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孟浩然山水田园诗中的“淡”
作者:李玉新
来源:《文学教育下半月》2010年第02期
作者:李玉新
来源:《文学教育下半月》2010年第02期
孟浩然是继陶渊明之后,开盛唐山水田园诗风气之先的诗人。他大力写作田园、隐逸题材,用具体生活事件为基本素材来抒发冲淡的感情,他对田园自然美有着非凡的敏感,善于在最普通的农村景物和农村生活中挑选最富有诗意、最能表达情感的事物加以描写,并与自己的思想感情融合起来,故而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特,我认为,这种独特的艺术特就在于孟浩然对于“淡”韵的追求。
今人闻一多在《唐诗杂论》中曾这样评价孟浩然诗歌的艺术特点:“真孟浩然不是将诗紧紧地筑在一联或一句里,而是将它冲淡了,平均地分散在全篇中,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从孟诗朴实平淡的语言,纯真的情感,诗歌彩的清淡上,可以看出诗人对平淡的偏爱。明人胡应麟称孟诗为“淡”、“简淡”、“清空雅淡”(《诗薮·内编》卷四、卷五),实为中肯之论。如《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一诗,元代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三评价说:“此诗句句自然,无刻划之迹。
”清人黄生《唐诗摘钞》则评之曰:“全首俱以信口道出,笔尖几不着点墨。浅之至而深,淡之至而浓,老之至而媚。火候至此,并烹炼之迹俱化矣。王、孟并称,意尝不满于孟。若此作,吾何间然?结句系孟对故人语,觉一片真率款曲之意溢于言外。”也就是说,这种平淡实际上与“自然”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深到极致而复归于平淡,而非寡淡无味。清代大学者纪昀曾将王、孟诗作过这样的对比:“王、孟诗大段相近,而体格又自微别。王清而远,孟清而切。学王不成,流为空腔;学孟不成,流为浅语。如此诗之自然冲淡,初学遽躐等而效之,不为滑调不止也”(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
这种平淡,首先体现在孟诗的语言上。一是明白如话,没有什么难懂的句子。如《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只要是会识字的小孩都能明白什么意思。孟诗常从平字中见奇,真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妙(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含蓄》)。二是准确、通俗而又传神。如《过故人庄》中的“就”字即是典型一例。明人杨慎《升庵诗话》卷六曾记载说:“孟集有‘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之句,刻本脱一‘就’字,有拟补者,或作‘醉’,或作‘赏’,或作‘泛’,或作‘对’,皆不同,后得善本是“就’字,乃知其妙。”关于“就”字之妙,古代学者多有阐发。如清人朱之荆《增订唐诗摘钞》说:“‘就’字百思不到,若用‘看’字,便无味矣。”清人章燮《唐诗三百首注疏》卷四说:“通体清妙。末句‘就’字作意,而归于自然。”近人王文濡《历代诗
评注读本》解析更为精到:“实境实情,面面都到。末句‘就’字妙,谓不邀自就,则主人情重,自在言外。”三是创造性地暗用典故。孟诗中出现的典故,读者一般不会注意,但也不会出现理解上的障碍,照字面意思完全能够理解。如《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中的“鸡黍”出典于《论语·微子》中的“丈人止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把酒画桑麻”出于陶渊明的《归园田居》“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四是叠用名词,两名词之间不用联系词。意象与意象之间互摄,省去演绎性的陈述,虽然给人感觉平淡却形成诗歌艺术的“空白”,也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如“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宿建德江》“野旷”与“天”,“江清”与“月”两个意象之间没有连词,不存在着使动与被动关系,是两个并列的名词。
