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严羽以禅喻诗的原因
作者:姜红梅
来源:《文学教育》2010年第03
        内容摘要:严羽的《沧浪诗话》以禅喻诗,一是对唐宋时期盛行的诗禅思想的继承与总结;二是严羽认识到了诗与禅的相通,以禅作比,形象明白。
        关键词:以禅喻诗 诗禅 悟入 相通
       
        严羽的《沧浪诗话》是宋代诗话的压卷之作,是宋代文学批评的代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论诗方法上以禅喻诗是其最显著的特点。以禅喻诗并非严羽之首创,一般认为唐代的诗僧皎然是第一位以禅喻诗的诗论家。到了宋代,以禅喻诗更是成为一种风气,以禅入诗,以禅喻诗风行一时。南宋末年严羽的《沧浪诗话》可以说是以禅喻诗的集大成者,他以禅语入诗话,以学禅比喻学诗,对宋代以禅喻诗做了一个很好的总结,将以禅喻诗推向了高潮。对于严羽以禅喻诗历来褒贬不一,那么严羽为什么要以禅来喻诗呢?总体来说,可以从两个方面到答案,第一受当时诗禅盛行的时代影响;第二是由于诗与禅的内在相通。
        .唐宋诗禅思想的影响
        “‘最早产生于古印度,是印度古代人所发明的一种修行办法,汉字是梵语禅那’(dhyana)的简称。所谓禅那就是静虑的意思,即精神集中、排除一切杂念以求得内心的安宁。”[1]从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印度的佛教与中国的传统儒家思想、道家精神相融合,在唐代形成了最具中国特的禅宗思想。禅宗认为,内心之静虑就是真理本身,真理不在心外,只在人们的内心之中,人们寻求真理不必外求,而应向内寻求,抛开内心一切杂念而达到内心的空明静寂就是求得了真理。所以,禅宗思想的传授靠的是意会,弟子不是在师傅那里习得真理,而是通过坐禅,通过静虑内心达到彼岸世界。
        诗禅论,是中国传统的诗文化与佛教禅宗文化相结合的产物。所谓的诗禅,本来是以禅入诗,以诗喻禅;而实际上乃是诗歌王国实现儒、道、佛三教合一的产物。”[2]在唐代,以禅入诗已渐成一种风气,唐代著名的田园诗人王维因诗中多用禅语而被称为诗佛。宋代,随着品评诗作的诗话类作品的出现,佛家的禅语又被引入诗话中,以禅喻诗渐成气候,严羽的《沧浪诗话》就是代表。严羽在《诗辨》开篇就说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3],其中的入门都是佛教用语,以及悟入向上一路顿门单刀直入第一义妙悟”,满篇都是禅语,所以以禅喻诗成为《沧浪诗话》的显著特。
        以历史的眼光探究严羽以禅喻诗的原因,可以发现他是深受当时诗禅思想的影响的。唐宋时期,诗人与禅僧交往是一种很时髦的事,像唐代的王维、韦应物、刘禹锡、颜真卿、权德舆,宋代的苏轼、黄庭坚等人,都与禅僧过从甚密。他们都是禅的爱好者,有的甚至是忠实信奉者,所写的诗染着浓厚的禅味。”[4]与此同时,“由于禅宗扫除了种种戒律和坐禅仪式,他们也就有充裕的时间去与公卿文士交往、去涉猎外典、去搞艺术。禅宗中的诗僧很多,如唐代的灵一、清江、皎然、灵澈,五代的贯休、齐己,宋代的惠宗、参寥、洪觉范都是很著名的。”[5]由于禅宗思想盛行,诗人与僧人接触多了,生活中喜欢说一些禅语,还喜欢以居士为号:比如白居易号香山居士、李白号青莲居士、苏东坡自号东坡居士、李清照号易安居士、欧阳修自号六一居士等等。另外唐朝初期宽松的宗教政策使佛、道两教都有长足发展,虽然在唐武宗时对佛教采取高压政策,史称会昌灭法,使得除禅宗等少数宗派外,其他佛教派别从此一蹶不振。但是保存下来的禅宗一派到了宋代,更加生活化与市民化,禅宗思想渗入到市民的思想当中,成为人们思想的一部分。特别是诗人阶层视谈禅为高尚之事。当时的诗作也多与禅有关,例如唐代元稹的轻新便妓唱,凝妙入僧禅、北宋苏东坡的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南宋戴复古的欲参诗律似参禅,妙趣不由文字传、曾几的烹茗破睡境,烟香玩诗篇。问诗谁所作?其人久沉泉。工部百世祖,涪翁一灯传。闲用无心处,参此如参禅等等不胜枚举。
