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诗歌特点
陈子昂(661~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省射洪县)人。青少年时就显出鲜明个性,卢藏用《陈氏别传》记道:“子昂始以豪子驰侠使气,至年十七八未知书。尝从博徒入乡学,慨然立志,因谢绝门客,专精坟典。”陈子昂在很多文章中也一再提及他“好三皇五帝霸王”之说,“少学纵横术”。二十四岁中进土,出仕,曾任麟台正字和右拾遗。其间政治热情很高,再加上为人“果敢刚毅”(《陈子昂别传》),常上书直陈所见,批评时政,因而很多进步主张和建议,如关心民生、安边、廉政等,不但得不到重视,反而受到种种猜忌。任右拾遗时,还被诬为“逆党”、“谋反”、入狱一年多。陈子昂还在二十六岁、三十六岁时两度出塞。后一次,因和主将武攸宜不合,屡遭排挤。三十八岁辞职还乡,最后被武三思指使县令段简害死于狱中。纵观其一生,虽然政治主张基本不离儒家正统,但侠义纵横彩十分强烈,颇似李白。他的《座右铭》很能反映这一特点:“从官重公慎,立身贵廉明。理讼惟正直,察狱必审情。滂议不足怨,宠辱讵须惊。白硅玷可灭,黄金诺不轻。”
陈子昂在革除六朝余风,确立盛唐之音的过程中,起着比四杰更重要的作用,在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大文学家和批评家杜甫、韩愈、白居易、欧阳修、朱熹、元好问、高棅等都很推
崇他。如杜甫、韩愈都推他为先导,并称他“名与日月悬”(杜甫《陈拾遗故宅》),“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韩愈《荐士》)。白居易将他和杜甫并称:“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初授拾遗》)欧阳修说:“唐兴,文章承徐庚余风,天下祖尚,子昂始变雅正。”(《新唐书·陈子昂传》)元好问《论诗绝句》说:“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高棅《唐诗品汇》更明确指出:“唐兴,文章承陈隋之弊,子昂始变雅正,夐然独立,超迈时髦,继往开来,中流砥柱,上遏贞观之微彼,下决开元之正派,呜呼盛哉。”
陈子昂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地位,首先在于他比四杰更明确地批判了齐梁之风,为唐代文学的发展指明了正确方向。他在著名的《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谈:
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
在这里,他不但明确批判了六朝以来“采丽竞繁”,“逶迤颓靡”的不良文风,而且大力提倡汉魏
与正始之音,并准确地概括出他们最主要特:“风骨”与“兴寄”。陈子昂一开始即指出:“文章道弊,五百年矣”,非常准确地抓住了文学发展史的问题,这就比四杰等人只一味提倡《诗经》,甚至连屈宋、枚马、曹王都一律加以否定要切实得多。
其次在于他确实实践了自己的创作理论,作品的面貌不但和齐梁及初唐宫廷诗人的面貌迥别,而且和四杰亦不尽相同。无聊的奉和酬赠、歌功颂德之作更少了,感慨社会人生,抒发个人情志之作更多了,而且决无轻靡浮薄的气息,彻底脱却甜熟华美的形式,代之以苍老雄健,沉着抑郁,非常接近他所追求的`正始之音。正像刘克庄所评:“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唱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朝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后村诗话》)。为了突出这一特点,他的诗很少律体,尤其是七言,大量的是五言古体,尤以《感遇》三十八首为代表作。
陈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是模仿阮籍《咏怀》八十二首的。和郭璞的《游仙诗》十四首,鲍照的《拟行路难》十八首,庾信的{拟咏怀》二十七首,以及后来张九龄的《感遇》十二首,李白的《古风》五十九首一起,构成一个言志抒情的系列。这三十八首诗非一时之作,主旨也不尽相同。有的针砭现实,感慨国事,有的感怀身世,抒发理想,最值得注意的是那
些具有强烈现实性的边塞诗。其中,有的揭露了武后穷兵黩武和边将无能给边疆人民和将士带来的巨大灾难,如:
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
朝入去中郡,北望单于台,胡秦何密迩,沙朔气雄哉!籍籍天骄子,猖狂已复来。塞垣无名将,亭堠空崔嵬。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
