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０卷第６期
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Ｖｏｌ ２０Ｎｏ ６２０１９年１１月
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Ｙａｎｓｈａｎ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ａｎｄ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Ｅｄｉｔｉｏｎ)
Ｎｏｖ.２０１９
贾平凹«山本»中 陆菊人 形象阐释
王俊虎ꎬ白翻琴
(延安大学文学院ꎬ陕西延安７１６０００)
㊀[收稿日期]㊀２０１８￣０９￣１８㊀㊀[基金项目]㊀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陕西文学对延安文学的承传与发展研究 (１２ＸＺＷ０２０)ꎻ陕西省高水平大学建设专项资金资助项目 中国语言文学 (２０１３ＳＸＴＳ０１)
㊀[作者简介]㊀王俊虎(１９７４ )ꎬ男ꎬ陕西大荔人ꎬ延安大学文学院教授ꎬ文学博士后ꎬ硕士研究生导师ꎬ
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与作品ꎻ白翻琴(１９９２ )ꎬ女ꎬ陕西延长人ꎬ延安大学文学院研究生ꎬ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与作品ꎮ
[摘㊀要]㊀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山本»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传说放置于涡镇这个充满着秦岭文化气息的场景中ꎮ与其以往作品相比ꎬ«山本»突出之处在于作者在这部作品中首次提出 现代性㊁传统性㊁民间性 三个概念ꎬ并将他对 三性 的认识寄托于作品中的陆菊人身上ꎮ人物之间命运的纠葛正是作者对这 三性 认识过程的一个外现ꎬ命运的归宿暗含了作者态度的最终指向ꎮ陆菊人身上集中了作者的理想与寄托ꎬ是贾平凹关于 现代性㊁传统性㊁民间性 的美好建构ꎮ
[关键词]㊀贾平凹ꎻ«山本»ꎻ陆菊人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㊀[文献标识码]Ａ㊀[文章ＤＯＩ]１０.１５８８３/ｊ.１３￣１２７７/ｃ.２０１９０６０５５０５
一㊁引言
近年来ꎬ贾平凹继２０１１年的«古炉»㊁２０１３年的«带灯»㊁２０１４年的«老生»㊁２０１６年的«极花»等四部长篇小说之后ꎬ２０１８年又出长篇新作«山本»ꎮ纵观这几部长篇小说ꎬ不难发现ꎬ四部作品贯穿着一条强烈的越来越具有反思彩的主线ꎮ如«古炉»ꎬ通过对故乡小山村的描绘ꎬ来打开反思文
革的一扇窗子ꎬ其间也贯穿着对贫苦中人性恶的描述ꎻ如«带灯»ꎬ通过乡镇女干部带灯来反映社会基层的问题ꎬ他称自己 不能女娲补天ꎬ也得杞人忧天 ꎻ«老生»则通过对过去的国情㊁世情㊁民情的呈现来反思人性人情ꎻ«极花»通过妇女被拐卖引发的一系列道德与伦理上的悲剧来反思当下凸显的社会问题ꎮ在以上四部作品中ꎬ作者的反思有来自民间㊁传统的ꎬ又有对现代意识的反思ꎮ例如«古炉»中所用到的原型 陕北铰花花的老太太周平英及其剪纸画册ꎬ«带灯»中对 地藏菩萨 的极度崇拜ꎬ均具有浓厚的民间彩ꎮ«山本»似乎有继承这一传统的意味ꎬ但又不仅限于此ꎬ在这部作品中ꎬ作者除了以往的反思ꎬ更将现代性㊁传统性与民间性置于同一时空下ꎬ即二三十年代一个充满秦岭气息的涡镇之中ꎬ通过这里的男男女女㊁老老少少的故事的讲述与被讲述ꎬ连同着秦岭中的山