可见以禅入诗的现象在当时成为一种时尚。有学者认为吴可《藏海诗话》以禅喻诗,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又有《学诗诗》三首,龚相《学诗诗》三首、赵蕃也有《学诗诗》三首和之,均以学诗浑似学参禅开头,强调诗歌的自然悟性与参禅的妙合为一,成为宋人的一种共识,一种集体无意识。”[6]在此种社会文化背景下,严羽的《沧浪诗话》对当时盛行的江西诗派、江湖诗派进行了批判,以盛唐为法而定诗之宗旨,采用以禅喻诗的方法就成为了时代的要求。以当时盛行的禅宗思想来阐明自己的诗论立场,以人们熟知的禅语来剖析诗之弊病,也就易于为他人接受。
        .诗禅相通
        禅宗作为佛教最发达的一宗,是与中国本土的儒、道思想相结合的产物,它深合中国人的心理特征,为广大文人雅士所推崇。以禅喻诗不是严羽的首创,在严羽之前的戴叔伦、李之仪、曾几、戴复古、范温等,以禅喻诗或借禅论者已不在少数。朱东润说以禅喻诗其说不始于沧浪”;郁沅在《严羽诗禅说析辨》一文中认为以禅喻诗可以追溯到唐代的皎然。禅可以如此大范围地入诗追根到底是由于诗与禅有相通之处。
        首先,禅和诗都讲究一个字。
        禅宗主张妙悟”,禅宗思想只能靠学禅者自己的悟入,所以不立文字。诗文也讲一个,不管是审美欣赏还是审美创作都讲体悟。这种不是一蹴而就、从天而降的,为了一瞬间的悟入可能要付出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钱钟书先生说:“而曰’,未必一蹴而即至也;乃博采而有所通,力索而有所入也。学道学诗,非悟不进。”[7]不管是学诗还是学禅关键都在博采而有所通”,“是经过博采之后的升华。正是因为严羽认识到了悟入的关键首先要博采”,所以严羽主张首先博览优秀的好书”,朝夕讽咏枕藉观之”,之后才能自然悟入
        严羽说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先须熟读楚词,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8]自然悟入,指经过长期的学习涵咏古人优秀作品,在不知不觉中明白了作诗的道理。严羽认识到,作诗如参禅也需要悟入,当悟入时,闭塞的心灵豁然开朗,如钟嵘所言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9]“悟入的结果似乎是一瞬间的,但是悟入的过程却是经过了长期的钻研学习”,并不是一味地就能到真理、就能到法门。钱钟书先生说严沧浪《诗辨》曰诗有别才非书,别学非理,而非多读书穷理,则不能极其至。别才’,则宿世渐熏而今生顿见之解悟也;读书穷理以极其至’,则因悟而修,以修承
悟也。可见诗中解悟’,已不能舍思学而不顾;至於证悟’,正自思学中来,下学以臻上达,超思与学,而不能捐思废学。”[10]作诗与参禅一样,“妙悟是关键,但是要达到的境界却不能一味地”,“是在学的基础上的”,是长期经验积累基础上的
        后人对禅悟诗悟的关系做了进一步的阐释。郭绍虞说:“大抵沧浪以禅喻诗之旨,不外妙悟。沧浪自言:‘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这就是诗禅相通之处,所以可以用作比喻。”[11]郭绍虞充分肯定了严羽的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既然诗与禅的关键都在于妙悟”,自然可以用禅悟来比喻诗悟”,这是郭先生从整体直观的角度得出的结论。另有学者从科学的角度分析的联系,同样得出了诗悟禅悟相通的结论。“‘诗悟之所以能够与禅悟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因为它们二者都可以视为直觉思维。诗悟原本就是存在的,‘禅悟也原本就是存在的,因为二者确实有着表现特征上的一致性,所以,禅悟譬喻诗悟也是有其合理性的。正因为严羽看到了诗家与禅家的思维方式在直观、内省、体验等方面的一致性,才会鲜明地标举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正是诗与禅这两种不同的文化现象之间能够互渗相融的关键枢纽。”[12]所以严羽以禅喻诗”,提倡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是有其合理性与科学性的。
       
