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源氏物语》中的物哀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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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教资料》2018年第04期
触动心弦        摘 要: 物哀思想起源于日本平安时代,与“幽玄”、“侘寂”并称为日本美学三大特征,在经过长达千年的传承后,已经渗透进日本文学的各个层面,成为日本全民族性的审美意识。本文以《源氏物语》为中心,对书中所展现的物哀思想进行分析,并考察其在当今日本文学中的体现。
        关键词: 平安时代 《源氏物语》 物哀思想
        一、引言
        《源氏物语》成书于千年之前的平安时代,既是日本古典文学的巅峰,又是物哀思想的标杆之作。据统计,“哀”在全书中共出现一千余次,“物哀”一词被提到了十四次。这个美学概念由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家本居宣长提出,在《源氏物語玉の小櫛》中,他指出《源氏物语》的思
想内核即是物哀。所谓物哀,简而言之便是“真情流露”、“心有所感”,是人们在触碰、听闻、观察外物时,内心所触发的情感。心灵被触动不仅仅是因为对象出现在了眼前,更是因为感悟到了它与自己情感的相通之处。通读此书可以发现,不论是书中人物的动作神态,还是故事的整体思想感情,确实无一不透露出“物哀”的思想。
        二、书中具体描写
        1.景物描写
        《源氏物语》全书中有着大量的景物描写,与汉诗中所讲究的“一切景语皆情语”相同,紫式部熟练运用情景交融的手法,令笔下的景物背后均蕴含着出场人物的深层情感。例如,在书中主要描写出的二十二次别离场景中,重要角的离去全部发生在秋冬两季。其中,“人物在秋天离去,生者对其思念、追悼的感情贯穿了萧肃凄冷的秋季和万物凋敝的冬季”的展开方式多次出现。雾、霜、雪等冷调的自然景观既是人物内心的具象化,又是书中人物触景生情,体现了“物哀”的一部分。
        书中有关“雪”与“花”的描写数量尤为多,用雪表达“哀”情是很常见的,但看似与雪相反的花,在《源氏物语》中透露出了悲伤的气息。
        先以“雪”为例,在光源氏的父亲铜壶院驾崩的章节中,“雪花飘散,风势凛冽”,众人望着皑皑白雪,吟咏出“岩井冻兮岁已晚,繁华成空园寂寥,人影渐疏兮不复返”等悼亡和歌。由此可见,作者描绘了这些与雪有关的场景,不仅仅是为了体现优雅的美感,更是将人物的忧愁、悲凉情感一并融入其中,如此从景悟情,令读者可以通过景物进一步与人物的内心产生共鸣。
        与冰冷的雪相反,在御法卷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三月十日,花正怒放,天空晴朗而饶富情趣,令人想像佛所往的极乐世界便是这般的吧。”这是病重的紫之上已经预感到自己死亡时的场景。并且,在紫之上病逝后的第一个春天,庭院中的景为“春光明媚。花尚未怒放,正是次第绽开,清香微闻的好时光。紫夫人生前特别喜爱的红梅枝头传来莺声宛啭”。这两处与上述离别时的情景形成了强烈的对照,梅花盛开、天空澄澈,丝毫没有阴霾之感。眺望青空预感到自己生命的尽头、欣赏庭内绽放的梅花时不由得怀念起已故的爱人,这种由对未来的不安、对过往的追思引起的孤独感与外界明亮的景共存时,恰好突出了人物内心的孤寂。书中有关“花”、“盛开”之类的描写多达百余例,其中自然有用来表达喜悦之情的,但景物与内心感情截然相反的情况绝非个例。《源氏物语》中的这种手法被概括为“不充足”的美感,自然美景的“充足”背后隐藏着人物相反的感情,对比之下产生了心理层面的“不充足”,这
是物哀思想中触景生情的体现。
        2.人物描写
        在平安时代,“头发”对于女性有着可以和生命相匹敌的重要性。乌黑浓密的长发是当时评价美女的首要标准,在主人公光源氏身边的女性角均有着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哪怕是在容貌或性情方面有瑕疵的末摘花、近江君也不例外。在人物描写中被频繁提到的女性头发里,也隐含着人物的情感。
        例如,在第十三帖“明石”中,光源氏与紫之上久别重逢,此时紫之上“原来那一头稍嫌过于丰多的乌发,许是因为操心的缘故吧,掉落了一些,反而显得清爽有致。”在这一场景里,紫之上没有说出任何一句思念的话语,但是那份相思之情却借由头发不露痕迹地传达给了对方。乌发的减少原本应是消极的,但落入光源氏眼中,却转化为美感,令他激起了无限爱怜之心。
        另外,在幻之卷中,对紫之上的尸骸有着这样一段描述:“那头丰饶的乌发任其流泻,依然光泽美丽,一丝不紊。”乌黑亮丽的头发分明与生前没有分别,人却已经逝去了。这里对
于紫之上的样貌描写得越是美丽,就越是凸显出对佳人长眠的惋惜与痛苦。哪怕只是望着那一头黑发,佳人生前的倩影也会重上心头,勾起在场者的无限追思,悲从中来,令这一幕更填伤感。
        在被物哀思想贯穿始终的《源氏物语》一书中,可以说所有的对外在事物的描写均与人物的内在感情相连。吟诗时“情景交融”,赏景时被触动心弦,在与外物的接触中自身情感也进一步加深,物与情紧紧交织,似有似无的哀伤之感萦绕全篇,开启了为后人称道的物哀美学。