其次是诗歌的彩淡(以青、白为主)。宋人刘辰翁在比较韦应物与孟浩然二人的风格时说:“韦诗润者如石,孟诗如雪,虽淡无彩,不免有轻盈之态。”根据不完全统计,孟诗中带有“绿”、“青”、“翠”字出现四十多次,“白”字出现二十多次,外还有以淡景物的名称意象如“松”、“河”等近六十个青意象。此外浩然还有意的淡化和避免浓艳的彩,写到夕阳的时候常滤去霞光的彩,如“山光忽西落”(《夏日南亭怀辛大》)。
再次是诗歌中白描手法的运用。这种手法的运用虽然使诗意表面上显得平淡,但却使得
情感内蕴,全篇浑朴。今人姚奠中先生《唐宋绝句选注析》一书评价《春晓》一诗,就曾说到其中白描手法的巧妙运用:“这首诗,用白描手法,把寻常话语点缀入诗,不假雕琢,不尚工巧,很有—番风味。诗的主意是在‘不觉’,诗人正是在‘不觉’之中写出了“‘觉’。”
就像闻一多先生所说的那样,孟浩然不是将诗紧紧的筑在一联或一句里,而是将它冲淡了,平均的分散在全篇中。孟诗中虽然秀句少,抽出哪一句来看不会给人强烈的印象,但总是给人自然、平和、淡逸的感觉,这种感觉正缘于浩然诗歌给人的整体艺术感受——淡。如《夜归鹿门歌》:
山寺鸣钟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开照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夜来去。
诗人夜幕快降临了,在远处就听见山寺的钟声从江面上隐隐传来,世人都急忙往家赶,诗人却乘船回鹿门山。月亮升起来了,透过薄雾照在这一带的树林,这时候作者突然才发现到了庞公的隐居之所,那里无人来访,除了岩扉、松径,只有他自己独来独往。诗歌的情感冲淡在全诗的物象中。闻一多在谈到《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时候说“甚至淡到令你心中有没有诗歌”。这种淡,如扬雄所说“大味必淡,大音必稀”。再如《过故人庄》、《舟中晚望》、《晚泊
浔阳望香炉峰》等等,这种淡中有味,将感情冲淡至全诗的作品在孟诗中占有相当的篇目。
孟浩然诗歌的这种平淡风格的形成是有历史其渊源的。学者刘甲华的《河岳诗人孟浩然》一文中,曾将孟浩然诗歌艺术的来源分为三期:第一期,学汉魏西晋的古诗;第二期,学东晋宋齐梁的古体而间或采取近体诗的形式;第三期,融会古诗和近体诗,一方面采取汉魏六朝古诗的精华,一方面又旁摭隋唐新兴的近体诗的美点,于是成功了古体式的近体诗,其好处是:“古澹悠深,自然寄逸。”关于山水的古诗善于学习古人诗歌中优秀的表达技巧并进行自我创新是孟浩然诗歌创作的一大特。他借鉴陶渊明诗歌创作的经验,重视清新而浑然一体的感受,通过一系列的诗歌创作,以襄阳江村和本人为原型,经过艺术概括,成功地创造出一个幽雅、恬静的意境以及与此意境相协调的“风神散朗”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与此同时,孟浩然还在诗中常以阮籍、陶潜和东晋的名士名僧自喻或比喻友人,有意将陶渊明田园诗和晋宋山水诗中的自然观统一起来,寻求东晋文人在自然中领会的意趣。虽然孟浩然的诗歌缺少晋宋山水诗那种深刻的玄理思辨而基本上沿袭了初唐以来山水田园诗已经形成的以观赏为主的表现方式,但由于他善于融入个人在终生不达的生活经历中所体会出来的真趣,并且借平淡的语言和近乎白描的艺术手法加以表现,因而能兼取陶、谢之长,成功通过塑造典型的“淡逸”的隐士形象,不仅反映出田园中的盛世气象,同时也传达出中下层地主文人寻求人格的独立、内心的自由和崇尚真真挚淳朴之美的艺术理
想。
当然,孟浩然诗歌的这种平淡风格的形成也有其自身原因。按照闻一多先生的说法:“孟浩然是为隐居而隐居,为着一个浪漫的理想,为着对古人的一个神圣的默契而隐居”(闻一多:《孟浩然》),从离开长安到去世,孟浩然的精神世界有了一些变化。他对隐居的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到了精神的安顿处,那就是放弃功名的诱惑,在隐居家园中保持人格的纯洁。晚年孟浩然的超脱闲淡,都源于他内心悟到的一个“真”字,他要保持自己的真性情,与这个“真”字相比,世俗的荣华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这种精神境界正是他诗作要表现的对象。
李玉新,湖北大学附属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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