有的抒发了戍边卫国的慷慨之情和由此引发的兴亡之感、人生之叹。如: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篙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后来,他在《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中集中抒发于这种感慨,而《登幽州台歌》则成为最具有震撼力的绝代之作: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在最小的篇幅内将巨大的感情扩展至巨大的时空中,“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诗品》语),再加上节奏拗怒,遂产生惊天地,泣鬼神的感染力。
《感遇》诗中还有些篇章批判了当时的弊政。如“圣人不利己”指责了武后的佞佛行为。“贤人难得意”,讽刺了武后猜忌杀戮臣下的暴虐,这都更增加了它的现实性。
从以上各例中也能看出《感遇》诗的风格亦很接近阮籍,“尽削浮靡,—振古雅”(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词旨幽邃,音节豪宕”(朱熹《离居感兴诗序》),意境浑厚,语言老成,正体现了“骨气端翔,音情顿挫”的特。他还特别善用比兴,如: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朱蕤昌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以芳草衰败的比兴,寄寓理想落空的悲哀。
《感遇》之外的赠别、行旅、怀古诗也不乏佳作。如《晚次乐乡县》: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如何此时恨,嗷嗷夜猿鸣。
律中有古,风格一如《感遇》之古朴苍劲。
陈子昂的散文,尤其是古文,在文学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他虽有一部分骈文,但古文比起时人显然要多很多,特别是一些对策,奏疏等应用文体,时人多以骈文写作,而陈子昂确喜用朴实畅达的古文来写,这在唐代,也是一个新开创,所以不但韩愈称赞他,其他古文家,如李华、萧颖士、梁肃等都公推他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先导。
陈子昂的诗文也有明显的缺陷。在理论上有时过于强调务实反浮华而视文章为“薄伎”,因而创作上常有“以理胜情”,“以气胜辞”,才韵未足,质过于文的古拙之处,在继承建安正始时“复多而变少”(皎然《诗式》),“竟有全似阮籍《咏怀》之作者,失自家体段”(叶燮《原诗》),再加上某些诗受玄言影响,过分老庄化,显得枯燥乏味。
与陈子昂同时或稍后的还有“吴中四士”和张九龄。他们可算初盛唐之间的诗人。“吴中四士”是指贺知章、张旭、包融和张若虚。贺知章清淡风流,放旷闲散,自号“四明狂客”,李白视为前辈,他的《回乡偶书》等小诗,自然纯朴,不假任何雕饰,天趣自成。张若虚虽然只存诗两首,但《春江花月夜》一篇却“孤篇横绝”以至“孤篇压倒全唐”。它以清丽的词采,和谐的旋律,深挚的爱心,歌颂了生机勃勃的春天,其中虽也有传统的闺情离愁的描写,但绝无轻浮
华艳的成分,而引发出的对人生社会的思考却十分深刻:
江天一无纤尘,皎皎空平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可谓从人类之初与自然之始对二者进行根本性探讨,充满哲理性。建安诗歌
张九龄(678~740),是玄宗前期的一代名相,但其作品决不同于初唐的宫廷诗人。他常托物寄志,表现孤高自怜的情怀,进而直接针砭现实。其风格雍容平和,温雅醇厚,若毫不经营,但神韵自在,充满含蓄自然美,正像杜甫、胡震亨所评“诗罢地有余,篇终语清省”(《八哀诗·张九龄》),“首创清淡之派,盛唐继起,孟浩然、王维、储光羲、常建、韦应物本曲江(即张九龄)之清淡而益以风神者也”(《唐音癸签》),如: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望月怀远》)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构思巧妙,表情细腻,而且充分体现了作者所追求的“自然无限态,长在艳阳晨”(《剪彩》)的自然美风格。《唐诗别裁》评张九龄与陈子昂的关系为:“唐初五言古渐趋于律,风格未遒,陈正字起衰而诗品始正,张曲江继续而诗品始醇。”这一特点在同题的《感遇》诗中亦有表现。如张九龄《感遇十二首》其七曰: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寄兴可比于屈原之《橘颂》,丝毫不亚于陈子昂之作,且自然流畅,意蕴醇美,无陈诗之拗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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