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永遇乐》艺术成就赏析
要:李清照是我国词史上最伟大的女词人,靖康之变使她遭受了国破家亡的离乱之苦。其词将故国山河之痛与个人身世之感相融,运用直白深刻的对比、浅显通俗的铺叙、精巧自然的语言,表达了独特的人生境遇,具有别具一格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李清照 《永遇乐》 对比 铺叙 语言
李清照是我国词史上最伟大的女词人,她以“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李调元《雨村词话》)的词作震烁词坛。靖康之变改变了她的生活道路,使她遭受了国破家亡的离乱之苦,孑然一身混迹于南渡逃亡的人中,《永遇乐》即是这一时期其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这首词的一个突出艺术成就就是巧妙鲜明、直白深刻的对比。李清照生活于南北宋之交,北宋王朝极力渲染着的景象,而南渡后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在金人的虎视眈眈下维持着风雨飘摇的统治,广大人民渴望着收复失地,这样的历史时代,本身就是一个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而李清照恰恰又是切身体验了这一对照的。从她自身的经历来说,靖康前的李清照,由一个“和羞走,倚门回首”的天真少女而为明诚之妇,他们夫妇伉俪情深,过着“仰取俯拾,衣食有余……每获一书,即共同勘校,整集签题”(李清照《金石录后序》)的美满生活。但不幸的是,靖康之变加之丈夫病死,李清照的后半生辗转飘零,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李清照《声声慢》)的悲苦中艰难度日。前后截然不同的生活境遇,国破家亡的双重苦难,寄人篱下的生活,思恋故国的情怀,在她的词中化作了寂寞悲苦的愁绪,千百年来令人读之而泣下。《永遇乐》这一首词充分表达了她的这种心境。词的上片以乐景写哀情,乐景与哀情相对比,面对“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染柳烟浓,吹梅笛怨”、“元宵佳节,融和天气”的美景,词人的心绪却是“人在何处”的飘零、“春意知几许”的茫然、“次第岂无风雨”的忧虑,连用三个设问,表达了与之相呼应的三次景物铺陈所展现出来相反的情绪。下片今夕对比:忆当年“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自己年纪尚轻,兴致极好,而“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自己不仅
年华老去,且满腹忧思,意兴阑珊。如果说上面所说的对比是由目睹的一切引起的外在的对比,那么,在上下两片结尾的“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与“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所形成的则是一种心境的对比:作者因怀恋故国而寂寞孤苦的情怀与外界“元宵佳节”“酒朋诗侣”的热闹气氛形成强烈反差,曲折委婉地表现出作者无以慰藉、不可化解的对故国刻骨铭心的怀恋之情及对旧日生活的无限惋惜之意。由今而昔,又由昔而今,形成今昔盛衰的鲜明对比,感情深沉、真挚。宋人有句话说宋仁宗在位四十二年的太平景象全写在柳永的词里,这里我们可以说靖康之耻带来的流离失所的悲愁苦怨全写在李清照的词里了。
这首词的再一个艺术特是委婉含蓄却不失浅近通俗的铺叙。李清照作词,强调铺叙的重要性,她在《词论》里对她推崇的词坛大家晏几道致“不满”之意,她评晏几道词“晏苦无铺叙”,她得益于晏词之精巧,又辅之以铺叙之妙处,使词的创作又大大提高了一步。且看词的上片,“落日”、“染柳”、“元宵”三组四言对句,描绘临安元宵之夜的乐景,作者的妙处就在于这里不单是写景,写景只是紧跟其后的三个设问的铺垫,似问实慨,以景物叙写作了委婉含蓄的铺叙,并非无“香车宝马”,而是主人“谢他酒朋诗侣”,以铺叙传情,隐约透露出家破人亡的哀痛,深刻表达了自己孑然一身的寂寞情怀,这是完全不同于昔日“此情无计可消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的相思,也不同于“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
李清照 一剪梅瘦”(李清照《醉花阴》)的闲愁,这是对家国之痛和飘零身世的无奈叹息。下片的铺叙,词人又为我们渲染出一幅昔日三五之夜的快乐图画,叙述昔日的元宵盛况,抚今追昔,由“簇带争济楚”到“风鬟雾鬓”,不胜悲凉之感自胸臆自然流露。“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不做任何粉饰雕琢,平淡自如,可是在平淡中却包含了多少人生的感慨!其中的家国之痛,不似辛词“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激厉豪放,苍凉悲壮;其中的孤苦寂寞,也不似苏词“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苏轼《江城子·记梦》)的肃穆遒劲,缱绻迷茫,因为李清照以女性独特的心理所感受到的失去故国家园无所依傍的绝望心情,以这样含蓄委婉、浅近通俗的铺叙手法达到抒情的目的,比之慷慨悲歌、直抒胸臆更耐人寻味,难怪南宋爱国词人刘辰翁“每闻此词,辄不自堪”,并“为之泣下” (刘辰翁《须溪词》)了。
这首词的又一个艺术特是工致精巧又清新自然的语言。这首词在语言运用上也是自成一家,李清照作词主张词“别是一家”,词号“易安体”。体现在遣词造句上表现为用语考究却不拒浅俗,工于音律却不拒寻常,正如清代李调元《雨村词话》中说:“易安在宋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之下。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而宋代诗人张端义在《贵耳集》中的评价更为精湛准确:“
易安居士,南渡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云:‘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已自工致。至于‘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气象更好。后叠云:‘于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皆以寻常语度入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妙者难。山谷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着力描绘元夕绚丽的暮景,落日余晖如金绽放,光华璀璨,暮低垂,团团彩云合围着白璧般的圆月,两句对仗工整,语言考究,辞采鲜丽,形象飞动。“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多用当时俗语,浅近自然,朴素清新,宛然少女心声。“人在何处”、“如今憔悴,风鬟霜鬓”、“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明白如话,平淡直白,如叙家常,然无限凄凉尽在不言中。真是词如其人,“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金石录后序》),不事雕琢,铅华尽洗,却字字深情,动人心弦。所以如清代邹祇谟在《远志斋词衷》里评《永遇乐》“用语浅俗,发清新之思”是恰如其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