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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很多的中国读者来说,露易丝·格丽克的诗歌首先给人的是一种远隔大洋的距离感。她的诗里充斥着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有西方历史典故和宗教信仰,这些异域的内容以不易被察觉的形式与诗歌语言融合在一起。但阅读格丽克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正如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所写的那样:“她精准的诗意语言所营造的朴素之美,让个体的存在具有普遍性。”格丽克的诗歌主要围绕爱、性、生命和死亡等几个主题展开,而这正是人类所共同面临的根本主题,从这个角度看,理解格丽克的诗歌或许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2009年格丽克出版了新的诗集《村居生活》,这本诗集以格丽克私人的生活场景开始,接续的却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根本命题,这是人类共通的生命经验。一、素材的“范式”化
按照《村居生活》的描写,乡村中有辛勤劳作的农民,也有哺育孩子的年轻母亲和孤单的老妇人,有懵懂而冲动的青春期男女,也有沉默而默契的夫妻。他们为土地能否带来足够的食物而担忧,因而对大地和自然无比关切,除此之外则没有其他的烦恼。这是一个十分安详悠闲的乡村,
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都处于和谐的状态之中,所以在这里思考的是关于生和死、爱和性的形而上的问题。
初雪的诗句有评论者认为格丽克诗歌世界的现实场域是中产阶级物质与精神的生活空间,她代表的是西方中产阶级女性,“这些女性受过良好的教育,通常毕业于很不错的大学,具有一定的人文素养,没有物质层面的焦虑,对于自己作为感受体的心理认知和身份意识比较警觉,即女性与中产的交叉,生活在城市郊区居住圈。”(得一忘二,2020)所以格丽克可以越过生存的苦难主题而只进行生存还是毁灭的哲学思索。但是这种形态的乡村在中国是没有恰如其分的对应体的,中国语境下农村的主题是生存和发展,城市高速而紧张的生存状态也无法形成格丽克所描述的悠闲生活和格丽克式的阶层意识。在阅读格丽克的诗歌时,读者缺少了心理上的即时共鸣,这种缺失感让读者仅在文本层面去接受格丽克的诗歌有点困难。
但是这并不能直接否认格丽克诗歌在中国的接受度与有效性,正如格丽克本人所说:“把我的诗当成自传来读,我为此受到无尽的烦扰。我利用我的生活给予我的素材,但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它们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感兴趣的是,它们似乎是……范式。”(孙若茜,2020)“范式”是特
[摘  要] 在格丽克和她的诗歌被更多的中国读者认识和阅读的进程中,选取其2009年出版的诗集《村居生活》,从诗人更为私人化的乡村生活中解读诗歌的普遍性,探究格丽克诗歌被异域读者接受的多种角度。诗集《村居生活》展现的意象是本土化的,却又引向了人的存在的根本主题;格丽克采用了简单直率的诗歌语言,让诗歌与读者更好地交流;格丽克在《村居生活》中的情感表现得更为平和,将绝望转化为生存的希望。从这些角度进入格丽克的诗歌,能够更好地理解诗歌所展现的个体存在的普遍主题,感受诗人表达出的人类所共通的情绪。
[关键词] 露易丝·格丽克 《村居生活》 存在主题  普遍性  读者接受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3003(2021)04-0021-03
露易丝·格丽克诗集《村居生活》的普遍性解析
□ 刘婷越武汉大学
作者简介:刘婷越,武汉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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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性和普遍性的统一体,格丽克通过探索自己,将个人的生活导向对存在的思考,关注的是整个人类的生存状态,因而诗歌的意义具有了普遍性,产生了被异域读者认识和理解的可能性。换言之,格丽克的诗歌取材于自己的生活,但呈现方式是碎片化的,她抽出主干并将思绪引向更深远的“存在”,具体的内容不再是必须理解的重点。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诗集《村居生活》中有三首诗都命名为《烧树叶》,农夫烧树叶,动作简单目的明确,在格丽克的笔下却变成了对生命和死亡的思考。“死亡为生命腾出空间,/尽量地腾空,/但把房子烧了腾出的空间就太多。”“因为那些火星显然没被击败,/只不过是在潜伏或休憩,尽管无人知道/它们到底代表着生命还是死亡。”“死叶子很容易点着。/它们烧起来很快;几乎没用什么时间,/就从一种实物变成一种空无。”这三句诗分别摘自三首《烧树叶》,格丽克不断地从烧树叶这一行为中探寻生与死的关系,读者会跟随诗人的思路将重点放在生死悖论之上,至于这个农夫是不是美国乡村的,是大农场主抑或者是一个贫穷的农夫,并不应该成为读者关注的重点,因为格丽克忽略了物质层面的考虑,转而冷静地探讨存在与虚无的问题。二、“最简单的词汇”
格丽克在诗歌中并没有运用太多的语言技巧和主义理论,而是采用语风直率和口语化的诗歌语言,这种稚拙的诗歌很大程度上给读者带来了亲近感,也降低了理解格丽克诗歌的难度。格丽克在《诗人之教育》一文中明确表示:“从一开始,我就偏爱最简单的词汇。让我着迷的是上下文的多种可能性。”格丽克对任何现成的词语和句子都是不信任的,她倾向的是用简单的词语来构建一首诗,她还要通过对时间和节奏的改变和特殊设定来解放词语,从而获得词语的丰富意义。因而格丽克诗歌的意义都是在诗中形成的,即使是运用了西方文化底蕴丰厚的神话典故,也被格丽克拆解和重新融入诗中,获得全新的释义,历史文化语境的重要性也随之降低了。格丽克还表明:“我很早就有一种强烈的意识:如果不能精确、清晰地说出观点,说话就没有意义。”在格丽克
