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筠
(绵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对外汉语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0)
[摘    要] 本文以李白酒诗中呈现出的悲剧情怀以及悲剧意识为切入点,结合其浪漫情怀的抒写,摭谈李白酒诗中蕴含的深刻悲剧文化意蕴。
[关键词] 李白;酒诗;悲剧;浪漫
    中图分类号: I 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610(2013)11-0061-02
每每论及盛唐诗坛熠熠生辉的诗仙李白,人们往往习惯赋予其飘逸不、豪迈奔放、雄奇壮丽这样的赞誉之词,其痛快淋漓、无所拘束的抒写,将昂扬奋发、恣意纵横的盛唐之音张扬到了极致,奏响了浪漫情怀交响曲的最强音。然而在其乐观奔放、浪漫任情的同时,也蕴含着强烈的悲剧文化性格与个性特质。李白所处的“开元盛世”,既是封建王朝的极盛时代,同时在盛世的光环之下又潜藏着重重危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悲剧意识与反悲剧意识二者的交融,形成了独具特的中国美学特质的复杂性,也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悲剧意蕴的丰厚与广袤。本文将
就“诗仙”李白酒诗折射出的悲剧情怀以及悲剧意识,摭谈其酒诗中蕴含的深刻悲剧文化意蕴。
一、对悲哀人生的深切体悟
作为盛唐气象的杰出代表,李白以其天真烂漫的赤子真情、纵横驰骋的豪侠气质、飘逸不的青春浪漫,为我们抒写了“蓬勃的朝气、青春的旋律”。[1]在李白的内心深处,“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李白《侠客行》)的侠义情怀,“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求仙访道的道家思想,“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李白《江上吟》)纵横恣意的酒徒风采,是李白酒诗浪漫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李白置身的“开元盛世”,是唐代逐渐走向极盛,同时又孕育着重重危机的特定历史时期。在阔达的盛世之梦中,自诩“天生我材必有用”、少有鸿鹄之志的李白自视甚高,深受儒家“经世致用”思想的熏染,标举姜尚、伊尹等前贤为其楷模,狂放不羁“怀经济之才”(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他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屡遭挫折,于是在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之中他借酒抒怀、以酒遣忧,“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杜甫《不见》),李白与酒之间有着难以割舍的密切联系。在醇醪的芬芳之间李白无所顾忌地张扬着内心的本真情意,在美酒的芳醇之中李白毫无
遮掩地宣泄着人生悲哀的深切体悟。李白“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人生夙愿,“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李白《为宋中丞自荐表》)的宏图伟愿,注定以无法实现的人生悲剧作结。歌德说:“在艺术和诗里,人格确实就是一切。”[2]李白以诗歌的形式向现实的苦难进行着体悟,对不幸加以抗争。梦想的翩然逝去,使得李白的内心遭逢极大的挫折,因而在其酒诗中李白将这种对悲哀人生的深切体悟倾泻笔端,写尽内心的彷徨与苦闷、忧愁与无助。
李白终其一生命运坎坷、壮志难酬,“独酌劝孤影,闲歌面芳休”(李白《独酌》),时光荏苒匆匆逝去之际,李白对此有着深刻的体验与感悟,因而咏叹岁月易逝、哀叹年华老去,抒发怀才不遇、老之将至的悲剧情怀,成为李白酒诗中感慨良多的主题。积极入世的李白,无法摆脱现世中的落寞遭际,加之诗人的敏感多思,酒入诗肠,酒兴大发,情感的闸门訇然中开,故而唱出了“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李白《行路难》其二)这样的怨愤之词,似乎要将郁结于胸的愁绪尽情挥洒殆尽。“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勾吾倒却鹦鹉洲”(李白《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其三),此诗作于乾元二年(759 )李白被流放夜郎,途中遇赦而还之际,充溢着无辜蒙冤受屈的无尽悲愤之情。这种悲剧意蕴早已超越了一己之悲的局限,而是上升到对生命存在无复依傍的孤独与苦闷,是“君不见,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将进酒》)般痛苦而又狂放的呼啸!
