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视角审视下的《鸡窝洼人家》
作者:杨笑
来源:《青年文学家》2017年第06
        要:《鸡窝洼人家》是贾平凹的重要作品,发表之后便引起评论界的广泛关注。作品中包含性与历史变迁的视角,通过性别叙事表征整个社会的历史转型。作品塑造了禾禾这个顺应时代浪潮的乡村改革者形象,通过他与麦绒、烟峰的关系来表现乡土中国寻求现代性的曲折,由此建构性别与现代性的关系。
        关键词:《鸡窝洼人家》;贾平凹;性别:现代性;历史变革
        作者简介:杨笑(1991-),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现当代文学2015级硕士。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6-0-03
        《鸡窝洼人家》是1984年贾平凹发表在《十月》杂志第2期上的重要作品。该作一经发表,
便备受评论界的关注,赞誉之声迭起,并且荣获《十月》文学奖、西安作家协会西安首届冲浪文学奖。随后被第四代导演颜学恕搬上银幕改名为《野山》。电影《野山》更是荣获多个奖项,被评论家称为是迄今为止贾平凹文学改编中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部。”[1]同时电影也引起了诸多讨论,改革就一定要吗一时间成为了争论的焦点。
        故事发生在80年代初陕西南部一个叫鸡窝洼的偏远山村中,以灰灰和烟峰、禾禾和麦绒两个家庭的破裂和重新组合为主要内容,以家庭这一社会基本单位为切入点来表现人们面对农村经济变革的不同态度,以及由此导致的不同的人生选择。作品中的禾禾是一个在顺应时代浪潮的乡村改革者,这一人物形象不同于其他80年代作品中的改革者往往以成熟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经历了许多挫折和失败之后才取得了成功。作者旨在以他的经历来表征乡土中国寻求现代性的曲折。在文本中主要通过与麦绒、烟峰这两个女性与禾禾之间的关系转换来展现这种曲折性。
       
        1983年,是贾平凹文学创作进入高峰期的标志。也是在这一年,贾平凹深入商州地区,以敏锐的目光,试图考察和体验中国农村的历史演进、社会变革和生活的变化,尤其是
寻人们心理情绪、心理结构变化的轨迹。这一系列考察的成果是《商州初录》,以此为开端,他之后写出了商州系列小说,如《小月前本》、《鸡窝洼人家》和《腊月·正月》等。《鸡窝洼人家》更是被研究者誉为当前我国农民社会心理的律动图。贾平凹简介”[2]
        在《鸡窝洼人家》的开篇,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商周地区古朴、拙厚的画面,灰灰和烟峰一家的院落首先展现在眼前。那个扛着土带着一只狗的人就是禾禾,而禾禾是这个家庭的寄居者、外来者。他寄居在灰灰家的原因是他与妻子麦绒离婚被赶出来了。
        在与麦绒的关系中,禾禾处于被动、附属的位置。禾禾上门到麦绒家,实际上是对他男性气质的阉割与去势,是对菲勒斯中心主义的解构。包括作品中灰灰和麦绒的爹一个是驼背,一个是拐子,象征不健全的传统农业文化。他们的死意味着的权威是被悬置的,还有待于建构。它也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传统农业濒临衰落的命运。
        在家庭关系中,麦绒占据着主导地位,她掌管着家中的大小事务。1980年代,在鸡窝洼以外的世界中,农村商品经济不断发展,专业户不断涌现,对农村经济体制的变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鸡窝洼是一个偏僻落后的山村,中国农业文化后期的保守、封闭、落后在这里的民情风俗中留存下来。所以在固守传统的鸡窝洼人心中,禾禾顺应历史潮流的举动
是难以理解的。麦绒是一个固守千百年来农村传统的人,思想守旧,不肯接受新事物,她认为禾禾的一系列行为都是不靠谱的。禾禾与麦绒的冲突实际上是现代与传统这两种生活方式的冲突。