石草木ꎬ共同编织起一个关于 三性 的经纬网ꎮ纵横交错的 三性 经纬网正是作者主观意识中对 三性 间相互冲突与调和的认识的外现ꎬ外现为人物间命运的纠葛ꎮ随着人物间关系由紧张到舒缓ꎬ作者的态度也渐趋明朗ꎬ对于 三性 的态度是贾平凹站在较以往更高层次上对过往的一个反思ꎮ如贾平凹本人在访谈中所提到的: 年轻时阅读ꎬ好技巧ꎬ好那些精美的句子ꎬ年纪大了ꎬ阅读看作品的格局和识见ꎮ现在人阅读习惯于看作品讲了个什么故事ꎬ揭露了什么ꎬ宣传了什么主义ꎬ或者有趣不有趣ꎬ其实人类最初谈小说ꎬ就是为了自己怎么活人ꎬ里面有多少值得学习的生活智慧ꎮ«山本»是我６０多岁后的作品ꎬ我除了要讲一个完整有趣的故事ꎬ就是一有机会就写进我６０多年的生命经历中所感知和领会的一些东西ꎮ [１]
笔者认为ꎬ在作品中ꎬ女主人公陆菊人是寄托了作者愿望的一个理想人物ꎬ有学者将她称作不食人间烟火
的 地藏菩萨 ꎬ笔者更愿意将她作为一个有女儿性㊁妻性㊁母性的普通女子来看ꎬ并由她来看与她有着联系的各类世俗人ꎮ通过这些世俗人ꎬ让我们更真实㊁真切地还原各类世俗人身上所具有的 三性 特点ꎬ以为生活在当下的我们提供借鉴ꎬ即作为个体如何以一个健康㊁积极㊁和谐的姿态来面对生活乃至生命中的有常与无常ꎮ
５６㊀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２０１９年
二㊁在民间自由舒展着
本性的 陆菊人
㊀㊀因家境贫寒无力偿还债务ꎬ年仅１２岁的陆菊人就被父亲许为杨家的童养媳ꎬ要嫁给一个仅七八岁㊁两筒子鼻涕㊁整天玩 占山头 的小孩子ꎮ虽不情愿ꎬ小小年纪的陆菊人倒也忽然能想开了: 自己给爹当了一回女儿ꎬ现在再去给杨家的儿子当一回媳妇ꎬ这父女㊁夫妻原来都是一种搭配么ꎬ就像一张纸ꎬ贴在窗上了是窗纸ꎬ糊在墙上了是墙纸ꎮ [２]２陪嫁的除了三分胭脂地还有一只猫ꎮ如同终日卧在门楼上的瓦槽里的老猫ꎬ陆菊人在柴米油盐的日常中圆了房ꎬ有了身孕ꎮ
此处描写被学者诟病为描写得不真实ꎬ认为小小年龄的陆菊人思想未免太过老成ꎬ笔者却认为恰是这类看似有失妥当的心理刻画才成功地塑造了陆菊人的形象ꎮ陈思和先生将«山本»分析为一部民间说野史ꎬ认
为其继承了民间说史的特点ꎬ即 老百姓对于历史真相并不感兴趣ꎬ替古人担忧只是一种审美功能ꎬ并无功利实效 [３]ꎮ按照这个思路ꎬ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有关陆菊人的这类写法：井宗秀邀请陆菊人担任茶总领一职ꎬ替他料理茶坊生意ꎬ陆菊人始终不能做出决定ꎮ虽先后有公公的鼓励和陈先生的点拨ꎬ她还是不能定下心来ꎬ于是将决定权交托出去 如果能够摊个完整的饼ꎬ如果能见到不常见的野兽ꎬ便是上天的安排ꎬ她就应承井宗秀ꎮ让人意外的是ꎬ陆菊人的这些念想竟全部实现ꎬ她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差事ꎮ按照语境推测ꎬ陆菊人最后会答应井宗秀的邀请ꎬ一来因为两人有不浅的交情ꎻ二来通过前面陆菊人帮助井宗秀的几桩事情足以说明陆菊人的才干ꎻ三来有公公和陈先生的支持ꎮ但此处ꎬ作者为何要费如此多的周折ꎬ来写陆菊人一连串的心理活动呢?笔者认为ꎬ深受传统的 天时地利人和 观念的影响ꎬ作者只有把陆菊人 求神拜佛 的矛盾心理刻画出来ꎬ才能使得她最后接受茶总领这一身份合情合理化ꎬ也增加形象的立体真实感ꎬ即从侧面完成了对民间的陆菊人形象的塑造ꎮ
