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词《永遇乐·落⽇熔⾦》赏析
李清照词《永遇乐·落⽇熔⾦》赏析
  【落⽇熔⾦,暮云合璧。】
  [译⽂] 落⽇仿佛熔化的⾦⼦⼀样灿烂,傍晚的云彩在太阳的余辉照耀下飘荡在空中,也像⽟璧⼀样光彩夺⽬。
  永遇乐〔南宋〕李清照
  落⽇⾦,暮云合璧,⼈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许。元宵佳节
  融和天⽓,次第岂⽆风⾬。来相召、⾹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
  悴,风霜,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底下,听⼈笑语。
  【作品赏】
  《永遇乐》是李清照晚年避难江南时的作品,写她在⼀次元宵节时的感受。李清照是宋代⼀位杰出的⼥作家(本刊第⼀期对她的⽣平有过简要的介绍),她的早年⽣活⽐较舒适,作品也多写婚后的⽣活,尤其是同她丈夫赵明诚短期分离时的“离愁别苦”,这些作品感情真挚,形式优美,风格清新,语⾔⾃然,有较⾼的艺术成就。内容则⼤都局限在个⼈感情的⼩圈⼦⾥,缺乏深厚的社会内容。到她四⼗四岁时,⾦兵⼊侵,宋室南渡,她同赵明诚⼀起仓皇南逃,不久明诚因病逝世,她便只得只⾝流亡,既遭到国破家亡之痛,⼜⾝受颠沛流离之苦。这就使得她后期的作品渗透了深沉的故国之思。这种感情,在诗⽂中表达得⽐较直率,如《上枢密韩公、⼯部尚书胡公》中的“⼦孙南渡今⼏年,飘流遂与流⼈伍。欲将⾎泪寄⼭河,去洒青州⼀抔⼟”;⼜如《打马赋》的“乱辞”中的“佛狸定见卯年死,贵贱纷纷尚流徙,满眼及?⽿,时危安得真致此”等等。⽽在词中则表达得⽐较含蓄委婉。《永遇乐》便是其中颇负盛名的⼀⾸。
  词的上⽚写元宵佳节寓居异乡的悲凉⼼情,着重对⽐客观现实的欢快和她主观⼼情的凄凉。起始⼆句“落⽇熔⾦,暮云合璧”,写晚晴,正是度节⽇的好天⽓,意境开阔,⾊彩绚丽。紧接“⼈在何处”四字,点出⾃⼰的处境:飘泊异乡,⽆家可归,同吉⽇良⾠形成鲜明对照。(这⾥的“⼈”,有的评论者认为指李清照所怀念的亲⼈,从⽂意上看,似不如指作者⾃⼰为好。)前三句写当时的天⽓,次三句写当时的季节,“染柳烟浓,吹梅笛怨”,点出时令是初春。上句从视觉着眼,写早春时节初⽣细柳被淡烟笼罩。下句从听觉落笔,通过笛声传来的哀怨曲调,联想到“砌下落梅如雪乱”的初春景⾊。四处充满春意,景⾊
宜⼈,但在词⼈看来,毕竟“春意知⼏许”,还远不是很浓郁的。虽是“元宵佳节”,“融和天⽓”,可是这些年来国事的变化,⾝世的坎坷,使得⼥词⼈产⽣了“物是⼈⾮”、“好景不常”之感。所以在“融和天⽓”之后,⽴即指出“次第岂⽆风⾬”的可能,在淡淡的春意中⼜掺进了浓浓的隐忧。以上三⼩节结构相类,都是两个四字句,是实写,写客观景⾊的宜⼈,紧接着⼀个问句,反衬出主观的不同感受。归结到本篇的主题:⾝逢佳节,天⽓虽好,却⽆⼼赏玩。因此,虽然有“酒朋诗侣”⽤“⾹车宝马”来邀请她去观灯赏⽉,也只好婉⾔辞谢了。表⾯上的理由是怕碰上“风⾬”,实际是国难当前,早已失去了赏灯玩⽉的⼼情。如果是在太平盛世的当年,情况就⼤不相同了。这样,诗⼈很⾃然地转到当年汴京欢度节⽇的回忆上来。
  词的下⽚着重⽤作者南渡前在汴京过元宵佳节的欢乐⼼情,来同当前的凄凉景象作对⽐。“中州”指
北宋都城汴京,即今河南省开封市;“三五”,指正⽉⼗五⽇,即元宵节。当时宋王朝为了点缀太平,在元宵节极尽铺张之能事。据《⼤宋宣和遗事》记载,“从腊⽉初⼀直点灯到正⽉⼗六⽇”,真是“家家灯⽕,处处管弦”。其中提到宣和六年正⽉⼗四⽇夜的景象:“京师民有似云浪,尽头上带着⽟梅、雪柳、闹⼉,直到⼭看灯。”孟元⽼《东京梦华录》“正⽉⼗六⽇”条也有类似的记载。这⾸词⾥的“铺翠冠⼉,⾦雪柳,簇带争济楚”,写的正是作者当年同“闺门”⼥伴,⼼情愉快,盛装出游的情景。全是写实,并⾮虚构。可是,好景不常,⾦兵⼊侵,⾃⼰只落得飘流异地。如今⼈⽼了,憔悴了,⽩发蓬乱,虽⼜值佳节,⼜哪还有⼼思出外游赏呢?“不如向,帘⼉底下,听⼈笑语”,更反衬出词⼈伤感孤凄的⼼境。
