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意象是诗歌的灵魂,尤其对于优秀的古代诗歌来讲,不仅能把入诗的“象”(景、物)寄予一定的“意”(情感符号),借以蕴含、寄托、抒发自己的内心情感,而且这种诗法的运用,无意中成为了让后人见仁见智、解读不尽的多重表达设置,甚至其作品中独特的意象关系和表现手法,可以作为一位优秀诗人特殊的名片。比如王维诗中宁静远尘、超凡脱俗的鸟,虚无变幻、流转不息的云,清幽恬静、空明澄澈的月,以及幽深无尽的林与空灵幽远的钟等特殊的意象,都是我们认识王维、解读王维的切入点。
诗歌意象
1.何谓意象?
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简单地说,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有一个感触、想法(诗歌的主题思想或灵感)后,把所要表达的情感用物象呈现出来。意象是诗人将主观意义寄寓在客观形象之中,并予以艺术化的语言,使客观的形象犹如自然而然地带有人的情感意义。于是
达到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并能引发读者相同或相类的感受。诗歌的抒情意义,就在于将情感内容蕴于意象之中,能够被读者解读并产生共鸣。
意象一说起源于我国古代,最早应始于《易传》,“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又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易·系辞上》)这是具有极高价值的理论,影响了中华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发展,里面既含有至今仍争论不休的“言意关系”,又明确指出意与象的关系和“以象承意”的表现手段。至南朝时期,梁朝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把“意象”作为创作的重要
内容来论述:“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绎)辞;然后使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具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尤端。”尤其在诗歌的创作中,意象的理念以及手法的运用,对于作品的艺术表现力是其他文学样式所不可比拟的。
二十世纪初盛行西方文坛的“意象派”诗歌也受到我国古诗中意象的丰富性、含蓄性和形象性的重要影响。意象派是二十世纪初叶由英美一批青年诗人组成的现代诗派,对二十世纪世界诗坛产生过重大影响,被视为英美现代派诗歌的发端。其主要成员中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和爱米·洛厄尔在运动中起主要作用,也是这两位诗人率先接触并接受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意象理论,随即连同翻译的作品一同引进。一九一五年庞德出版的《汉诗译卷》(Cathay)(一作《神州集》)被认为是他对英语诗歌“最持久的贡献”,也因为这个贡献,被英国著名诗人艾略特称为“为当代发明了中国诗的人”。意象派另外一名主要成员美国女诗人、后期领袖爱米·洛厄尔与人合译了中国古典诗歌一百五十首,于 1920 年出版《松花笺》(Fir-FlowerTablets)。在庞德译诗出版后五年内出现的中国古典诗歌英译本,竟达十余种,文学史家惊叹,几年间中国诗简直“淹没了英美诗坛。”足见中国意象理论的影响力和对于诗歌创作上的特殊价值。
从诗歌的创作上来看,传统诗论中所概括的寓情于景、以景托(衬)情和情景交融等手法,即是“意象”概念的运用,其中“情”即意,“景”即象。中国诗学向来重视“意”与“象”的关系,亦即“情”与“景”、“心”与“物”、“神”与“形”的关系,这也导致了我国古代诗人较少有人创作长篇叙事诗,而多追求炼意精干的短篇抒情、说理诗歌。在古代文论界,关于意象关系的论述比较多,如前面提到的孔子就“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言意矛盾指出“圣人立象以尽意”的理论,刘勰关于诗的构思提出“神与物游”(《文心雕龙·神思》)模式,还有谢榛的“景乃诗之媒”(《四溟诗话》);王夫之的“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姜斋诗话》)一直到王国维提出的“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等等。而对于象的选取,诗歌多取自大自然的景物,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关雎》)、“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楚辞·离骚》)、“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左思《咏史》)、“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隔牗风惊竹,开门雪满山”(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咏梅》)、“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马致远《天净沙·秋思》)等等,以及近人李叔同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等等,意象贯穿了中国诗歌的发展历史。
古诗中的山水风光
我认为,运用意象的作用,最具文学价值的应该是让读者见仁见智,对意象乃至作品做多重无尽的解读。
2.王维诗歌意象概括
王维之后的历朝历代文论界及诗歌创作者对王维诗歌中的意象多有研究和论述,不同时代、不同读者对其意象的切入也不尽相同,遵循韦爱萍教授的分类方式并加以充实,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为大漠、烽烟、落日、孤塞,集中出现在王维早期的作品中,主要表现的是边塞风光,体现出一种雄阔恢弘、苍凉悲壮的意境;一类为红豆、茱萸、红梅、青竹、雨,分散贯穿于王维的作品中,分别寄予和象征了友情、亲情、乡情等浓郁真挚的情感;一类为云、月、鸟、钟、花等,主要集中于王维中年以后的诗作中,被诗人赋予了禅机禅趣,体现了诗人对释家的深沉向往,和沉浸其中所得到的心灵宁静的享受;王维诗中还有一种比较特殊的意象——桃源,也是贯穿了他一生的创作,据统计在其诗作中先后出现 8次,透露出王维内心深处对美好的“世外桃源”绵延无尽的向往。
王维诗歌的禅意之象
1.禅学与诗歌
禅学是佛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它一方面以印度佛教的基本教义为出发点,一方面又以中国传统思维方式改造了它,最大程度地适应了中国士人阶层及普通百姓的文化心理需要,是佛教中国化的终极产物。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禅是中国人接触佛教大乘义后体认到自己心灵的深处而灿烂地发挥到哲学境界与艺术境界。”可以说,印度佛教传入中国进而演变为禅宗,已不仅仅作为佛学以哲学的姿态存在,而是作为一种文化以艺术的方式,与文学——尤其是中国的诗歌并行,二者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两支重要力量,同步发展。在禅与诗共同营造的文化时空中,禅是诗歌的内含境意,是诗人追寻“明心见性”的最高目标;诗歌是禅的外显表相,是佛心禅性的最佳表达方式。
一、禅意诗的概念与内容
(一)禅意诗的慨念
禅意诗即具有佛禅意味的诗歌,是指具有禅意禅趣,多用文士语、大众话阐示佛理的诗,也可以看做是禅诗的一部分,其特点是以禅入诗。自从佛教在汉末(明帝)之际从印度传入,这类诗就应运而生,因为不仅许多僧侣写禅诗,许多崇信佛教或对佛教产生兴趣的文人墨客也写禅诗。禅意诗创作的关键在于作者对外在世界的“妙悟”,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说: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论点即诗道在于妙悟,妙悟是写好诗的根本,孟浩然的学力远远低于韩愈,但孟浩然善于妙悟,所以他诗作的艺术成就却远在韩愈之上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