        其次,诗悟与禅悟相通于都不能完全用语言文字来表达。
        禅宗不立文字是因为禅家的真理是不可言说的,也是说不明白的,所以禅师不会讲授禅理,而是不断地引导弟子,佛家禅语给弟子创造顿悟的环境与契机,让弟子自己不断地反思自我,自已去体会禅机的玄妙。而作诗方法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为诗是应感之会有感而发”,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不同,感觉自然不同,人生经历不可复制,经验也不可传授,那么做诗的方法也就像禅理一样只能靠悟入。
        禅宗认为世界万物本”,“‘即不是有也不是无,作为心灵体验的最高境界,它超越于知识与语言之外,也不在感觉与意识之内。因此,在佛教这里,使用不可思议不可言说这样的词语,如果说正面是表现终极境界的体验与领悟,那么背面却是在彰显语言文字表达意义的限度。”[13]禅宗的不立文字并不是不要文字,而是因为文字不能完全传达出那最高的心灵体验,立了文字反而使后学者限于文字的樊篱之中。所以禅宗主张以心传心,不立文字
        中国的诗学与禅学相通于同样苦于文字表达的不足。与西方的诗以叙事为主相比,中国的诗更注重吟咏情性的抒情性。中国诗人讲究有感而发缘事而发、古人常说诗本性情、钟嵘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14]在中国文人的心中,诗就是用来
抒发诗者内心感受的东西。有感受才能写出好诗,“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写出来的东西只会生硬无味,传达不出诗人的情感。同时中国古诗的格律形式也外在地附和了诗的抒情性。四言、五言、七言,这短短的四、五、七字如何能表达作者丰富的感情,如何能叙述故事的始末,却刚好可以抒发诗者的含蓄不可言说的感情。感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没有办法用现实中可见的事物去比喻;“缘事而发”,面对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觉,由于个人的经历不同,面对同一景有的人可能激情澎湃,有的人可能却无动于衷,如何把内心的感受说出来呢?思想是活的,而文字是死的,不管多美的文字都不能完全传达出作者心中的那驰骋于九天云外的神思”,所以古人常常感叹言不尽意
        严羽正是认识到诗学言不尽意与禅宗的以心传心,不立文字一脉相通,所以他说以禅喻诗,莫此亲切要点评这些难以言说的诗作不能从外貌形体上进行描述,只能在风格上模拟,所以以禅喻诗是最适合的方式。
        严羽的《沧浪诗话》以禅喻诗,后代毁誉参半,清人冯班著有《严氏纠谬》或曰《沧浪诗话纠谬》一卷,专挑《沧浪诗话》以禅喻诗之谬,沧浪之言禅,不惟未经参禅学南北宗派大小三乘”,剽窃禅语,皆失其宗旨,可笑之极”;又谓沧浪论诗,止是浮光掠影,如有所见,其实脚跟
未曾点地而已。然而,《沧浪诗话》以禅喻诗有其特定的时代意义。沧浪先生针对当时以学苏黄诗风为主的江西诗派和以效法晚唐的清苦诗风的四灵”,一针见血地指出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复终篇,不知着到何处。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张,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15]严羽指出诗作是吟咏情性的有感而发而不是文字游戏,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严羽《沧浪诗话·诗法》亦有须参活句,勿参死句之论。这些诗歌观点强调的都是审美主体对于诗的灵活把握,不应滞留于对字面意义的机械接受,而应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对作品进行创造性解悟。”[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