提及民间及民间性ꎬ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莫言和他笔下的一片红高粱ꎬ有落后㊁有野蛮㊁甚至是充满血腥与暴力的ꎬ但事实上ꎬ民间也有它所对应的温情ꎮ在«山本»中ꎬ同样有提及五雷一类土匪身上野蛮的民间性ꎬ但在笔者看来ꎬ这并不是作者描写民间性的重心所在ꎮ相反ꎬ与这类民间性相对应ꎬ真正代表着作者心目中理想的民间性的应是在涡镇中生养并成长起来的陆菊人一类的秦岭人ꎬ暂且将他们称为 陆菊人们 吧ꎮ剩剩每次生病ꎬ陆菊人总要抱着他跑去给陈先生看看ꎬ陈先生的存在ꎬ对于陆菊人来说ꎬ不仅是个医者ꎬ更是可以指引她人生道路的智者ꎮ因为陈先生眼睛看不见ꎬ陆菊人总是隔几天就到陈先生家里或帮他洗衣服
或擀一案板面或拿起扫帚扫院子ꎬ即使在她后来当了茶总领ꎬ还时常跑过去干这些零活ꎮ在井宗秀给她送去三盒特糕点时ꎬ她都没忘记给陈先生送去一盒ꎻ看到
花生后ꎬ虽然陆菊人对井宗秀也有特殊情愫ꎬ但想到自己
已是寡妇之身ꎬ便有意撮合花生与井宗秀ꎬ并且将花生当
做亲妹妹一般时时教导提携ꎬ花生结婚当晚ꎬ她为自己有
一丝丝醋意而发笑ꎻ阮天保攻打涡镇时ꎬ几个妇女因为见
不到井宗秀ꎬ于是将怨气发泄在陆菊人身上ꎬ当周一山要
责罚她们时ꎬ陆菊人主动替将要受到责罚的她们求情ꎻ公
公因为从别人口中听到井宗秀与路菊人的风言风语ꎬ便劝
陆菊人改嫁ꎬ陆菊人看到公公年事已高ꎬ眼睛看不清楚还
做好了饭ꎬ她心里愧疚又自责ꎬ 她在检点自己：为什么惹
得那些人说自己的不是呢ꎬ是自己和井宗秀走得太近了? 陆菊人倒恨了一句杨钟：你不担沉你走了ꎬ让我受这号罪!却又想：这也怪不得杨钟ꎬ那些人是对井宗秀怨恨了
又不敢对井宗秀怎样ꎬ拿我发泄了ꎮ [２]２５２在这里ꎬ贾平凹极力彰显一种民间伦理关照下人与人之间所呈现出的人性关怀ꎮ如有学者所指出的: 民间伦理则是不定型的㊁由普通民众在其实际生活中自发形成的㊁在话语表达上居于主流之外的价值观念ꎬ它广泛地表现在人们的风俗习惯㊁生活方式等非理论化的现实状态之中ꎮ [４]由此来看ꎬ 陆菊人们 身上的这些品质正是 民间伦理 这一 小传统 [５]所赋予的：勤快㊁善良㊁淳朴㊁憨厚㊁知恩图报等ꎮ除了陆菊人ꎬ在民间伦理关照下ꎬ这里还生长了一豪气冲天㊁侠肝义胆的涡镇人：如因发小情谊ꎬ心甘情愿跟着井宗秀出身入死的陈来祥等人ꎻ平时会因蝇头小利斤斤计较ꎬ但在预备旅最艰难时刻ꎬ却甘愿拿出自家米㊁面㊁柴㊁油的店掌柜们ꎻ又如在战事集中时ꎬ预备旅一声令下ꎬ全家出动或是参与战事或是帮忙做饭送饭的人家ꎮ即使生活在涡镇上有各种各样毛病的小人物们也都有各自的可爱之处：夜里敲着警锣ꎬ几十年如一日地为涡镇人报送平安的老魏头ꎻ像跟屁虫一样忠诚地追随着井宗秀ꎬ不允许别人对井宗秀有丝毫不敬的蚯蚓ꎻ又如浑身长满毛病ꎬ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有几分责任担当的杨钟ꎻ慈善本分的杨掌柜ꎻ就连土匪也懂得知恩图报ꎮ
涡镇上更生活着一有着顽强而又多彩的生命力的 陆菊人 ꎮ老魏头在被土匪砍了数刀之后ꎬ抱着神像祈祷ꎬ后来竟奇迹般康复ꎻ刑瞎子在被砍掉双腿之后ꎬ竟存活数日ꎬ直至剥皮剜心才死ꎻ在土匪玉米被毒蜂攻ꎬ生命奄奄一息时井宗秀发动全镇人对其又是吐唾沫又是抹鼻涕的土方 然而ꎬ这却仅是贾平凹笔
