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型
【摘 要】丰子恺兼有漫画家和散文家两重身份,其漫画深受文学的影响,具有丰富的文学意蕴.他的漫画有的借用古诗词的意境表现现代生活,反映现代人的思想感情;有的与他的日常生活有密切关系,可与散文互相补充、互相阐发而相得益彰;还有的靠着画题的说明而发挥其效果.抒情性、写实性、画题的重要作用,是构成丰子恺漫画文学意蕴的三个重要因素,这些均得益于他深湛的中国传统文化修养.
【期刊名称】《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07(023)001
【总页数】7页(P80-86)
【关键词】丰子恺漫画;文学意蕴;抒情性;写实性;画题
【作 者】徐型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文学院,江苏,南通,226007
【正文语种】中 文
【中图分类】I207.65
丰子恺既是杰出的漫画家，又是优秀的散文家。相比而言，他作为漫画家的名声可能比他作为散文家的名声还要响亮些。然而他在1962年回顾自己四十年文艺生涯时却说：“综合看来，我对文学，兴趣特别浓厚。因此我的作画，也不免受了文学的影响。”[1]6卷497所以我们欣赏丰子恺的漫画时，千万不可忽视它的文学意蕴，这是丰子恺漫画区别于其它漫画的一个重要特。丰子恺散文
丰子恺具有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功底。他非常喜欢中国古典诗词，但又“觉得古人诗词，全篇都可爱的极少。我所爱的，往往只是一篇中的一段，或其一句。这一句我讽咏之不足，往往把它抄写在小纸条上，粘在座右，随时欣赏。 ”[1]4卷388这一段或一句的意境极易引起他的共鸣，“我读了 ‘想得故园今夜月，几人相忆在江楼’，便会设身处地地做了思念故园的人，或江楼相忆者之一，而无端地兴起离愁。又如读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便会想起许多的春花秋月，而无端地兴起惆怅。 ”[1]5卷468于是 “眼前会现出一个幻象来，若隐若现，如有如无。立刻提起笔来写，……只有寥寥数笔的轮廓，眉目都不全，但是颇能代表那个幻象，不要求加详了。”[1]4卷388他的一大批以古典诗词名句为题材的漫画就这样产生了。
友情是人的重要感情之一，丰子恺是一个笃于友情的人。1924年，朱自清和俞平伯把丰子恺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发表在《我们的七月》，后来郑振铎诠释这幅画说：“虽然是疏朗的几笔墨痕，画着一道卷上的芦帘，一个放在廊边的小桌，桌上是一把壶，几个杯，天上是一钩新月，我的情思却被他带到一个诗的仙境，我的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2]这段话十分恰当地表达了原画的内容和意境。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郑振铎还指出：“子恺不复写那首古词的情调而已”。却未加详细解释。原来这幅画的画题取自宋代词人谢逸的《千秋岁·夏景》，原词有“梅雨过，苹风起”，“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之句，写的是梅雨过后，苹风起处，歌余舞罢的情景。丰子恺只取其末两句的文字，而把意境改为朋友聚谈之后。我们看到的是，虽是夏夜，却天凉如水，夜深人静，芦帘高卷，一钩新月照着廊下小桌上的茶壶茶杯，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朋友已经散去，然而刚才欢声笑语，饮茶望月的情景似乎仍在目前，令人久久难忘。画面表达了丰子恺对友人深深的情意。而《今夜故人来
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画的是另一种情景：一个人站在梧桐树下，翘首远望，等待朋友的到来。夜深了，人和树在地上斜斜的影子已拖得很长了，月亮眼看要落下去了，老朋友究竟来不来呢？叫人费猜测。这类画题取自古典诗词的漫画很好地表现了这种一般画面难以表现的深厚友情。