  李清照是⼀个热爱⽣活的⼈,她的作品中曾经写到过她早年⽣活中欢乐的⼀⾯,如《点绛唇》写她少⼥时代荡秋千为戏,《如梦令》“常记溪亭⽇暮”写她泛⾈流连忘返,等等。从中可以看到⼀个性格爽朗、感情奔放的⼥性。但是,曾⼏何时,夫死之悲,亡国之痛,接踵⽽⾄,使得她的⼼情起了巨⼤的变化,以⾄她“试灯⽆意思,踏雪莫⼼情”(《临江仙》)。“双溪春尚好”,她也不愿去泛⾈;虽值元宵佳节,⼜值“融和天⽓”,她也⽆⼼去观灯。不仅如此,她还是个关⼼国家⼤事、⼒主抗⾦的爱国志⼠。⽽当时的南宋王朝,妥协投降,苟且偷安,偏居东南⼀隅,⼀味寻欢作乐。从吴⾃牧《梦粱录》、周密《武林旧事》等书关于临安过元宵节的描写,可以看出,“⼤率仿宣和盛际,愈加精妙”(《武林旧事》:“元⼣”条)。林升的♀临安邸》⼀诗:“⼭外青⼭楼外楼,西湖歌舞⼏时休。暖风薰得游⼈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写出了南宋时期统治阶级荒淫逸乐的⽣活以及⼴⼤⼈民对之不满的情绪。⾯对这样的现实,我们忧国伤时的⼥诗⼈,⼜安得⽽不愤、不忧⼼忡仲呢。因此,那些“酒朋诗侣”驾着“⾹车宝马”“来相召”,被她婉⾔谢绝了;⽽她躲到帘⼉底下听到的仍然是游⼈的笑语。这⾥,在平淡的词句后⾯,既有⽤当年汴京华来反衬的今昔盛衰之感,⼜有⽤当前游⼈笑语来对⽐的⼈我苦乐之别,⽽在这种反衬对⽐之中,渗透着作者深沉的故国之思,赋予了这⾸词以深刻的社会意义。南宋末年爱国词⼈刘⾠翁读了这⾸
词,“为之涕下”,并按照它的调⼦填了⼀⾸具有强烈爱国情调的词,⾜见李易安的这⾸词的感⼈之深。  这⾸词不仅情感真切动⼈,语⾔也很质朴⾃然。张端义在《贵⽿集》中说:“易安居⼠,南渡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云:‘落⽇熔⾦,暮云合璧’,已⾃⼯致。⾄于‘染柳烟农,吹梅笛怨,春
意知⼏许’?⽓象更好。后叠云:‘于今憔悴,风雾,怕见夜间出去。’皆以寻常语度⼊⾳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妙者难。⼭⾕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从上⾯的'分看来,这个评语还是⽐较切合实际的。
如梦令赏析  吴安(梅)先⽣在《词学通论》中说:“⼤抵易安诸作,能疏俊⽽少沈着。即如《永遇乐》元宵词,⼈咸谓绝佳;此事感怀京洛,须有沉痛语⽅佳。词中如‘于今憔悴,风雾,怕向花间重去’,固是佳语,⽽上下⽂皆不称。上云‘铺翠冠⼉,⾦雪柳,簇带争济楚’;下云‘不如向帘⼉底下,听⼈笑语’,皆太质率,明者⾃能辨之。”我们认为,吴⽒对李清照这⾸词的评语是不够公允的。相反,作者在这⾸词的下⽚中,⽆论是⽤当年在汴京赏灯过节来作今昔对⽐也好,还是⽤今天的游⼈的欢乐来反衬⾃⼰的处境也好,都能更好地刻划出诗⼈当前的凄凉⼼情。真是语似平淡⽽实沉痛已极。
  【鉴赏】
  这⾸词是李清照晚年流落南⽅杭州,逢元宵节时的感旧之作。据张端义《贵⽿集》卷上记载,李清照“易安居⼠李⽒,赵明诚之妻。《⾦⽯录》亦笔削其间。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词云:……”词中写了元宵节的今昔对照,“怀京洛旧事”,⾮仅可见⾃⼰的孤寂之情,⽽且可见对国家命运的盛衰之感,据记载,南宋末的爱国词⼈刘⾠翁就是诵其词⽽深得其今昔之感,依其声⽽作的。
  在这⾸词中,李清照通过对中州盛⽇元宵佳节热闹景象和欢乐⽣活的回忆,与当前节⽇悲凉境遇和寂寞⼼情相对⽐,显⽰出⾃⼰⽣活环境的变化,流露出⼀种饱经忧患,今不如昔的感受以及对故国和故⼈的怀念之情。
  这⾸词的艺术特⾊与李清照的沧桑之感相对应,词中运⽤了对⽐的⼿法。上阕主要描写了今⽇元宵佳节,虽然是天⽓融和,但李清照⼼情凄苦,多年以来颠沛流离的境遇和深重的国破家亡的忧愁风⾬,岂有陪伴朋友去观灯赏景的游兴呢?