        因此麦绒无疑是阻碍禾禾事业的第一人,而她又是曾经与禾禾最亲密的人,这也预示着禾禾的选择将要面临重重阻力。由于做事不够灵活,获取信息的渠道不畅通,经营和管理方式不善等原因,禾禾发家创业的路途并不顺畅。他烙过饼,压过面,一番折腾后家里的钱被消耗了大半。即使与麦绒离了婚,禾禾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他又尝试过炸狐狸,后又转向了卖豆腐,因为心太实遭遇了失败。他的养蚕事业也以失败告终。
        当面临重重困难禾是否想过要放弃呢?答案是肯定的。从作品开头禾禾在凌晨就出去打猎的举动来看,他仍是一个勤劳踏实的人。如果说他甘于继续过着传统的农耕生活,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也有自我实现的可能,他会像灰灰一样成为鸡窝洼的富裕户。他会给儿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给麦绒争面子,最终他和麦绒也不会离婚。因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麦绒代表了禾禾身上的一个侧面,即落后的一面,即面临改革阻力想要退却的一面。而事实上,禾禾并不满足于传统的农村生活。他是一个成长中的农村变革者。这也就是意味着他必须要祛
除自身落后性的一面,由不成熟走向成熟,从自在之我走向自为之我,和麦绒的分离便成为必然。
       
        禾禾是在历史变革时期涌现出的新人、能人。他中学毕业就去参军,在河西走廊待了五年。这使他性子有点,对土地也不过分亲热。复员回来经灰灰做媒上门到麦绒家。与从未走出过鸡窝洼的人们相比,他见过外面的世界,受到现代生活方式和新思想的熏陶。在接受了新的生活方式以后,眼界得到了開阔,因此当他回到鸡窝洼时,便不愿意在牢固的轨道上(包括物质的和观念的)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生活下去,此时商品经济的大潮已经挟裹了他的内心。在农村闯出一条新路是他的目标。
        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序言中曾说过身份的焦虑是我们对自己在世界中地位的担忧。”[3]见过世面的禾禾,首先是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焦虑,就像他在与乡党的一次谈话时所说的那样。正是因为焦虑,所以他寻求急迫地改变。
        而在寻求改变的过程中,他所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妻子麦绒的不支持,村民的嘲笑都是他变革中的阻力。
        而唯一能够真心支持和帮助他的就只有烟峰了。一方面,烟峰勤劳质朴,善良热情,是一个传统的农家妇女。另一方面,她大方开朗,不拘小节。文中这样描写她的外貌:长得又粗又高,头发从来没有妥妥帖帖在头上过,常在山洼里没死没活地傻笑。”[4]她的身上具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因而有别于传统女性的羞涩矜持。她不循常规,厌烦周而复始地绕着石磨转的乏味生活,而羡慕白塔镇上商店、旅社和营业所里的漂亮女人们。石磨是一个颇具象征意蕴的物象。它是几千年来中国女性生活状态的表征。它禁锢了女性的生活,限制了女性的自由。同时石磨效率低下,浪费时间和精力,又是一种原始的生活方式的象征。变革落后的生产方式是走向现代化的必要条件。
        烟峰不安于过传统的农耕生活,她对于现代生活方式的认同是天然的。她跟着禾禾学习刷牙,同意禾禾修厕所都说明了这一点。80年代是现代化的初期阶段,人们对现代化过程中的新生事物表现了极大的好奇心和期待心理。烟峰进城后看见女工织布、女人烫发的新奇都表明了她对现代化的认同与渴望。而在作品中,禾禾则是现代化的有力表征。因当鸡窝洼人都认为禾禾是浪子时,只有烟峰对他青睐有加。
        烟峰对禾禾的认同使她愿意帮助他。她把自己的私房钱给禾禾,还要给禾禾当保人。烟