中国古典诗词中，抒写少妇思念远方亲人的作品相当多，这些诗词往往写得情深意切，诗味浓郁。丰子恺根据这些诗词的意境，也画过不少漫画。《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画面上一位少妇推窗眺望大江，千帆过尽，并没有她正在等待的心上人的踪影。脉脉斜晖，悠悠江水，心上人何时回来呢？《燕归人未归》，又是春天了，一位少妇靠在栏杆前，头上杨柳依依，眼前燕子双飞，可是心上人却没有回来。《卧看牵牛织女星》，杜牧原诗《秋夕》从室内写到室外，丰子恺则把场景完全放在室内，烛光下，一位孤独的少妇斜倚在床上，眼望窗外天空中的牵牛织女星，想念着远方的亲人。
感叹时光的流逝，是中国古代文人常有的一种思想感情，也是古典诗词的重要主题之一。丰子恺漫画《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室内桌上一盆樱桃，门外探进几片肥大的芭蕉叶，一只蜻蜓在其间飞舞。又是一年的春末夏初，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桌上还有一个火柴盒，上面那支正在冒着袅袅青烟，越烧越短的香烟，不正是象征着那匆匆“抛人”而去的“流光”吗？
丰子恺还有其它许多以古诗词句为题的漫画。这些画的共同特点，就是画题虽取自古典诗词，画面表现的却是现代生活。对这一点，曾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当《无言独上西楼》发表在《文学周报》上时，有人批评道：“这人是李后主，应该穿古装，你怎么画成穿大褂？”丰子恺回答说：“我不是作历史画，也不为李后主词作插图，我是描写读李词后所得体感的。我是现代人，我的体感当然作现代相。”[1]4卷389又有人见了《贫贱江头自浣纱》表示诧异：“此西施也，应作古装，今子易以断发旗袍，其误甚矣。”丰子恺回答说：“颜如玉而沦落于贫贱者，古往今来不可胜数，岂止西施一人哉？我见现代亦有其人，故作此图。”并进一步批评对方：“君知其一而不知其他，所谓泥古不化者也，岂足与言艺术哉？”[1]4卷258
这里反映出丰子恺的一个基本的艺术观：艺术应当反映现实生活。丰子恺认为：“绘画是以时代精神与文化为背景的，是一时代的人的人生观、自然观、世界观的表现，是画家的思想、人格的表现。”[1]1卷317而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画，人物必须古装古风，器物必须古古香，画家自己生活环境中的状态一概没有入画的资格。针对这种现象，丰子恺有过多次批评：“绘画既是用形状彩为材料而发表思想感情的艺术，目前的现象，应该都可以入画。为什么现在的中国画专写古代社会的现象，而不写现代社会的现象呢？”[1]2卷613“‘泥古’已变成中国画的结习，……这样地因袭传统，泥古不化，实在可笑。”[1]4卷246他指出出现这
种现象的原因不仅在于这些作者“缺乏真正的艺术心眼，没有能力在实际的人生自然中发现美景，于是只得抄袭古人，或好奇以为高，立异以为贵”，而且在于其人格中的缺陷：“艺术与人生密切关联，故在画面上泥古装雅的画家，其人格也就病废。”[1]4卷248所以他的以古典诗词佳句为题的漫画，没有变成古诗词句的图解，而是“不问唐宋人句，概用现代表现”[1]4卷248。要做到这一点是不容易的。叶圣陶指出：“诗词是古代人写的，画得再好，终究是古代人的思想感情。‘旧瓶’固然可以装‘新酒’，那可不是容易的事，弄得不好就会落入旧的窠臼。”[3]5丰子恺既能深入领会古典诗词的意境，又能认真观察周围的现实生活，出古今相通之处，画题虽然取自古典诗词，画面却都是现代的人和事，表达的是由古诗词引起的现代人的思想感情，所以决没有落入旧的窠臼的弊病。前述《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固然是一个适例，最典型的还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画题取自柳永词《雨霖铃》，原意是写一对恋人在秋雨后的傍晚分别，登舟时想象今宵酒醒后的凄凉冷落情景，然而丰子恺的画面上却是晓风中，柳树旁，残月下，水田里，两个农民正弯腰劳作，与原词的意境完全不同了。丰子恺借用古诗词的意境，又不局限于古诗词的意境，而是加以创造性的发展和改造，用以表现现代生活和现代人的思想感情。他把这类漫画叫做“古诗新画”，这才是真正的“旧瓶装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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