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文章建安骨
蓬莱文章建安骨
建安诗歌有“谪仙”之称的李白,在唐玄宗天宝末年登上宣州(今安徽宣城县)谢脁楼饯别秘书省校书郎李云时,赋诗一首,中有“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之语。这里虽然兼以建安风骨和谢脁比喻李云和自己的才情,但也表露了他对建安诗人的评价。“蓬莱”在此处一语双关,一方面是借汉代学者称东汉政府藏书的东观为“道家蓬莱山”的典故指在秘书省(唐代政府贮藏图书秘籍的机构)任职的李云,另一方面无疑也蕴含着将建安诗人譬作蓬莱神仙之意。建安之作挟壮思,怀逸兴,飘然欲飞,有上天揽月之慨,宜其为蓬莱神仙之语。
李白这首诗中所说的“建安骨”,是“建安风骨”的简称,大抵相当于陈子昂《修竹篇序》中所说的“汉魏风骨”。因所谓“汉”,在建安之前实只包括托称苏武、李陵所作者以及《古诗十九首》等为数不多的五言诗,大多数即为建安之作;而所谓“魏”者,除稍后阮籍等“正始诗人”外,大多也仍属广义的“建安”范围。这些说法,大约都肇始于钟嵘的《诗品》“建安风力”之说,但经陈子昂、李白那样著名的诗人倡导之后,“建安风骨”之说遂成千古不刊之论,也引起了现代许多研究者对“风骨”二字涵义的许多争议。这实在是我们的古人用词不很精确造成的。
“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在《南阳公集序》中说:“两班叙事,得丘明之风骨;二陆裁诗,含公干之奇伟。
”其中“两班”,即著《汉书》的班固、班昭;“丘明”,即著《左传》的左丘明。他在这里所用的“风骨”,显然是指《左传》的那种精神、风格。所以后人也有称“建安风骨”为“建安风格”的,如清人冯班说:“五言虽始于汉武之代,而盛于建安,故古来论者,止言建安风格。至黄初之年,则诸子凋谢,止有子桓(曹丕)、子建(曹植),不复赘言黄初体也。”(吴乔《围炉诗话》卷二引)与陈子昂大约同时的李善,则又
以“气质”称建安诗体,其《上〈文选〉注表》中有“虚玄流正始之音,气质驰建安之体”这样的话。所以,所谓“风骨”、“风格”、“气质”,其实意思都差不多,至于古人在使用这些词语时所含蕴的具体内容,或者说潜台辞,则又出于他们各自对建安诗风的不同体会和把握而往往不尽相同,但这不同,与他们使用“风骨”、“风格”抑或“气质”来表述则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那么,古人所谓“建安风骨”或“建安风格”大体上指的是什么呢?从李白诗中可以看出,他指的是“俱怀逸兴壮思飞”,也就是建安诗那种高亢昂扬的豪情逸志。陈子昂指的则是建安诗“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大致就是格调雅正、感情跌宕、音调铿锵的意思。严羽《沧浪诗话·诗评》说:“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指宋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又说:“汉魏古诗,气象浑沌,难以句摘。”又说:“黄初(曹丕称帝后所用年号)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从他的这些话里,可以看到他所说的“建安风骨”指的是建安诗的词藻、理义、意味、寄托诸要素浑然一气,彼此间没有痕迹可求的现象。我们可看到,以
上诸家的“风骨”之说都与他们自己对诗的喜向趣味有关,立论的角度不尽相同,其所谓“风骨”的涵义自然也并不完全一致。所以我们如果脱离诸家的具体论述而抽象地议论“风骨”,试图得出一个抽象的“风骨”概念,实在是徒劳无益的,其结果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已有的“风骨”诸说之外又添一新说而已。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如还“风骨”以本来面目,把它单纯地理解为精神、风格、气质的意思,反而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歧异。
上述诸家都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伟大诗人或诗论家,可以说都是独具只眼的卓越人物,他们从不同角度对建安诗风的把握自然都有其独到之处,都可以帮助我们比较全面和完整地把握整个建安时代的诗歌风格,区别它与以后历代诗歌的不同。
这里我们不能不提一下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对建安诗歌整体风格的评论,他在《明诗》篇中说:“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
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这里他指出建安诗人在创作上有这样一些共同的特点:都能慷慨激昂地披露胸襟、明快磊落地施展才华;抒情叙事不追求纤细周密,驱辞遣词来描写形貌时则追求清晰明快。这是对建安诗歌总体特征所作的最早的评论,也是比较公允的评论之一。
值得一提的还有宋代范温在《潜溪诗眼》中的议论,他说:“建安诗,辩而不华,质而不俚,风调高雅,格力遒壮。其言直致而对偶,指事情而绮丽,得《风》、《雅》、《骚》人之气骨,最为近古者也。”也
就是说,建安诗歌词藻丰富而不华美,质朴而不俚俗,风格高雅遒劲,用语切实而少用对偶,叙事感情充沛而又婉约多姿,最能体现《诗经》和《楚辞》的风格。我们认为,范温对建安风骨所作的这一勾勒,是较为完整和准确的。具有这些特征的建安诗歌被李白誉为“蓬莱文章”,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