看来,诗歌应该是读者的知心好友,所以格丽克追求精确的口语化的表述,让诗歌起到与人交流的作用。《初雪》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大地,像个孩子,要去睡了;或者,故事是这么说的。可我还不累,它说。
妈妈说:你可能不累,但我累了——这一点你从她脸上就能看出来,人人都能。所以,雪就该下,觉就该睡,因为母亲已对她的生活厌倦到死,需要寂静。
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对话简短明了,没有任何疑义,简直是现实生活中一段普通的对话。但是在诗中其他语词和句子的组织中,这段对话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雪就该下,觉就该睡”暗示了母亲的决定性权力,在孩子的眼里母亲已经强大到可以管控自然,在需要沉默的时候一切都会按照母亲既定的方向进行。
格丽克在诗歌《深夜散步》里写了一位年老的妇人在深夜里无所顾忌又无人在意的一次散步。“小河中的水,只够夜空将它变幻的/图案投映到灰岩上。月亮明媚,/众多石头中的一块。起风了,/河岸边的小树随之摇晃。”诗人用白描的手法勾画出了乡村的月夜景象,用词精准。但也必须承认格丽克诗歌语言的平实,很少有语言上的美和惊喜。正如大卫·奥尔对她的评价,她不是场景描绘大师,而是场景设置大师。格丽克诗歌产生的震惊感更多的是因为直接。《深夜散步》这首诗开篇就直接地指出妇人已经年老,现实已经残酷到深夜对于“她”来说也十分安全,因为没有任何年轻的异性会注意到她。整首诗在空荡安静的夜景中烘托着妇人的孤独,又在幻想中追忆青春年少时期闪光的身体,诗人设置了虚实相交的多个时
空,不断地加深衰老与渴望爱和性之间的矛盾。衰老,在这里是另外一种死亡。“细看一个身体,就会看见一部历史。/一旦那身体不再可见,/它要讲述的故事也随之消失——”“她”的身体实体还存在着却在性的意义上消失了,这比身体的死亡还要残忍,因为老妇人能够清醒地感知到这种死亡。而格丽克却并不打算用语言来涤荡这种死亡气息,这种直面死亡的勇敢令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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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写出带来希望的诗歌
格丽克的诗歌到处可见拒绝、孤立、失落的情绪,而且少有温和的语言作为缓冲,直接的叙述方式带着极度清醒的认知,也因此显得有些冷漠和残忍。但是在格丽克诗歌世界的内里,每一种情感都因其对立面而得到提升,只有把死的事实平淡地说出和分析过后,恐惧和绝望的作用就不会被过度扩散。“在格丽克看来,艺术家的先见之明表现在:他/她是这样一种人,通过创造艺术,绝望被转化为生存。艺术家为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而奋斗,但在格丽克的作品里,诗人总是能收获到最后一个词语,而诗歌瓦解了伴随现代世界的悲哀和绝望,激励着我们。”(周瓒,2020)尤其是创作后期格丽克的情绪日益变得平
和,改变了与世界对抗的姿态,而是冷静理智地展现人类面临的悲剧命运,而后又在诗歌的末尾燃起希望的光芒。在格丽克逐渐温和的写作姿态中,直率冷酷与平和冲淡的诗歌情绪之间产生了更大的张力,也对读者形成了更强大的吸引力。
诗集《村居生活》的开篇之作《暮》,写了“他”在一天的劳作之后静坐窗前,享受着暮世界给“他”带来的欢愉。然而黑夜的到来,夺走了“他”的视觉,然后是听觉,最后连嗅觉也带走了,包含着“他”欢愉的一切都隐退了。但是在诗歌的末尾,“我让一切离去,然后点一支蜡烛。”没有以一切的离去作为终结,而是重新燃起了一束光。这让人想起史蒂文斯在《内心情人的最后独白》中的诗句:点燃暮里的第一束光,就像在一处居室/在那里我们歇息,以微末的理性,认为/被想象的世界是终极的善。格丽克或许也受到了史蒂文斯的影响,用非理性的想象揭示了世界至善的可能性。《村居生活》涉及的主题依旧是爱、性、家庭、生死等等,却比以往多走了一步,在美好的回忆中到了自我解脱的方式。从读者的视角来看,格丽克的诗歌多了一些温暖,更加地平易近人,在解救自我的同时也给读者带去了希望。四、对格丽克诗歌的反思
露易丝·格丽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间议论的声音很多,欧阳江河直言诺奖错过了美国真正伟大的诗人。用文学的方式对社会文明的关切
正是诺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准则,格丽克的诗歌关乎自己,虽然这个“自我”具有普遍性,但确实较少关
注人类社会现实的苦痛。格丽克诗歌中的苦恼,距离在为生存和温饱而担忧的人们很远,抛开这些现实的问题而去谈爱和性,谈生和死,确实有些轻飘。
格丽克的诗歌总是在相对固定的主题中徘徊,对同一个主题的反复书写不可避免地会出现重复的问题,这是格丽克诗歌写作的一个短板。同时这也反映出格丽克写作的特,格丽克不关心远方,专注于自己的生活,不断地回头反思自我和深挖自我的各种可能。格丽克的“私人化”写作有她更巧妙的地方,她以一个女性的视角写自己失败的婚姻和逐渐衰老的身体,展现在爱情里的渴望和失望,但不局限于女性的无助,也不沉浸于个人的失落和孤独,而是进一步写到生命和死亡,思考个人存在本身。正如格丽克在诗歌《村居生活》中所表达的那样,虽然死亡在等待着每一个人,但是显而易见人是可以穿过黑暗的,第二天依旧会到来,她的诗歌写作带来了希望和慰藉。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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