象不是。快去试试，看合不合适。倪 勇 一会儿再试吧，你眼光一向不错的。
[倪勇看到茶几上的茶杯，赶紧收
拾。穆艺站起，有意地在倪勇面前
晃悠。
穆 艺 （不悦）简直的就是根木头。倪 勇 （不解）嗯？
穆 艺 （摆个pose，手托头发）你瞧，怎么样？
倪 勇 （释然）嗯，好看。我早说了，你啊，怎么着都好看。
穆 艺 就会敷衍我。
倪 勇 哪敢啊。
穆 艺 我啊，没空陪你斗嘴玩，得把买的东西整理一下。对了，意大利面你
买了没有？
倪 勇 哟，被所长这么一搅和，我都给忘了。
穆 艺 （生气）我的事你哪次放心上的，一准又是被电影粘住了吧。
倪 勇 一上午我电脑都没开过，真的是有事情。
穆 艺 哼！
倪 勇 至于的嘛，多大点事啊，过会儿我陪你出去吃，好不好？
穆 艺 好！那去莫里纳乔，我同事说那里正宗。
倪 勇 行，听你的。
穆 艺 对了，你们所长来到底为什么事啊？
倪 勇 （面有难）还不是为那剧本。
穆 艺 （紧张）剧本？难道对方改主意了？倪 勇 这倒没有，就是说要改。
穆 艺 （释怀）改就改呗，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倪 勇 我不想改。
穆 艺 为什么？
倪 勇 他们一点都没看懂我的戏，硬是要回避阴暗面，体现人定胜天、事在
人为的主题，这样一来整个戏就都
毁了。
穆 艺 这也没什么不好嘛，那时候看的《阿甘正传》、《角斗士》什么的，不
也挺感人。我就不爱看你们那种矫
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文艺片。
倪 勇 我不喜欢写那种东西，尽拿些个美丽的幻梦来麻醉人的头脑，千篇一
律，一点精神高度也没有。
穆 艺 真是死脑筋，那合同还签不签啊？倪 勇 不改人家就不排了呗，还签什么合同。
穆 艺 （大惊）我说你八成是疯了吧，到手的钱还硬往外推啊。戏怎么不是
演，你管他什么主题、内容啊，人
家出钱就应该听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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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 勇 这你不懂。
穆 艺 （怒）什么，我不懂？你懂？就你
那一个月3000多块的工资，还有脸说懂。你懂外面买件衣服要多少钱吗？
倪 勇 你老说这个，有意思吗？
穆 艺 怎么没意思啊。这个家还不是一直
靠我在撑着，每个月还房贷、吃用开销，就靠你那点钱啊，早饿死了。
倪 勇 这叫什么话，你挣得是比我多，但
家里的事，你干过什么？再说了，我也没闲着啊，不是一直在申报课题吗？
穆 艺 课题？别不害臊了，上次一个文化
厅课题才给5000块，为结题发论文反倒花了8000，你这也叫挣钱？
倪 勇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多少有点精
神追求好不好。
穆 艺 （苦笑）呵！今天总算是说真话了，
就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倪 勇 我哪有？
穆 艺 没有？你欣赏的都是那阳春白雪，
什么艺术电影、巴赫、奥尼尔，我呢只看些个韩剧、周杰伦、柯南，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共同语言？
倪 勇 这些不是问题。
穆 艺 是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有没有真正
爱过我？
倪 勇 当然爱……
穆 艺 当然？我知道你是堂堂大博士，你
有精神，你得意、你清高，但就靠你那点所谓的精神能过日子？ 成天地躲在那象牙塔里孤芳自赏，也不和社会接触，能有什么出息。
倪 勇 我不想和你吵。穆 艺 我是俗，俗怎么了，我俗得有骨气。
不像你，都30好几的人了，连自己老婆都养不起，还要靠啃老过活。
倪 勇 你！
穆 艺 我怎么，哪儿说错啦？这房子的首
付难道不是你父母掏的？
倪 勇 是，我是没用，可谁叫我当初学的
是这不赚钱的专业！
穆 艺 少借口，什么专业做好了不赚
钱？你现在写剧本，不照样能凭专业挣钱？重要的是先要有名气，你懂不懂。
倪 勇 （沉默）
穆 艺 我最后问一句，这剧本你到底改是不改？
倪 勇 我不改！
穆 艺 行，你行。那你就和你的剧本过去
吧，我走。（摔门而出）
倪 勇 穆艺。（紧追几步，停住，来回踱
步，迎面看见影子上）怎么又是你？
影 子 你又在抉择。倪 勇 我有答案。影 子 确定？倪 勇 确定。
影 子 不追她回来？倪 勇 或许这样更好。影 子 好在哪儿？
倪 勇 她本不属于这里。影 子 你选择了她。倪 勇 别人的选择。影 子 又是妥协。倪 勇 是妥协。影 子 早知今日。倪 勇 何必当初。影 子 想做回自己？倪 勇 做回自己！影 子 为什么？倪 勇 受够了。影 子 不妥协？倪 勇 不妥协。影 子 未必。倪 勇 一定！
影 子 没那么简单。倪 勇 替别人活更难。影 子 你还是在逃避。倪 勇 胡说！
影 子 懦夫总选择逃避。倪 勇 不是的！影 子 不会改变。
倪 勇 会变的，会的……
[门铃声响，倪勇惊醒，影子下，母亲提包袱上。
倪 勇 谁啊？母 亲 我。
倪 勇 （开门，接过东西）妈，这么老远
的，你怎么又来啦？
母 亲 怎么，有了媳妇忘了娘啊，我来看
看自己儿子都不成？
倪 勇 成，哪能不成啊！我是怕您老人家
累着，来这一趟，光车就要坐三个多小时。
母 亲 不累、不累，看见你们啊，我打心
眼里高兴。不过杭州这路是够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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