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话》引我走向生活
西戎
前方也正在精兵简政。我住在招待所,因为等候分配,自然对将来从事什么工作要作点考虑。在延安学习期间,我虽然读了些书,对文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但还没有写过象样的作品,年纪轻轻就立志想搞创作,领导会同意吗?
幸好,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见了刚参加革命时的剧团领导林杉同志。经他介绍推荐,我便到了晋西北抗联文化部。
抗联文化部由原晋西北文联领导’人亚马同志负责。亚马同志,虽然初次见面,他的名字,我早有所闻。听说在抗日战争爆发之前,已在太原从事进步文化工作。他对党的文艺事业,很热心,对人才的培养,也极为关注,如我这样还很幼稚的年轻人,他非但不嫌弃,反而给予了许多鼓励和支持。和我同时被他接收下来的青年,还有马烽、孙谦、李束为、胡正、林朋、胡海
、辛景月、田家、方山、常功、高鲁等十多人。
当时,延安刚刚开过文艺工作者座谈会。我们对的《讲话》,进行了认真学习,思想上明确了许多问题,决心沿着指引的方向,无条件地到火热的斗争生活中去,和人民众生活在一起,战斗在一起,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主观世界,写出反映时代的新作品。这就是我们的共同意愿。
当时,各分区的条件都很艰苦,敌占区更为险恶,大家出发的时候,没有人犹豫动摇,在《讲话》精神鼓舞下,坚定不移地迈开了走向斗争生活的步伐。
决定让我去的地方,是晋西北第二军分区所辖保德县第四区。这里,从整个晋西北抗日根据地来说,称作内地,其实距敌据点也不过百十华里,随时都有被敌人突袭“扫荡”的可能。这里土地贫瘠,文化落后,人民生活十分寒苦,除沿黄河有些种植枣树的河湾地,其余皆黄土丘陵。民食以黍获野菜为主,当地流行的民谣称:“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婆姨挑苦菜,汉子走西口”。这就是当地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九四O年,我党领导的八路军解放了这个穷地方,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颁发了一系列团
结抗日、改善民生、发展生产的政策法令:减租减息、反霸回赎、变工互助、劳武结合、植棉纺织、贷款互济等。新政府的政策法令贯彻后,.短短两年时间,这里的对敌斗争形势、生产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众发动起来了,轰轰烈烈的减租减息运动,普遍展开,农民开始从几千年的封建剥削压迫下解放出来。从未种过棉花的土地上,棉苗也开始开花结果。由于植棉纺织运动的开展,一家人盖一张被子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到处办起了纺织训练班,整个根据地减租生产运动,搞得热气腾腾。
我正是在这种热气腾腾的日子里,来到了保德县第四区抗联担任文化部长的。
区抗联的组织机构有武委会、农救会、妇救会、青救会、文化部。每个组织,实际只有一名干部。当时,党的组织尚未公开,区委的公开名称是民运组,只有书记和交通干事各一人。全区的运工作,就靠区民运组、抗联这六七个干部来做。区公所也设区长、助理员三名干部,主要是搞征兵、征粮、税收和解决日常的民事诉讼。
我来区抗联报到以后不几天,便发给我一套由妇救会帮助做成产的众服装。我脱掉从延安穿回的军装,头上戴上了毡帽,身上穿起了藏青的棉袄棉裤,腰里扎一根褐腰带,脚上蹬了一双牛鼻子山鞋。·棉袄口袋里除了水笔和用旧线装书翻订的记事本,再就是吃派饭通用
的根据地粮票。我瞧着镜子里自己的穿戴,俨然成了一个农民,我为自己的众化感到新奇,同时也为自己能遵照的教导要和众打成一片而感欣慰。