下关于民间性的显性表现ꎬ其真正的内涵却蕴藏于人物的骨髓之内ꎮ如陆菊人ꎬ由出身贫寒的童养媳成长为显赫一时的茶总领ꎬ陆菊人的经历可谓传奇ꎬ但与之相伴的亦是人生的大起大落：丈夫早年离世ꎬ儿子年幼又残疾ꎬ年迈的公公虽时常呵护她却也在意外中悄然离去ꎬ被寄予了自己人生希望的井宗秀在到达事业的巅峰时遭仇家暗算丧命ꎮ面对着人生的无常与遭遇ꎬ陆菊人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超生命力的生机ꎮ这种生机来自民间ꎬ是自由的ꎬ更是无穷尽的ꎮ
第６期王俊虎等㊀贾平凹«山本»中 陆菊人 形象阐释５７㊀
最后ꎬ涡镇在炮火的轰击之下遭到重创ꎬ三分胭脂地的梦境随着井宗秀的死亡而彻底破灭ꎬ故事的参与者也大多丧生在这次战役中ꎮ陆菊人活了下来ꎬ踉踉跄跄地跑向安仁堂ꎬ安仁堂安然无恙ꎬ延续着陆菊人生命的剩剩也安然无恙ꎮ作者在某种程度上正暗示了充满生命力的民间精髓的一种延续ꎮ
三㊁多重身份关照下回归
传统的 陆菊人
㊀㊀军阀㊁土匪㊁逛山和刀客在秦岭一带的出现ꎬ使得一向安宁的涡镇变得不安宁起来ꎬ涡镇的人开始开凿石窑ꎬ恐慌也成了人们议论中的主要话题ꎮ老魏头与陈皮匠老婆一次偶尔的对话唤醒了陆菊人内心的秘密与惊喜ꎬ赶龙脉人的预言与陪嫁的三分胭脂地在陆菊人的心里生根发芽ꎬ希望随着腹中胎儿的成长而萌
生着ꎮ或许是命运的安排ꎬ在陆菊人坐月子期间ꎬ井掌柜意外地去世ꎬ不知情的杨掌柜将她的三分胭脂地转而送给井宗秀安葬父亲ꎮ阴差阳错的安排ꎬ使陆菊人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转向了井宗秀ꎬ在改变井宗秀命运的同时ꎬ也为自身命运的起承转合埋下了伏笔ꎮ
杨钟生性顽劣ꎬ做事又不着边际ꎬ陆菊人在公公的帮衬下ꎬ渐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ꎮ从五雷刚进村时陆菊人在寿材铺上演空城计到后来巧妙化解三副棺材的困境再到后来利用毒蜂与老魏头巧妙脱身ꎬ我们不难看出陆菊人的胆识与智慧ꎮ更有意味的是ꎬ在杨钟这一 现实丈夫 的映衬下ꎬ陆菊人近乎完美地阐释了 好女人 的含义：面对着杨钟的不务正业ꎬ她先是多次为他寻出路ꎬ让他和井宗秀一起做酱笋生意ꎬ让他跟随井宗秀一起起事有一番作为ꎻ在杨钟我行我素ꎬ不通人情世故时ꎬ总是她不断为他做善后的工作ꎬ如在陈先生没能治好剩剩的腿ꎬ而杨钟当面责难陈先生时ꎬ是陆菊人从中劝阻ꎬ还请陈先生不要记怪ꎻ在杨钟经常不分场合地直呼井宗秀的姓名且一次次逞能地骑井宗秀的马时ꎬ是陆菊人不断地警告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ꎮ但即便如此ꎬ陆菊人在外人面前还是处处维护着杨钟作为一个男人的面子ꎬ如在她去阮天宝爹家送礼钱时ꎬ她坚决要求写礼单的人记上杨钟的名字ꎬ这是她自觉对杨钟作为一家之主身份的尊重与维护ꎮ而作为儿媳妇ꎬ陆菊人的行为也无可挑剔：在杨钟时不时顶撞杨掌柜时ꎬ陆菊人总是从中劝和ꎬ时常为公公宽心ꎻ她自己对公公说话却总是客客气气ꎬ还察言观着公公对自己的态度ꎬ如在井宗秀当了预备团的团长时ꎬ她心里高兴又自豪着ꎬ因而连着几天的饭都做扯面ꎬ 杨掌柜却说：明年有个闰二月的ꎮ她心里咯噔了一下ꎬ觉得是自己轻狂了ꎮ 就自己没敢多吃ꎬ端了碗去给剩剩喂ꎮ [２]１４１杨钟走后ꎬ为了不再听
到别人的闲言闲语ꎬ她一段时间坚决不与井宗秀往来ꎬ而且比之前更加孝顺着公公ꎮ作为剩剩的母亲ꎬ她同所有的母亲一样ꎬ不仅关心呵护他ꎬ在杨钟走后ꎬ便将剩剩带在身边ꎮ考虑到剩剩腿有毛病又早早没了父亲ꎬ陆菊人便想把剩剩