        三、故事整体氛围
        全书围绕着主人公和十多位女性的爱情故事展开,作者紫式部通过女性独有的细腻视角,将他们之间的爱情悲剧刻画得哀婉而不失感动。主人公从女性身上追寻着无法被满足的爱,却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愈发迷茫,身边重要之人一一离去,书中氛围随之逐渐冷清下来,直到最后光源氏留下诗句“思悠悠兮情空空,日月推移竟茫昧,岁共寿命兮今日终”。与荣华富贵的前半生截然相反,此时的他望着清冷的庭院,感慨自己青春不再,爱人先去,其中滋味,都可称为“物哀”。
        回顾书中第一章,光源氏的生母铜壶更衣因出身卑微,不堪其他妃嫔刁难而病死,即便受到天皇宠爱,也无法摆脱出身的束缚。作为全书的开篇,这种“宿命的悲剧”为后面的故事奠定了主基调。光源氏在缺少母爱的情况下,对继母藤壶中宫产生了禁忌的情感,并且此后他爱慕的女性也都或多或少在身份上有着特殊之处,例如,实为他人妻子的空蝉、天皇的尚侍胧月夜、养女玉鬘、乡野人家女儿明石姬。不论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形成的,这种源自身份上的、无法改变的阻碍,更加凸显了“宿命的悲剧”。家永三郎在《日本文化史》中如此评价光源氏:“即便是像光源氏这样,无论是容貌、出身,还是地位、才情都远超一般人的超人般的人物,在无可改变的命运面前也终究显得苍白无力。”
        日本学者久松潜一将物哀划分为“感动、和谐、优美、情趣、哀愁”五种性质,其中他强调了“哀愁”的部分。由此可见,虽然由景生情的物哀思想不仅局限于悲哀之情,而且包括了喜怒哀乐等诸多情感,但其中最突出的仍是“哀”。纵观《源氏物语》全书,在家庭方面,光源氏自幼丧母,缺乏母爱,这是亲情之哀;在男女方面,他虽交往过许多女性,但随着其中多位的逝去,他也仰天感慨“看样子,这一辈子总是注定要这般为情烦劳不已的吧”,这是爱情之哀;在从政方面,他出身皇室,虽受到天皇宠爱,但无法继承大统,并因处于政治漩涡中心而被流放至须磨,这是权位之哀;从结果看,他的正室女三宫的出轨行径与自己多年以
前和继母藤壶所做之事如出一辙,这是因果之哀。最后这几种哀情汇总在一起,成为光源氏自身命运的悲哀,追寻情爱的一生的悲哀。
        作者紫式部在书中第四十一帖云隐中未写下一字,这空白的一章被普遍认为是暗示光源氏死亡的一章,这次以物晓情的不再只局限于书中人物,“空无一字”为“物”,“死亡”为“哀”,身处于书外的读者此刻也体会到了一种无言的哀愁,以及它所带来的淡淡美感。
        四、近现代物哀
        物哀思想作为日本最重要的美学概念之一,可以说在长达千年的传承中已经融入日本民族的骨血中,影响深入了其文化的方方面面。而在近现代的日本文学作品中,这种美学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近现代唯美主义代表的川端康成曾说:“我们的文学虽是随西方文学潮流而动,但日本文学传统却是潜藏着看不见的河床。”在他的代表作《雪国》中,这代代相传的“河床”便被完美地镶嵌了进去。书中北国凛冽寒风和茫茫白雪带来的冷清和孤寂之感,岛村对叶子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恋中的虚无之感,二者结合,既是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物哀美学,又是川端康成自身对于“哀”的追求与诠释。
        除川端康成外,近代女性作家樋口一叶也作为物哀美学的代表之一时常被提及。她在《青梅竹马》中让自然意象与人物命运相呼应,描写出了一场因社会地位相差悬殊带来的爱情悲剧。
        在近现代日本文学中,相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日本人认为,美丽的事物大多是稍纵即逝的,即便美如樱花,花期也是短暂的,这种对于美的追求沿袭上千年,哪怕在今天的日本,“在无法改变的命运面前的无奈与悲哀”也可以说是出现最频繁的主题。
        五、结语
        物哀思想在日本文坛中的地位无须赘述,它在《源氏物语》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如今已经深深植入日本民族文学的内核中。紫式部笔下的风花雪月不再局限于一处景或物,它们的存在与书中人物和读者的心绪相联结,从而迸发出更深层的情感。叶渭渠认为“物哀”应该分为“对人的感动”、“对自然的感动”和“对世界的感动”三个层次,《源氏物语》正如他所分类的一般,将对爱情的追求、对自然的吟咏、对命运的悲叹三方面融合,情景交融,以物共鸣,完美诠释出物哀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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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目名称:东北林业大学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
        项目编号:201710225327
        通讯作者:王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