  在上阕中,李清照先写元宵之⽇的⼊暮景⾊,⼣阳之光犹如熔⾦之状,暮云弥漫,犹如壁⽟相合,“落⽇熔⾦,暮云合壁”⼆句预⽰着⼀个可以尽情观灯的元宵之夜,但“⼈在何处?”⼀问,使忧患余⽣,漂泊他乡之感顿⽣,形成了景⾊与⼼情的强烈反差。接着“染柳烟浓,吹梅笛怨”⼆句可见早春已经降临,可“春意知⼏许?”⼀问,则⼜见暮年孤寂的⼼境中,实在是春意⽆多啊!“元宵佳节,融和天⽓”⼆句,明说天⽓之好,可是“次第岂⽆风⾬?”则⾮仅在对⽐中担⼼风云突变,甚⾄隐寓世事难测了。“相召”⽽⼜“相谢”,热闹之中⾃⽢寂寞。
  在这⾸词的艺术特⾊中,下阕是更加明显的对照。下阕主要描写了回忆北宋汴京元宵佳节的盛况。妇⼥们戴上镶着翡翠的帽⼉,插着⽤⾦钱丝所制的迎春雪柳,精⼼打扮,结伴观灯,甚是热闹。最后⼜写现实:⽽今国事⽇⾮,⾃⼰已是垂暮之年,更⽆⼼梳洗打扮,懒得去灯前⽉下观赏游玩。
  在下阕中,李清照描写⾃⼰在汴京盛时,⾃⼰是有⾝份的⼥⼦,“闺门多暇”⽽喜应景,但是如今地位却⼀落千丈,虽然仍然是富家内眷“⾹车宝马”的相召,有“酒朋诗侣”的相邀,但“帘⼉底下,听⼈笑语”,⾃⾮昔⽇的贵邸深院,丈夫去世多年,潦倒不堪,难免深感凄凉⽽⽆雅兴了。以上种种对⽐,使李清照的凄凉愁怨显得更加具体可感。
  这⾸词通过强烈⽽鲜明的对⽐,将李清照半世飘零、⾝⽼他乡的满腹⾟酸,以及对故国沦亡的哀伤和沉痛悲戚的感情,表现得曲折婉转、回肠荡⽓。因此南宋末年的刘⾠翁在《永遇乐》词序中云:“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堪。”由此可见,此词的影响之⼤,感⼈之深矣。
  宋词咏节序之作,多为应时应景。⽽李清照的这⾸词却以真情实感,哀乐衷其性,虑叹与乎情,此词虽然低沉了些,但表达却极其“真实”。这⾸词的语⾔也不是尽⼒去织绣,开头的对句可见⼯致,“染柳烟浓,吹梅笛怨”⼆句,颇有⽓象,⽽“次第岂⽆风⾬”、“记得偏重三五”、“簇带争济楚”、“怕见夜间出去”等句,“如今憔悴,风霜”直⾄结尾数句,不避⽅⾔俗语,如叙家常,平淡却⼊律,通俗⾮庸陋,这在宋词中是别具⼀格的,这也是李清照写这⾸词的成功之处。
  下⾯我就⽤沈谦《填词杂说》中对李清照的⼀句评价来结束我这篇浅⽂字:“男中李后主,⼥中李易安,极是当⾏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