送到陈先生那里去ꎬ而当陈先生答应收剩剩为徒弟时ꎬ她
激动地留下了眼泪ꎮ从这个角度讲ꎬ陆菊人是传统意义上
的贤妻良母ꎬ身为人媳㊁人妻㊁人母ꎬ她不仅坚守本分ꎬ而且
通透睿智ꎮ
在三分胭脂地阴差阳错成了井家坟地ꎬ而儿子剩剩看
着也是不成气候时ꎬ陆菊人开始将希望寄托在井宗秀身
上ꎮ从最初的彼此敞开心扉到后来帮助井宗秀成家立业ꎬ
她就是照着井宗秀一步步走向高峰的那面铜镜ꎬ井宗秀成
了他的 理想丈夫 ꎮ在井宗秀设计消灭五雷ꎬ要向她借手
镯时ꎬ连杨钟都嫌弃从死人胳膊上摘下来晦气ꎬ她却说 有
啥晦气ꎬ灭了土匪我这镯子还有一份功劳哩 [２]１２５ꎻ在预备团成立之初ꎬ面对杨钟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ꎬ她对着杨钟
又是发脾气又是摔盆子ꎬ 你这是打井宗秀的脸!预备团
脚根还没站稳ꎬ你就起了这么个坏头ꎬ都像你这样ꎬ那预备
团不散伙了 [２]１４２ꎬ既是对杨钟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斥责ꎬ更是对井宗秀事业的帮衬与扶持ꎮ在井宗秀收拾完五雷一伙土匪而被任命为预备团团长时ꎬ陆菊人初期的心理活动很丰富ꎬ却也很真实ꎬ 她真的高兴ꎬ井宗秀当上团长了ꎬ就暗暗有了些得意 [２]１４２ꎮ随之又想到: 这井宗秀一下子当了团长ꎬ该怎么个当法?那保安队队长就瞧不起他啊ꎬ而他是和杜鲁成㊁阮天保一块儿闹起的事ꎬ杜鲁成㊁阮天保能服气吗?涡镇上那么多人也都参加了ꎬ又都肯受他管? [１]１４２接下来便有了替井宗秀 造势 的系列举措：把众人都感兴趣的 因果报应 事件与城隍转世为井宗秀联系在一起ꎬ经杨掌柜之口散播开来ꎬ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中ꎬ井宗秀的威望便树立起来ꎮ后来陆菊人又替井宗秀经营茶坊ꎬ为他的预备旅提供经济支援ꎬ在井宗秀每每犯错误时ꎬ总是她在旁提醒或者为他善后ꎮ从这个角度讲ꎬ陆菊人更是传统意义上的 贤内助 ꎮ
而与之相对应ꎬ涡镇上同样生存着一向着传统㊁向
着秩序靠拢的 陆菊人 ꎬ如安仁堂的陈先生ꎬ在他这里患
者并无高低贵贱之分ꎬ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ꎬ心中却始终
洞若观火ꎬ于他而言ꎬ在涡镇开诊所是谋生ꎬ更是对救死扶
伤这一传统的自觉坚守ꎻ又如１３０庙的宽展师傅ꎬ面对着
繁复变幻的涡镇局势ꎬ她宠辱不惊ꎬ世间的丑恶美善于她
而言ꎬ并没有绝对的界限ꎬ她守候的是庙里的香火ꎬ更是在
乱世中对世间人心的ꎬ这是自觉向传统礼教的回归ꎮ
通过这些分析ꎬ我们不难发现ꎬ对于 陆菊人 这个形
象ꎬ作者毫不吝啬地给予了称赞ꎬ对她身上的诸多品质ꎬ作
者也是流露出欣赏的ꎬ以至于让读者觉得她就是那个光芒
四射㊁不食人间烟火的地藏菩萨ꎮ在笔者看来ꎬ不论陆菊
人还是她身上的这些品质ꎬ都成了作者建构他心中理想大
厦的材料ꎬ这里简单质朴ꎬ各人安分守己ꎬ不论为父为子㊁
为夫为妻ꎬ都在做自己分内的事情ꎬ安仁堂的陈先生如此ꎬ１３０庙的宽展师傅也如此ꎮ
５８㊀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２０１９年
四㊁现代意识统摄下的 陆菊人
有学者称«山本»中最具现代性的是接受了现代性观念熏陶的井宗丞与具有民主平等观念的麻县长ꎬ两者集中体现了现代性的两面 柔弱的理性与充满暴力的冷酷 [６]ꎮ但何谓真正的现代性?韩庆祥在«现代性的本质㊁矛盾及其时空分析»中指出现代性是 用来在总体性上反