在宣泄内心愤懑的同时,深重的悲哀体悟与浓厚的浪漫情怀时刻交织融会在一起。“暂就东山赊月,酣歌一夜送泉明”(李白《送韩侍御之广德》),放浪不羁的浪漫情怀在字里行间自由挥洒。“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李白《将进酒》),以酣然大醉消解“万古愁”,以纵情高歌实现“不复醒”,在酣畅淋漓之间摆脱苦闷悲愁,然则这样的消释是何等的畅快洒脱。沈德潜于《唐诗别裁集》评价李白曰:“读李诗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远宕逸之神,才是谪仙人面目。”[3]李白在消沉失意中努力追寻痛苦中些许快意,在现实的清醒中寻理想的超越,这种悲剧与反悲剧的结合铸就了现世的希望与梦想的光亮,是悲悯的浪漫之情在现实人生中的深切感悟。应该说这样对悲哀人生的深切体悟之中,渗透着时代的精神风貌,是盛唐世人心态的真实再现,具有深刻的历史文化内涵。
二、对悲悯情怀的深重释放
理想人生
“诗者,吟咏性情也”(宋·严羽《沧浪诗话》),现世功名的失落,增强了李白追寻超越的激情。仙与梦的交织,使得李白在酒诗的放逐之中充溢着深重的浪漫情怀。李白在其《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是何人》中有云:“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兴酣落笔摇五岳,诗
成笑傲凌沧州”(李白《江上吟》),“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李白《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笑傲王侯之举显得是何等的狂放洒脱,是渴望征服一切的强烈自我意识。李白将酒视为抒发情感、释放情怀的重要寄托之物,进而将酒融入诗中,展现其丰富的内心世界与微妙的心灵体悟,这正是李白酒诗的魅力之所在。“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李白《行路难三首》),借酒浇愁有时亦是李白排解苦闷不得已而为之的途径,支撑诗人在现实的壁垒中艰难前行。
醉酒寻仙本是为了消释现世失落的悲情,然求仙寻道不得、醉酒消愁不成,却又加剧了悲剧情结的郁积。李白以他独有的飘逸洒脱消解现世的悲苦,唐代著名道士司马承祯曾夸诩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李白《大鹏赋·序》)。“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崔成甫《赠十二》),作为一位颇具浪漫情怀的诗人,李白在其酒诗中呈现出来的更多是豪迈的风采,即便是那些抒写悲悯情怀的诗篇亦同样如此。“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李白《月下独酌》其四),“愁来饮酒三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虽是醉中之语,然其排山倒海的气势,荡气回肠的倾诉,奔涌而至的激情,依旧令人目不暇接。“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李白《月下独酌》其二),李白以超越万物的宇宙意识消解悲剧情怀。“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
剧孟同游遨”(李白《白马篇》),“常时饮酒逐风景,壮心遂与功名疏”,“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李白《书情赠蔡舍人雄》),李白是一位失意的孤独者,“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李白《月下独酌》其一),形单影只之际唯有与皎洁明月为伴。“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李白《悲歌行》),浅斟低酌中尽显孤独苦闷。“惟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李白《把酒问月》),用极富浪漫彩的想象之辞,释放人生的失意之悲,于多情狂放之间孤独前行。他幻想——“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李白《梁园吟》)。可以想见,李白是以如此非凡的浪漫消解天才自信泯灭之后的剧痛,以狂傲的洒脱创造浪漫的激情。即便是流放夜郎,“众人皆欲杀”(杜甫《不见》)的境况之下,李白仍旧狂放不羁地吟咏着放旷的诗句,在失意与痛苦之中体悟着浪漫的气息。
三、对悲剧命运的执著抗争
李白的一生可谓都在试图努力追求一种理想的生命存在,梦想能够实现非“一举至齐相”(李白《陈情赠友人》)的人生夙愿,然而长安时期使得其有机会接近当时的上层统治者,也使他对社会和人生的认识产生了巨大的改变。“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李白《
玉壶吟》)他不屈强权、不畏艰难,不愿屈从流俗,不肯委曲求全,“一贬世上已经够落魄,再放夜郎毋乃太难堪”(余光中《寻李白》)。
“酒刺激着他的精神和情感,更展现了他豪放不羁、超凡脱俗的诗仙本性”,[4]醉意之间弥漫着飞动的情思,“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余光中《寻李白》),可以说酒是联系李白精神世界的重要平台。李白常以天真的赤子真情讴歌理想人生,以满腔的热忱去拥抱世界,在酒的芳醇中挥洒放纵的豪情,以此追寻立功扬名的快感、体验特立独行的酣畅,“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我为雄”(杜甫《赠李白》)。“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李白《赠郭将军》)已然成为李白一生政治宿命的真实写照,是其难以摆脱和逾越的鸿沟。“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饮中八仙歌》),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李白“不屈己,不干人”的独立人格,在其酒诗中有着绝妙的呈现,“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李白《白马篇》),睥睨权贵、傲然不之态呼之欲出,试图超越局限的李白在人生的漩涡中体验超越的慷慨。盛世的光环给予了李白太多人生的希冀,他甚至幻想能够“平交诸侯”、“为帝王师”,他以天真的赤子之情讴歌理想的蓝图,以满腔的热忱拥抱美化的梦想。然
而李白所鄙视的、所不屑的权贵,正是其在仕途艰难之中不得不面对,甚至是不得不倚重的势力,这种悖离的苦痛成为生命中李白注定挥之不去的悲剧症结。希冀一展宏图的人生夙愿,与无路请缨的现实困境;功成身退的美好图景,与世人皆弃之落魄事实,使得李白在尴尬境遇中茕茕孑立、无复依傍。赐金放还的遭遇,“倡优蓄之”的经历,使之在坚守理想家园的同时,以庄子的旷达乐观观待现实人生。发现人生的虚无难依,使其在天地之间决然呐喊,随性悲歌。呈现在其酒诗写作中则是张扬狂放的形式与深沉执著的内心加以结合。
“抚酒惜此月,流光畏蹉跎”(李白《五松山送殷淑》),在感慨生命易逝、人生蹉跎的同时,李白又渴望在有限的生命之中追寻永恒的价值,在深邃的历史时空之中体悟超越的慰藉,对永恒的执著追求亦成为李白生命历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李白的酒诗是一曲曲充满着浪漫调的悲情之作,李白也以醉酒捉月的传说故事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皮日休称其“竟遭腐肋疾,醉魂归八极”(皮日休《七爱诗·李翰林》)。在酒与诗的悲情浪漫中,呈现出的是任情挥洒的本真性灵,折射出的是至真洒脱的生命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