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顿和王朔小说詈语之比较
詈语是一种粗鄙的语言,语言界研究它的人不是很多,但作为客观存在它又是无法回避的语言现实。近几年在不少作家的小说创作中詈语频频出现,似有上升的趋势,且出生于不同地域的作家所使用的詈语呈现出相同或不同的特征。何顿和王朔詈语即是这一类代表。
标签:小说 詈语 特征
詈语,“俗称骂人的话”(郭熙 2004)。詈语是为社会所禁忌、并为传统语言学所鄙夷却又是客观存在的语言现象,它折射出人们特有的社会与文化心理。我们只有对这一语言现象进行研究,才有可能使语言研究更趋完善。本文试图通过对何顿和王朔这两位影响较大的作家的作品入手,去审视两位作家不同生活地域的詈语特点。
何顿是一位长沙籍小说家,他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以文人敏锐犀利的眼光,聚焦于长沙市民,尤其是那些没有背景,没有依靠,靠自己挣扎拼杀甚至靠不择手段,铤而走险而发了小财的市民。何顿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市场经济的“细胞”,看到了在这些貌似平常人身上真善美的闪光。何顿认为自己的文学创作的魅力和张力在真实上。应该说这个真实性还表现在他的作
品语言上。在何顿的小说中,一般叙述用书面语言,而人物对白则几乎全是长沙土话。何顿认为长沙话有魅力,地域彩就是世界彩。驾轻就熟地大量运用长沙方言,并未影响何顿小说的传播,倒是形成了他独树一帜的风格,我们从何顿小说中的詈语可见一斑。
王朔出生于北京,是在军队大院中长大的一名小说家。王朔和他的作品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备受文坛内外的关注和争议。他以其无所畏惧的挑战性在人们的文化生活中不断制造新的事件。在创作上,王朔始终以他那种独特的语言方式征服着读者,他以那种平易、生动、丝毫不装腔作势的口语化风格对新京味小说语言作出了突出贡献。王朔的语言之所以与众不同,因为它是绝对的王朔化的——是王朔顽皮心态的外化。他的小说中字里行间都透着京味的幽默,严格的说他的嬉笑怒骂是包含在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里,事实上与何顿相比,王朔小说中的詈语不是十分多,但撷取几句也可凸现了王朔的语言特征。
两位作家虽生活环境不同,使他们的小说的詈语不免也表现出相同的特征。这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两人共同使用了“国骂”,以发泄愤怒
“国骂”是我国经久不衰的詈语。汉民族是颇为讲究语言禁忌的,而明知禁忌却有意在语言上违反的便是詈语了。中国的”国骂”一般是以亵渎人为主体,而且以涉及到性的詈语为常。两位作家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国骂。例如:
(1)“日他屋里娘。”王大力骂了句痞话。(何顿《灰少年》)
(2)“你这老!”汪宇尖声骂他,“老子日你娘家二十代!”(何顿《清清的河水蓝蓝的天》)
(3)马建军吼道:“你这,给我滚!说着狠狠揣她(妻子)一脚。”(何顿《玫瑰花园》)
(4)“操他妈,要不是哥几个在,还出了杀人案了。抽丫的抽丫的我早看出这小子心里不服!”(王朔《我是你爸爸》)
(5)“我谁也不崇拜。”被问的小伙子翻着白眼说,“崇拜那傻×干吗?在我看来那个人全是傻×,崇的和被崇的。”(王朔《我是狼》)
(6)赵航宇冲众媚笑着,一扭一扭地走起秧歌步。(观众)“撒泡尿照照自个!”“摸摸自个鸡
巴长毛儿了吗!”赵航宇脸苍白,破口大骂:“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王朔《千万别把我当人》)
(7)“一条好大的鲢子鱼喋!杨小平,你是梦见什么鱼?”“卵鱼。”杨小平说,脸上很不高兴。“卵鱼是什么鱼?”李林自讨没趣道,希望杨小平回答。“卵鱼就是你的卵。”杨小平怒视着他说。(何顿《拉练》)
中国人经历了几千年的宗法社会,“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是其文化核心。而无论“国骂”,或是直接用性器官来污辱人,都成为愤怒之人最为解气的方式。这是因为这些詈语一是亵渎了对方的家族血脉;二是亵渎了对方的祖先;三是贬损了对方父亲的人格;四是侮辱了对方的母亲;五是诋毁了女性的人格。,的别称,性乱者。中国对女性尤其在中古以后要求十分严格,性乱是最让人不齿的。骂妻子到这个份上可见其气愤至极。性器官是中国人特别禁忌的,说到此往往用“下部”来避讳,而直接用性器官骂人会让人气得“脸苍白”,从而达到解气之目的。
二、两人共同使用了与等级观念相悖的詈语,以宣泄气愤
(一)中国是非常崇尚长幼有序的。不仅如此,还要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语)。因此中国的尊卑等级秩序重要的一点便是长幼有序,长辈享有被尊重的权利。而动辄对他人以“老子”自称,或直接骂他人是自己的“儿子”甚至“孙子”,把自己放在与别人长辈同等的地位是中国人所不能容忍的。两位作家在小说中共同使用了这类詈语。例如:
(8)“老子日你娘家二十代!”(何顿《清清的河水蓝蓝的天》)
(9)“真孙子,没法和他们丫的共事。”(王朔《千万别把我当人》)
当然,骂人的人除了以破坏等级来宣泄气愤外,还包含精神上的自我慰籍在里面。
(二)在中国的等级观念中,万物当中人是最尊贵的,动物牲畜是最卑贱的。因此把人贬损成牲畜、动物的詈语也是最常见的一种。这在两位作家的小说中也有反映。例如:
(10)体育老师被激怒了,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模样,把一只手掌压到了罗小毛的头上,“你这狗崽子嘴巴还蛮硬吧,嗯?”罗小毛反抗地把头偏开了,他那幼小的自尊心被这句话伤害得太深了,“我是狗崽子,你就是猪崽子。”(《灰少年》)
