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禁闭
作者：吉小九
来源：《中学生博览·综合版》2010年第21期
        阿良走的时候垂下明亮如水的眸子对我说，小念，虽然我们分开了，但你记着，我们在同一片蓝天下过着相同的生活。他的目光坚定执著，我重重地点头。
        那是两年前。但后来想想，阿良完全在骗我。我们的生活根本就是不同的，完全不同。
       
        [1]
       
        “徐心念，你来回答这道题。”老师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语气不同于平时的亲切平和，而是稀奇地夹杂了几丝质询。我站起来，脸“刷”地红了。看看黑板，幸好是我会的题目。我完整地回答后，老师的脸稍有缓和，“坐下吧，上课不要开小差。”
        再往窗外看时，那个清瘦的身影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那便是阿良，身材高挑，眉目清秀，目光安然。他是老师口中的“又坏又差的学生”，却不像那些同属此类的学生一般张扬。阿良是安静简单的，像一颗暗夜闪烁的星辰，明亮而隐约，令人捉摸不定。而我徐心念，却是一个和阿良完全相反的人种，“中规中矩”“安分守己”“胆子小”同一片蓝天几乎是所有人对我的评价。
       
        [2]
       
        “出去！这样的人还读什么书！”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听见17班班主任的怒吼，他的脸涨得通红。正疑惑怎么回事，旁边一个人就摸着头悠悠地走了出去。
        是阿良。
        我把作业本交给老班的时候，17班班主任还在忿忿地说，“你说他……叫他把家长叫来，
他说什么没有父母！这种不孝子！昨天竟然连月考都没来！你们说，他是不是……”
        没有再把老师们的议论听下去，我快步走出了办公室。阿良的最后一角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我急急地追上去。天台上风很大，阿良双手撑着栏杆，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想，那大概是我见过弧度最美的一抹笑容了。
        “嘿。”我走上前，“你还好吧？”
        “还好。”
        “你月考干吗不来哦？”
        “病了。”
        “那你刚刚就和老师讲清楚啊。”
        听到阿良这样说，我不免为他不平。但阿良却只是耸了耸肩，“他不会相信我的。”
        “可以叫你家人帮你请假啊。”
        “我一个人住……而且坏学生的话，不是怎样都无所谓么。哈。”
        “可我不觉得你坏。”
        “你叫什么名字？”
        “徐心念。”
       
        [3]
       
        虽然事后怎么看都像我在和阿良搭讪，但我和阿良也确实是那次之后开始慢慢成为朋友了。后来阿良告诉我说，在他考上高中之前——刚满16岁不久，他父母就离婚了。他不愿跟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于是他爸爸妈妈就给他租了间房子。
        “你知道吗？小念，在那之前的前几天，他们还相敬如宾，还带我去散步散心，结果几天后就告诉我他们离婚了。你说他们是不是虚伪透顶？说什么为了不影响我中考，可这分明是欺骗！”我伸手去拍阿良的背，安慰他。可是阿良越说越激动。我想让他靠着我的肩休息一会儿，却不小心触到了他一脸冰凉。当我手忙脚乱地纸巾的时候，他却笑了，脸上的晶莹已被毁尸灭迹。阿良摊开手，“不过这样也好啊，现在我小日子也挺滋润的啊，你信不信，我以前还是个三好学生呢。”
        “就你逞能。”
        “去去去，边儿去！不过和你一说，心里倒是舒坦多了。”
        “是啊，现在知道红颜知己是多么重要的事了吧？你呀，把什么事都憋心里，就成了装深沉。你还真以为你是偶像剧里那男一号啊。”我拍拍阿良的脑壳，笑得一脸灿烂。
        “吵死了你！你还以为你是肥皂剧里的‘治愈系’女一号？”虽然阿良这么说，脸上却挂上了释然的笑。
       
        [4]
       
        步入高二，忽然对未来充满了希冀与憧憬。
        听着老师在讲台说着大学生活，说着大学的自主性空间，同学们都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期待。我和阿良说自己要考xxx大学。阿良却始终一言不发。
        “阿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不打算考大学而已。”
        “为什么？”
        “不想按他们希望的那样去做。”
        “可是你不能因为和他们怄气就不顾自己的前途啊，你不去考大学怎么行？阿良，你……”不等我说完，他便打断我，“不是怄气，而是我想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做，至少暂
时来说，我对考大学没有一点兴趣。所以就算考了，也是白考。”阿良愣愣地望着西边的落日，轻轻地说，“我要去上海。”
        “上海？”
        “没错，上海。”
       
