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识《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379
0379-2
遣兴二首
一
九天苍翮影寒门，肯挂炊烟榛棘村（1）。正有江湖鱼未脍，可堪帘几鹊来喧（2）。啸歌还了区中事，呼吸凭回纸上魂（3）。我自成亏喻非指，筐床刍豢为谁存（4）。
【笺注】
此二首诗，当作于十月十四日前后。名为《遣兴》，就是抒发情怀。友人也有合作。
第一首，写自己已经安于人世饮具似的生活，不愿再有世间所谓的好事来打扰，只是写写诗，追忆亡父，已是成败不挂于心，富贵不萦于怀了。可见此诗所写当是喧传有赦免戊戌罪臣之意，所以有人试探陈三立是否会出仕，陈三立写此诗，表达内心的意愿。
（1）“九天”二句：鹰飞九天，影子盘旋在我这寒门之家，岂肯落在升起炊烟的荆棘丛生的村庄？
“苍翮”，青苍的鸟翅，一般代指苍鹰。明刘基《秋夜感怀柬石末公申之》：“苍鹰铩六翮，狡兔营三窟。”
“寒门”，谦称自己的家。宋陈师道《次韵黄无悔惜梅》：“雪拥寒门鹊不来，江南春信小迟回。”
“榛棘”，犹荆棘。汉王粲《从军诗》之五：“城郭生榛棘，蹊径无所由。”“榛棘村”比拟自家的环境，乃是陈三立自我心理的反映，非实际环境。
首联写实为反驳朝廷不会关注自己，自“肯挂”二字即可体会。
（2）“正有”二句：正是隐居江湖之时，鲈鱼脍还未做好，怎能忍受的帘子外，传来喜鹊叫的喧闹？
“江湖”，指隐士的居处。晋陶潜《与殷晋安别》诗：“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贱贫。”
“鱼未脍”，此指鲈鱼未脍，意指归隐不久。典出《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
“鹊来喧”，旧传以鹊鸣声兆喜，故称。唐宋之问《发端州初入西江》诗：“破颜看鹊喜，拭泪听猿啼。”“喧”，透漏陈三立不信会有好消息，故以“喧”称“鹊”鸣。此当指已有朝廷赦免戊戌变法罪臣的消息喧传。
颔联写自己正享受到隐居的乐趣，讨厌这些要请他出山的消息。
（3）“啸歌”二句：我世间的事已了，正可长啸歌吟；凭借剪纸为幡，来招父亲的魂魄，支撑我喘口气的生命。
“啸歌”，长啸歌吟。清曹寅《和些山冬至前三日咏东轩竹见寄》诗之五：“红栏碧浪争清福，道服芒鞋接啸歌。” 此以“啸歌”表达自己“区中”事了的心情。
“区中”，人世间。唐王昌龄《裴六书堂》诗：“窗下长啸客，区中无遗想。”
“呼吸”，此指一呼一吸，形容还能有生命而喘息。 唐宗密《座右铭》：“死生在呼吸，起灭若浮沤。”
“纸上魂”，旧俗剪纸为幡，以招死者之魂。宋刘辰翁《念奴娇》词：“某所某公，同年同月，谁翦招魂纸？”明高启《征妇怨》：“纸幡剪得招魂去，只向当时送行处。”
颈联表达自己世间事已了，只想吟诗长啸，为父亲招魂。可见陈三立不予政事的决绝的态度。
（4）“我自”二句：我本就认为，人生成与败，不是表面所指的那样；享福的好床，好吃的肉食，知道那是为谁准备的吗？
“成亏”，成功失败。宋朱敦儒《桃源忆故人》词：“人人放著逍遥路，只怕君心不悟。弹指百年今古，有甚成亏处？”
“喻非指”，不是表面的概念所指得那样。语出《庄子·齐物论》：“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成亏喻非指”，即是成败不是表面那样成就是成，亏就是亏。
“匡床刍豢”，语出《庄子·齐物论》：“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匡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
“匡床”，安适的床。《商君书·画策》：“人主处匡床之上，听丝竹之声，而天下治。”
“刍豢”，牛羊犬豕之类的家畜。泛指肉类食品。《孟子·告子上》：“故义理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朱熹集注：“草食曰刍，牛羊是也；谷食曰豢，犬豕是也。”