从此,我和区里的所有抗联干部一样,为了每一项中心任务,不间断地下乡,翻沟越峁,走村访户,走到哪里,就工作在哪里,也就吃在哪里,住在哪里。真是“处处无家处处家”了。每当在一个村子里住上十天半月,老老少少,熟若家人。山里人待人憨厚热情,他们生活很苦,总要做最好的饭食给你吃,借来新媳妇的被子给你盖,夜晚盘腿坐在热炕上围灯谈心,把最知心的话儿说给你听。仿佛我就是他们家、他们村的成员之一。诸如兄弟分家、婆媳吵架、立约、换帖、写信……事无巨细都来你。我开始尝外了纷繁生活的乐趣,时而也产生写作冲动,但是比写作想得更多的,还是我作为一个抗联干部所肩负的工作任务。我总觉得住在一个村子里,有做不完的工作等我去做,有解决不完的问题,等着我去帮助解决。我看到有的大闺女没有裤子穿,围着毛帘口袋坐在炕上,心里万分不安,我要说服他们种棉花,我要教会她们纺线织布。我曾向妇救会主任学习纺织技术,也曾大着胆子在自己工作的村子里,开办纺织训练班,居然也成了纺织技术干部。每到一村,便被妇女们包围了起来,从她们那一双双期待的眼光中,我看到了她们对学习新的生产本领的渴望。
通过推动纺织工作,我了解了她们在生活上的困苦,在婚姻上的向往。使我结识了许多平素不易结识的老大娘、小媳妇,知道了许多平素不易摸透的婚姻、家庭问题。这时,我慢慢悟出了一条道理:单纯地去了解生活,只能是浮光掠影,捕捉不住生活中的主要矛盾,只有认真地去做好工作,生活自然而然会被你所认识,所理解了。我当时在《解放日报》、《抗战日报》发表的几篇小说、散文、通讯,就是在这样紧张钓工作之佘,激情难捺地写出来的。
在我没有下乡深入生活之前,总龄为农村工作是比较容易作的。政府号召减租减息,使农民摆脱贫穷的枷锁,难道还会有人不愿意吗?可是当我参加了几个村的减租工作以后,我深深感到,几千年形成的旧道德观念,习惯势力,要使农民自觉起来解除这种无形的束缚,并不是轻而易举的。我费尽唇舌,通宵彻夜地做发动工作,那些受剥削最重的老实农民,依然心事重重,一言不发。他们白天减了租,黑夜又悄悄地把租子送回到地主家里。追查原因,是村子里起了谣言,说八路军要走了,旧政府又要回来了等等。经过调查了解,替地主传播谣言者,其中就有在斗争会上表现“积极”的二流子。他们是受了地主钱财的收买。经过工作,造谣者坦白了,地主的阴谋揭穿了,又经过办冬学进行新旧社会的对比教育,这些徘徊观望的老实农民,逐渐打消顾虑,参加了斗争。随着运动的步步深入,这些人真正成了保卫农会利益的中坚力量。在反“扫荡”对敌斗争中,他们拿起武器,自觉起来保卫翻身果实。在动员
参军,交纳救国公粮等抗战工作中,这些人成了我们党所依靠的力量,可靠的同盟军。
在农村工作、生活了一年,使我增长了许多阶级斗争、生产斗争方面的知识。我感到了生活的魅力,也感到了自己思想感情的变化。
从乡下回来,领导上要我们配合整个根据地减租运动的开展,写一个反映这场斗争的大型秧歌剧本。我和芦梦、孙谦、常功同志,欣然接受了这一任务。完成的剧本叫《王德锁减租》。经“七月剧社”演出后,颇受众欢迎,曾获“七七七”文艺征文甲等奖。同时获奖的优秀作品,以及征文前后出现的优秀作品,有马烽的《张初元的故事》、李束为的《租佃之间》、李欣的《新与旧》、的《解救》、胡海的《侯屹蛋和他的少先队》、成荫的《打得好》、胡正的《碑》、李文辛的《桂捎书》等。晋西北抗日根据地主持文化宣传工作的张稼夫、周文、亚马、樊希赛等领导同志,他们在这块痔薄土地上撤下的文艺种子,终于生根开花,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新人成长起来了,一批充满家乡泥土气息的作品,给晋西北文坛带来了勃勃生机。这些作品申的绝大部份,是为配合政治任务而写,由于它反映了时代的真实,塑造了生活中的新人,即使是配合任务,同样使人受到精神鼓舞,得到艺术上的满足。
四十年前,我遵循《讲话》指引的方向所走的和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是我在文学道路上迈开的最有意义的一步。它对我以后的文学创作,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的。
讲话的艺术一九八二午一月十六日
(原载《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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