思一定历史发展阶段(即现代社会)生产方式㊁交往方式㊁生存方式和思维方式及其蕴含的思想观念ꎬ并寻求发展的再生之路的一个核心概念ꎬ是指现代社会不同于传统社会的根本特性ꎬ是对现代化的本质㊁特性的概念的概括和表达 ꎮ[７]
笔者认为ꎬ作者在书中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是有一个过程的：井宗丞㊁井宗秀在起初是被作者寄予了期望的两个年轻人ꎬ 大儿子井宗丞黑是黑ꎬ但能说会道ꎬ办事干脆 ꎬ 小儿子长得白净ꎬ言语不多ꎬ却心思细密
[２]１０ꎬ加之又有陆菊人 三分胭脂地 的保佑ꎮ兄弟二人虽然走上不同的革命道路ꎬ起初的出发点却是相同的：为一方安宁㊁为民谋利益ꎮ随着各自势力的膨胀ꎬ井宗丞成了红１５军团的团长ꎬ井宗秀成了６军预备旅的旅长ꎬ却离各自的初心越来越远ꎮ井宗丞三番两次地得罪战友阮天保ꎬ井宗秀为了自己的私欲逐渐失去涡镇人的拥戴ꎬ这都是导致他们最终丧命的重要原因ꎮ至于麻县长ꎬ书中写道: 他原本一心想要造福一方ꎬ但几年下来ꎬ政局混乱ꎬ社会弊病丛生ꎬ再加上自己不能长袖善舞ꎬ时时处处举步维艰ꎬ便心灰意冷ꎬ只兴趣着秦岭和秦岭上的植物㊁动物ꎮ [２]３７如果麻县长仅是一个文人ꎬ在乱世之中ꎬ或许我们对他的这一行为倒也不必太过苛责ꎬ但现实是ꎬ他身居县长之职ꎬ若不能担负起相应的职责ꎬ便是一种罪过ꎮ所以他后来一次次受到各方势力的要挟ꎬ最后沦为井宗秀扩张势力的工具ꎮ面对着同样象征着现代文明的火炮弹ꎬ麻县长的亲民爱民㊁平等民主等观念似乎只剩嘲讽意味了ꎬ所以等待他的也只有自杀结局ꎮ从这个角度讲ꎬ作者所倾向的或者说想要建构的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性并不在此ꎮ
笔者认为ꎬ在«山本»中作者将对现代性的认识与思考更多地熔铸于陆菊人身上ꎬ她的成长历程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心路历程的反映ꎮ由出身贫寒的童养媳到逐渐成为茶行的茶总领ꎬ这一脱胎换骨的改变ꎬ不仅是身份的转换ꎬ更是一个具有现代意识的独立成熟的女性的崛起过程ꎮ
如果说前期的陆菊人对现代性的认识尚处于一个模糊的探索阶段ꎬ那么后期的陆菊人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可以说已经进入清晰的自省阶段ꎮ依照西方对现代性的认识ꎬ现代性主要从经济㊁社会和政治三维结构中体现出来ꎮ那么我们也从这三个方面对陆菊人身上的现代性作以简单分析ꎮ
关于井宗秀与陆菊人ꎬ有学者称ꎬ两人是一种相互凝望㊁相互依存又相互背离的关系ꎮ[８]与研究二人之间关系的关注点不同ꎬ此处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对两人这种关
系形成原因的探讨上ꎬ即陆菊人对于井宗秀的存在价值ꎮ
首先体现为陆菊人在政治方面关于现代性的实践：陆
菊人在发现三分胭脂地的秘密后ꎬ面对着丈夫与儿子的不
成气候ꎬ转而将希望寄托在井宗秀身上ꎮ在某种程度上可
以说ꎬ井宗秀通过他的权力机构(６军预备旅)帮助陆菊人
实现着她所认可的安宁㊁自由㊁平等等现代理念ꎬ如让涡镇
人过上不再遭受土匪刀客威胁的安宁日子ꎬ陆菊人是井宗
秀实现理想抱负路上不断照清他自己的一面铜镜ꎮ在这
个过程中ꎬ一旦井宗秀的行为偏离陆菊人这一理念ꎬ她就
有责任和义务去给予纠正：在井宗秀要杀阮家十几口人以