尾联认为成败不是表面所见那样，富贵不是为自己所设。“为谁存”，言外不是为我所“存”。
二
【笺注】
第二首写自己安于农家环境，感叹美好时光已逝，只剩下一己孤独与思念才亡父，并清醒地认识到变革风雷失败之后，人才都居于民间。
（1）“刺绣”二句：以刺绣为生，确实不如倚着市场的门经商；微不足道的我，心思却老围着农家牧牛村子转。
“刺绣”句，女子刺绣为工，不如依靠市门经商。语出《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日人泷川资言 《史记会注考证》云：“刺绣文，工之事；倚市门，商之事。”
“区区”，自称的谦词。《后汉书·窦融传》：“区区所献，唯将军省焉。”
首联写自己心在守贫的乡村，不求富贵。
（2）“晚移”二句：晚间移来酒具，稳坐在小溪的桥上，早晨听着水车车来田水的喧哗声。
“觞榼”，均为盛酒器。宋陆游《自嘲》：“给酒月四斗，一觞难屡持。”唐杜甫《羌村三首》之三：“手中各有携，倾榼浊复清。”
“篝车”，水车。清唐孙华《喜雨》诗：“喜闻桔槔罢，预想篝车盈。”
颔联具体描写农家生活的惬意。
（3）“俯仰”二句：俯仰之间，就已丢失有着兰草与白芷的地方，剩下孤单的我，悼念属镂剑赐死的亡父的魂灵。
“俯仰”， 比喻时间短暂。宋王安石《送李屯田守桂阳》诗之一：“追思少时事，俯仰如一夕。”此指陈宝箴父子被罢官，很快地离开了湖南。
“已迷”，已丢失。五代齐己《春草》诗：“金谷园应没，夫差国已迷。”
“兰芷”，兰草与白芷，皆香草。宋柳永《如鱼水》词之一：“乍雨过，兰芷汀洲，望中依约潇湘。”“兰芷地”，自屈原《楚辞·离骚》有：“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后人多以之描写湖湘之地，故此当指陈氏父子实施新政的湖南。
“伶俜”，孤单貌。唐杜甫《新安吏》诗：“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此指陈三立自己。
“属镂”，亦称“属卢”、“属娄”， 剑名。《左传·哀公十一年》：“王闻之，使赐之属镂以死。”汉赵晔《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越王遂赐文种属卢之剑。”《古文苑·扬雄＜太玄赋＞》：
“孤竹二子饿首山兮，断迹属娄何足称兮。”章樵注：“伍子胥忠谋，吴王赐之属镂之剑，自刭而死。娄，《史记》作'镂’。”杜预注：“属镂，剑名。”“属镂魂”，赐属镂剑而死之魂。此指陈宝箴而言。或谓，此正时陈三立隐约指慈禧赐死陈宝箴，而用此语。
颈联叹息美好已逝，自己只是孤单地悼念父亲度日。
（4）“江长”二句：江水涨，海枯断，风雷已静寂，暗中看出，才能超的人在草野之间生存。
“江长”，江水暴涨。明徐渭《数年来南雪甚于北癸未复尔人戏谓南北之气互相换似贾人带之往来理或然欤边塞不易雨而今每潦十九韵》：“伍员江长潮正怒，三闾沙白骨新捐。”
“海断”，海水枯竭，比喻巨变。唐李频《长安书怀投知己（一作投邢员外）》：“心悬沧海断，梦与白云通。”
“风雷”，急剧变化的形势。清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二十：“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阴识”，暗中看出。清龙启瑞《陈平周勃论》：“高帝之与吕氏论相也。首王陵，次平勃，岂不阴识陵之守正，而欲二子有以佐之欤？”
“雄人”，才能超的人。宋俞文豹《吹剑录》：“况（刘）备又非人望之所归，周瑜以枭雄目之，刘巴以雄人视之。”
“草泽”，低洼积水野草丛生的地带，喻指在野之士的平民。《资治通鉴·后周太祖广顺三年》：“唐草泽邵棠上言。”胡三省注：“布衣未有朝命者，谓之草泽。”
尾联写戊戌后，有才者居于草野。言外，当朝无人，也难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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