峰和灰灰之间的冲突在帮助禾禾的过程中暴露出来并且逐渐加剧。电影之中的四场炕上戏鲜活地展现了两人间的关系由亲密到疏远的变化。灰灰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他不赞同禾禾的行为,也不是真心帮助禾禾,还狭隘地理解烟峰和禾禾的关系。正是灰灰催生了烟峰女性意识的萌发,也是他推动了禾禾与烟峰关系的转变。我又不是他裤带上拴的烟袋。”[5]这分明是五四时代觉醒的新女性的呼声。烟峰思想的先进性使她认同禾禾的变革之举。因而她无疑代表了禾禾思想中先进的一面。
       
        基于此換妻的事情便发生了。关于作品中其实有着暗示,似乎结局并不出人意料。灰灰每次帮麦绒干活时,麦绒都会感叹烟峰活该有福,不会生养孩子却有这么好的男人。”[6]而灰灰则会感叹麦绒是一副好人才,性情又软和,又能生养儿子,却这么命苦,真是替她凄惶。”[7]在灰灰与烟峰的关系中,灰灰占据着主导地位。因此当他猜忌听信谣言猜忌烟峰与禾禾的关系时,便与烟峰离了婚。导致灰灰与烟峰离婚的一个潜在原因是烟峰没有生孩子。作为生育之性,烟峰没能完成孕育生命的使命,因此她在家庭之中便没有办法确证自身。离婚后麦绒主动提出要合在一起过日子,灰灰犹豫再三之后同意了。可以看出,麦
绒虽然是一个固守传统的人,在此刻做出此种举动是勇敢的,而灰灰还在担心外人会不会说闲话。
        无论是在麦绒与灰灰的关系中,还是在烟峰与禾禾的关系中,主动的都是女性。她们虽然性格迥异,但是在选择重组家庭的选择上却是相同的。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她们和五四时期的新女性又有了相通之处。从性别话语来看,女性对男性的选择是对一种命运、一种道路的选择。她们对不同男性的选择往往具有政治寓言意义。女人在不同身份的男人间的交换和位移,不仅真实地再现了时代与历史的脚步。而且女人们亮丽的身影还是飘扬在披荆斩棘的改革者头顶上的第一面锦旗。”[8]
        烟峰与禾禾最终结了婚。多种经营取得了成功。在村里接通了电线,买了一台磨面机和电动机,这些设备给村里带了现代化的气息。烟峰当下将家里那台石磨搬出来,丢在屋后沟里。石磨像车轮一样滚下去,在沟底撞碎了。”[9]看似不经意的一笔,却是烟峰与过去的生活方式彻底告别的有力象征,也是鸡窝洼开始步入现代化的标志。穿着禾禾工作服的烟峰,引来许多人的嫉妒。这既是对烟峰的肯定,同时也隐喻女性对现代性的渴望与焦虑。在与禾禾的关系中,烟峰仍处于从属的、第二性的位置。文本要告诉我们女性要想参与现代化的进程,是要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即是要通过女性气质的遮蔽来实现。
        纵观80年代的改革者形象如《乔厂长上任记》中的乔光朴、《开拓者》中的车篷宽、《新星》中的李向南、《燕赵悲歌》中的武耕新、《男人的风格》中的陈抱帖等,他们都是强悍进取、大刀阔斧的铁腕男子汉”[10]他们一上任就兴利除弊,大刀阔斧地改革。不难看出其中存在着将男子汉形象本质化的倾向。与这些改革者形象相比,禾禾的形象更为真实可感。他历经了多次失败,被别人嘲笑,但这些都没有动摇他的信念。同时,以禾禾代表的变革者与灰灰为代表的保守者并没有尖锐激烈的斗争。禾禾们的个人成长生动地折射着民族的艰难成长,并最终成为现代民族和现代国家成长的寓言。
        文本中最具象征意味的是烟峰的怀孕。人们开始惊叹原来灰灰才是那个没本事的男人。”[11]文本通过不能生育否定了灰灰的男性气质,将灰灰在性上的没本事与他经济地位的失势联系在一起。灰灰不能生育意味着土地就是一切这样一个时代的终结。禾禾的成功则意味着一个充满了开放意识和锐意进取精神的新一代的的诞生。
        禾禾的最终成功,也引起村里人思想上的骚动。灰灰的我当了多半辈子农民,倒怎么不会当农民了也是许多鸡窝洼人心中的疑惑。最先寻求改变的也是灰灰和麦绒,他们做起了之前认为禾禾瞎折腾的事情,他们也干起来副业,开始认同禾禾。灰灰是转折时代老一辈农
民的象征,在偏僻的乡村中生活了大半辈子,历经了现代的冲击开始慢慢寻求改变。灰灰的转变意味着老一辈农民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