泄心头之恨时ꎬ是她跑去麻县长劝阻ꎻ在涡镇人传说井
宗秀在年轻女人的家门口挂皮鞭时ꎬ陆菊人当着井宗秀的
面撕掉了那截对他们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褐步ꎬ要他对着
祖坟发誓并答应立马迎娶花生ꎻ在井宗秀对刑瞎子剜心掏
肝要替井宗丞报仇时ꎬ陆菊人虽然也觉得刑瞎子死有余
辜ꎬ但仍然 见不得血是那么个流法 [２]４９７ꎮ在井宗秀中弹身亡后ꎬ 陆菊人站在井宗秀尸体前看了许久ꎬ眼泪流下
来ꎬ但没有哭出声ꎬ然后用手在抹井宗秀的眼皮ꎬ喃喃道:
事情就这样了宗秀ꎬ你合上眼吧ꎬ你们男人我不懂ꎬ或许是
我害了你ꎮ现在都结束了ꎬ你合上眼安安然然然去
吧 [２]５０６ꎬ这是两位知己最后的告别ꎮ陆菊人心中有难过㊁有自责ꎬ可能也有对这种寄托无疾而终的无奈与遗憾ꎮ受井宗秀之托ꎬ在帮助他经管茶行生意时ꎬ陆菊人表现出了精明的才干与先进的管理理念ꎬ
是她在经济方面关于现代性的实践ꎮ拜访麻县长时ꎬ她敏锐捕捉到黑茶这一商机ꎬ并随之安排伙计去外地学习制作ꎬ进而将黑茶作为茶行的主推ꎬ不仅创建了茶铺自己的商号ꎬ扩大了茶铺规模ꎬ而且为井宗秀的预备旅提供了大把的银子ꎻ新官上任ꎬ她先是通过实地考察各个店铺的经营实况ꎬ随之又制定出一系列的规章制度与经营条例ꎬ股银制与赏罚分明的奖惩制度的实行ꎬ使得各个分店利润大增ꎻ在用人方面ꎬ面对着不服气却有能力的店铺掌柜ꎬ陆菊人恩威并施ꎬ将一大伙平时趾高气昂㊁看不惯女人的大老爷们收拾得服服帖帖ꎬ说到底这都是陆菊人过人智慧的表现ꎮ
陆菊人打算将花生嫁给井宗秀ꎬ便开始对花生全方位
地调教ꎮ陆菊人对花生的这番调教ꎬ作者有意无意流露出
他的欣赏与赞叹ꎬ是陆菊人在社会方面的关于现代性的实
践ꎮ她不仅把花生收拾得漂漂亮亮ꎬ纠正她的言行举止ꎬ
更通过一次次的对话ꎬ渗透了她对男女两性关系的认识ꎮ
文中这样写道: 要对男人好ꎬ就得知道他的胃ꎬ把他的胃
抓住了ꎬ也就把他人抓住了ꎮ 遇着男人ꎬ即使做了夫妻ꎬ
女的都不要黏人ꎬ把男人黏得紧或者啥事都管ꎬ虽然你一
心为他好ꎬ他也会反感ꎮ女人不能使强用狠ꎬ你把你不当
贾平凹简介女人看待ꎬ丈夫也就不会心疼你ꎮ 他在外边少不了有烦
心的事ꎬ受气或者委屈ꎬ回来要给你说ꎬ就是他的所作所为
第６期王俊虎等㊀贾平凹«山本»中 陆菊人 形象阐释５９㊀
是错的ꎬ你也要给他宽慰ꎬ不能指责他ꎬ一定要待事情安然过去了你再说他的不对ꎮ 你要他不花心ꎬ你首先是一朵花ꎬ你不要以为过门了ꎬ是他的媳妇了ꎬ就松松垮垮㊁邋里邋遢ꎬ你一直要开你的花ꎬ时不时让他惊喜ꎬ让他离不开你ꎬ他就离不得你ꎬ只对着你好ꎮ [２]３２７从这些话语中ꎬ我们不难看出ꎬ这里的陆菊人虽然是贾平凹从男性立场出发塑造出来的具有现代意识的优秀女性ꎬ但不可否认的是ꎬ在当下这样一个社会中ꎬ同样是对一个优秀女性的要求与评判标准ꎮ基于经济独立基础上的精神独立ꎬ使陆菊人很好地阐释了一个现代女性的特质ꎮ
五㊁结语
以上三部分ꎬ分别从民间的㊁传统的㊁现代的陆菊人出发ꎬ对她身上三性的探索与认知ꎬ是作者在«山本»
中对现代性㊁传统性㊁民间性这一宏大命题进行思考的一个小切口ꎮ正如贾平凹自己在«山本 后记»中所言ꎬ 作为历史的后人ꎬ我承认我的身上有着历史的荣光也有着历史的龌龊ꎬ这如同我的孩子的毛病都是我做父亲的毛病ꎬ我对于他人他事的认可或失望ꎬ也都是对自己的认可或失望 ꎮ[２]５２６如此说来ꎬ陆菊人形象的建构ꎬ除了表现作者对生活在当下的现代人的一种不可名状的忧虑之外ꎬ更是他自觉寻出路的一个过程ꎬ即人如何以一个健康㊁和谐的姿态来面对生活乃至生命中的有常与无常?