        [5]
       
        这几天一直在跟他们争吵。——阿良。上课的时候收到阿良的信息，我刚要回点什么，手机又是一阵震动。还是阿良的信息：我要走了，去上海，开展自己想要的生活。——阿良。
        阿良果然在天台，他今天穿了一身的黑，使他看起来羸弱而深沉。他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儿，柔软的发丝在风的支使下包裹住了脸庞的棱角。“阿良。”我向他走过去。阿良微笑着
转过头，头发乖巧地撇向一边却在片刻间卷土重来。我这才发现他的头发被阴郁的微弱日光染成了好看的栗。
        “阿良，你该读书。真的，你父母也是为你好……”
        “我已经决定了。明天的火车。”阿良打断我。
        “钱够吗？”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放弃劝他，耸耸肩问道。“够，我攒很久了，而且现在我妈也答应我去了。”
        “……那，明天我送你。”
        阿良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和背包，他脸上满是兴奋和微微激动的表情，目光一直定格在候车室后方的站台。我知道，那是他对未来的憧憬，他想要的以后将在那里与火车一同到来，然后载着阿良远去。每个人的梦想都是美丽的，不论会不会被他人承认，不论结局是否美好，都无碍于它的无瑕。
        时间差不多了，阿良拉着我走到站台。“小念，答应我不要为我担心。”
        我不语。阿良揉揉我的头发，接着说出了那段令我为之动容的话：“小念，虽然我们分开了，但你记着，我们在同一片蓝天下过着相同的生活。所以，不要担心我。”他坚定的目光像是一句有力的承诺。我重重地点头，“再见，阿良。”最后落在眼底的，是站台上阿良孤独却决然的背影。
       
        [6]
       
        阿良离开后的一年半里，连接我们生活的纽带便是信件，那薄薄的信纸承载着阿良所有的生活与心情投递于我。太过沉重。
        “小念，我到了。上海真的好繁华，我都不知道要从哪儿起步了。不过我运气超好的，和一个在火车上认识的合租了一套房子，我只要出五百块就足够了！不过我知道，最重要的还是工作，所以我一天也没去玩就马不停蹄地工作。但没有到……不过面包会有的，工作也会有的……”
        “小念，好累。不过终于到了工作，晚上在Pub当服务员。哈，常常被误当成牛郎，好郁闷哦。我白天又去超市打工，生活终于有着落了。最近我都在想，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在这些高楼大厦间穿行却不到自己的位置么？当初我来这里，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现在一回想，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小念，我患了强迫症。不过还好只是轻微的，强迫自己不睡觉而已。我想我是不是错了，怀着盲目的想法只身来到上海，却不到自己希冀的那些美好。我怀念我们的天台，但是小念，你说让我回来，可我回不去了，真的。你好好学习，我没事。”
        “小念，我妈到了我，是小雅（合租的）打电话给她的。她带我去医院了。但我没有和她回来，因为我不后悔，我也不甘心。我相信我可以的。还有，吃药好烦。不过好消息是，我现在在一家装潢公司当学徒，我还挺喜欢这些事情的，至少比做作业更让我开心，哈哈。”……
        我上了高三之后，给阿良回信的时间少了很多，但看着那一箱子的信，我觉得好难过，阿良的生活多了太多艰辛，我就知道，他那瘦弱的肩膀如何能承受住现实的残酷呢？所以——是的，阿良骗了我。当我和同学们坐在教室里听讲的时候，阿良正徘徊在上海纵横的街
道上寻一份工作；当我在与同学们谈笑的时候，阿良正在超市的仓库里辛苦地搬动货物；当我在做测验卷的时候，阿良正在Pub喧嚷的吧台间走走停停；当我在被窝熟睡的时候，阿良却睁着眼整夜整夜地无法睡觉……
        这怎么可能是相同的生活，怎么可能！阿良在这一年半里所经历的、所承受的，我怎么可能体会？我想高考后一定要去阿良，我决定，考上海交大。然而，我却在这个时候与阿良失去了联系。直到现在打包完行李的我十多天后就要离开这里踏上去上海的火车而心绪复杂地写下这些文字，阿良也还是沉寂在我的生活里。所有线索都用尽了，还是没有到他，没有再看到他清亮的眼里那坚定的光芒。阿良，你在哪里？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