(11)“你这黄眼畜生!”他眼睛充血地说,“你要是我崽,我就一菜刀剁死你!” (何顿《拉练》)
三、两人共同以詈语来表示朋友之间的亲昵,或者以詈语自贬来打赌
(一)以詈语来表示亲热,套近乎。例如:
(12)“你好你好,日你的,你这鳖搞发了。”他用当年知青时代的口吻说。“什么发不发,”何平说,放开汪宇的手,很高兴地从金利来西服口袋内掏出一包万宝路,递一支烟给汪宇,“我们十多年没见面了。”(何顿《拉练》)
(13)李林说:“烟瘾也上来了。抽烟不?他妈的抽支烟不?”何建国听他一说,也想抽烟了。(同上)
(14)周小峰对马民骂了句粗话,“你打扮得跟崽样的!”马民以为是彭晓打来的(电话),结果是周小峰。“你这杂毛有什么鬼事?”马民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很快活地骂道。“你才是个正宗的杂毛。”“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马民又兴高采烈地骂道,“有屁就放。”(何顿《荒原上的阳光》)
(15)“你丫够肥的。”我打量着身穿泳衣的米兰说。(王朔《动物凶猛》)
(二)以詈语来表示对某事的态度坚决,或表示没有欺骗对方。
(16)(马林生对儿子说)“不玩了!从今往后我要再跟你们玩我是孙子!”话说得是十二分坚决,斩钉截铁,态度也是毅然决然,大有誓不回头之气概,甚至有时还撕牌撵人像烟鬼戒烟一样把事做得挺绝。(王朔《我是你爸爸》)
(17)保证我喜欢你,骗你就是畜牲!(何顿《清清的河水蓝蓝的天》)
两位作家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国人常见的詈语(尽管在使用具体词汇上由于地域差异而略有不同)来表现小说中特定环境下人物的粗鄙,从而展现出人物或身份低下、或无文化、或愤怒之时的语言特征,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活在低层的小市民的形象跃然纸上。
然而两位作家毕竟生长在南北不同的地域,因此二人所使用的詈语又表现出明显地域上的差异。
何顿小说中的主人公是典型的长沙人,往往性格都是暴躁的,似乎很容易发火。且在愤怒之时所选择的詈语更具有地域彩,让人明显感到长沙人性格的直率、鲁莽。
(18)“你这狗屎的!长沙市又多了一个废人,我真的要捶死你这狗屎的。”罗小毛自然就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他杀猪般哭嚷着,发誓好好学习。(何顿《灰少年》)
每个地域都有其独特的詈语,在平时交际当中频频使用这些方言詈语。“卵”(指男性性器官)在长沙话里是一个常见的方言詈语。在何顿小说人物对话中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大小事,愤怒与否,似乎成为长沙男人的口头禅。例如:
(19)刘民警说:卵办法也没有,除非我们不干这一行。(何顿《玫瑰花园》)我是狼
开口闭口“鳖”,包括称谓也用“鳖”,这成为何顿小说詈语的又一大特点。例如:
(20)何平鳖?他高兴地站起身,一跛一跛地走拢来。(何顿《拉练》)
(21)你这鳖胖得同猪样的了,好胖了。(同上)
而王朔小说中的人物则是典型的北京人,北京人常见的詈语在小说中也是随处可见。例如:
(22)“德性!”电视镜头转到看台上,一帮不知是哪个邻邦的观光客在美滋滋地观看、拍照,马林生骂了一句。(王朔《我是你爸爸》)
“德性”是经常挂在北京人嘴边的口语,有两种不同的读法:“性”读重声是 道德品行的意思;读轻声就是骂人的话,指其有丑陋或不端的行为。
(23)“抽丫的抽丫的”。(同上)
“丫的”是老北京市民比较损人的詈语。“丫的”,是“丫挺的”的省略称呼。“丫”是“丫头”的意思。“丫的”是丫头所生的意思,突出的是封建等级的蔑视,因为丫环是中国封建社会中的一种特殊的女奴,她实际是被默许的男性主子的未正式承认的侍妾,比如袭人和贾宝玉的性关系。如果她服侍的是女性主子,譬如小,那么她也是被默许的小所嫁丈夫的侍妾,比如薛蟠与夏金桂的丫环宝蟾。“丫头生的”,比小老婆生的还要被人所不齿。因为小老婆的虽然叫“庶出”,比“嫡出”差点,但至少还有个小老婆的名分;而丫环生的,连“庶出”两个字也捞不着。这样的骂人也同样使人难堪。
何顿曾经说自己想写出男“野兽”的原生态,从他所使用的詈语中,我们不难看出他的小说写活了一油滑的痞气十足的“长沙小痞子”,表现出作者浓重的小人物情结。而王朔其实也是通过这些满身“痞气”京味十足的人物来颠覆崇高,因此,詈语,尤其是方言詈语在他们的小说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詈语是上到伟人(比如“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下到平民都有可能使用的语言。作为反映现实的作家也应该去展现这一客观存在的语言现象。但是尽管如此,作家在反映现实的同时,更需要引导人们尽可能地净化自己的语言。
参考文献:
[1]何顿.小说集[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
[2]何顿.玫瑰花园[J].收获,2006,(1)
[3]王朔.王朔文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
[4]郭熙.中国社会语言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
[5]张传彪.从英汉诅咒语看西方文化差异[J].湖北教育学院学报,2005,(4).
(徐媛媛,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乌鲁木齐成人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