对这一命题的思考ꎬ作者在文中其实是有暗含的：民间既是生命胚胎的发源地ꎬ又是为生命不断输送养料的动力站ꎬ它代表着野性的同时也代表了顽强ꎬ它的浩大与包容ꎬ在滋养着人性的同时ꎬ也在塑造着合理的人性ꎬ涡镇上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就是见证ꎮ其次传统并不意味着回到过去的ꎬ更不是停留在世代相传的习俗礼节中ꎬ而是在靠近传统秩序的同时ꎬ着内心的一亩三分地ꎬ井宗秀等人由起事到发展壮大预备旅依靠的正是这种传统的秩序ꎮ而现代性并不等同于某种先进的理念或象征着文明的仪器ꎬ而是寻求一种合适的既能为自身的发展提供良好机遇ꎬ又能被大环境所容纳的思想观念ꎬ陆菊人的成长便很好地阐释了这一点ꎮ
由此可见ꎬ 三性 问题小至关系到我们个体ꎬ即个人如何在现代性㊁传统性与民间性之间到一个好的平衡点ꎬ以促进自身的发展ꎻ大至关系到民族国家ꎬ在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中ꎬ既保持自身特ꎬ又能在回归传统与走向现代中到一条适合的道路ꎮ笔者认为对这一问题的探索与思考ꎬ不论个体还是国家ꎬ可能都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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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㊀董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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ＷＡＮＧＪｕｎｈｕ ＢＡＩＦａｎｑｉｎ
Ｃｏｌｌｅｇｅｏｆ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Ｙａｎａｎ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ＹａｎａｎＳｈａａｎｘｉ７１６０００ 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ＳｈａｎＢｅｎＪｉａＰｉｎｇｗａ ｓｌｏｎｇｎｏｖｅｌｐｒｅｓｅｎｔｓａｌｅｇｅｎｄｏｆ１９２０ｓｉｎＷｏＺｈｅｎ ａｔｏｗｎｂｒｉｍｍｉｎｇｗｉｔｈＱｉｎｌｉｎｇｍｏｕｎｔａｉｎｏｕｓｃｕｌｔｕｒａｌａｔｍｏｓｐｈｅｒｅ.ＪｉａＰｉｎｇｗａｐｕｔｓｆｏｒｅｗｏｒｄｔｈｅｃｏｎｃｅｐｔｓｏｆ ｍｏｄｅｒｎｉｔｙ ｔｒａｄｉｔｉｏｎａｎｄｆｏｌｋ ｆｏｒｔｈｅｆｉｒｓｔｔｉｍｅｉｎｔｈｉｓｎｏｖｅｌ ａｎｄｄｅｐｉｃｔｓＬｕＪｕｒｅｎ ａｆｉｇｕｒｅｉｎＳｈａｎＢｅｎａｓａｎｉｎｃａｒｎａｔｉｏｎｏｆｔｈｅｔｈｒｅｅｃｏｎｃｅｐｔｓ.Ｔｈｅａｕｔｈｏｒｅｘｐｒｅｓｓｅｓｈｉｓｏｗｎｕｎｄｅｒｓｔａｎｄｉｎｇｏｆｔｈｅｓｅｃｏｎｃｅｐｔｓｂｙｐｒｅｓｅｎｔｉｎｇｒｅａｄｅｒｓｔｈｅｃｏｍｐｌｉｃａｔｅｄｆａｔｅｓｏｆｔｈｅ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ｓｉｎｔｈｅｎｏｖｅｌ ａｎｄｉｎｄｉｃａｔｅｓｈｉｓｏｗｎａｔｔｉｔｕｄｅｂｙｎａｒｒａｔｉｎｇｈｏｗｔｈｅｆａｔｅｓｔｅｒｍｉｎａｔｅ.ＬｕＪｕ￣ｒｅｎｉｓｔｈｅｖｅｙｉｎｃａｒｎａｔｉｏｎｏｆｔｈｅａｕｔｈｏｒ ｓｗｉｓｈｅｓａｎｄｅｘｐｅ
ｃｔａｔｉｏｎｓ ｄｅｍｏｎｓｔｒａｔｉｎｇｔｈｅａｕｔｈｏｒ'ｓｃｏｍｍｉｔｍｅｎｔｔｏｃｏｎｃｅｐｔｓｏｆ ｍｏｄｅｒｎｉｔｙ ｔｒａｄｉｔｉｏｎａｌａｎｄｆｏｌｋ .
Ｋｅｙｗｏｒｄｓ ＪｉａＰｉｎｇｗａ ＳｈａｎＢｅｎＬｕＪｕｒｅ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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