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琐忆】张发奎第⼀次顶撞⾦仁燮师长
第⼀次顶撞⾦仁燮师长
张发奎
我⼆⼗多年军旅⽣涯中，得遇很多好⾸长、好战友、好同事、好兄弟。我点点滴滴的成长、进步，与他们的教导、⿎励、影响、陪伴息息相关。敬重他们，感恩他们，是我⼀贯秉持的⼈⽣态度和坚定不移的⾏为准则。平时如此，战时尤甚。
左起：413团政委张以明、138师政委王树学、138师师长⾦仁燮、413团团长张发奎
我们413团指战员，⽆论是平时还是战时，执⾏上级命令绝对做到了坚决、彻底、不打折扣。我所在的济南军区46军138师，属于甲种师编制。带领138师参加防御作战的师长，是我敬重的⾦仁燮。
⾦师长是吉林龙井市⼈，朝鲜族。1939年出⽣，1958年⼊伍，历任参谋、科长、团参谋长、处长、师参谋长，师长。战后历任副军长、北京军区副参谋长、天津警备区司令员、成都军区参谋长、成都军区副司令员等职务，是⼀位优秀的军事指挥员。
⾦师长有着朝鲜族男⼈鲜明特⾊：尊礼重教，⾏为规范，思维敏捷，意志坚定，⾔⾏儒雅，性格刚烈。我佩服⼀⾝正⽓的⼈，⾦师长就是⼀⾝正⽓；我敬服顾全⼤局的⼈，⾦师长就是顾全⼤局。⾦师长⽤他的⼈格魅⼒征服了我，让我⽆论是在⼭东景芝营房还是在云南⽼⼭前线，都对他⾔听计从。
可是，在我们413团即将结束轮战的时候，我却第⼀次顶撞了他。
1986年4⽉初，我和张以明政委接到师指值班室打来的电话。电话内容只有⼀个：⾦仁燮师长带领前来见习的136师副师长席科茹到413团检查⼯作，请张团长、张政委在芭蕉坪基本指挥所等候。
我和张政委接到电话，赶紧尽⼼尽⼒做好接待准备。⼀个多⼩时以后，⾦师长和席副师长来到芭蕉坪基指。我和张政委迎着两位⾸长敬礼，两位⾸长和我们亲切握⼿。⼀切都是那样地真诚友好，⼀切都是那
样地喜⽓洋洋。
团长张发奎
我和张政委把两位⾸长礼让进芭蕉坪指挥所作战值班室，分别落座在简易桌⼦两侧的折叠椅上。我和张政委坐在⼀侧，端端正正地对着⾦师长和席副师长，拉开认真汇报⼯作、认真听取指⽰的架势。
⾦师长、席副师长坐下来以后，先是简单谈了⼀些别的问题。我和张政委不知道⾦师长、席副师长前来413团的⽬的，漫⽆边际也没有地⽅猜去。但是，我们不着急。我们都熟悉⾦师长，了解他的⼯作作风。他做事认真执着，遇事雷厉风⾏。没有事情绝对不会到处闲逛，给下级施加压⼒、增添⿇烦。只要我们耐⼼等待，⽤不了多久⾦师长就会和盘托出此⾏⽬的。
果不其然，10分钟以后⾦师长开⼝了：“张团长，部队快要撤出阵地了。在撤出之前，你们团再最后拔⼀次敌⼈的据点怎么样？”
我⼀听就懵了：啥？出击拔点？出击拔点作战⽐起阵地防御作战，伤亡概率要⼤得多啊！我们413团指战员，没有⼀个贪⽣怕死，没有⼀个畏战不前。如果战⽃需要，我和张政委都会带头往上冲。
贪⽣怕死，没有⼀个畏战不前。如果战⽃需要，我和张政委都会带头往上冲。
可是，现在的战场局势已经发⽣了根本性变化。敌⼈被我们打怕了、打服了，整个⽼⼭战区处于基本稳定状态。⽽且，⼀线⼲部战⼠经过艰难困苦的11个⽉坚守、战⽃，已经⾮常⾟苦。即将结束轮战、撤下
阵地的消息已经在部队传开，这个时候再实施出击拔点作战，显然是不太合适啊！
我没有想到，⾦师长会给我出这么⼤的⼀个难题。我更知道⾦师长决定让413团来完成这个任务，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是对413团最⼤的信任。⾦师长期望我们胜利完成出击拔点作战任务，打出我138师的威风，给兄弟部队⼀个临阵观摩、增长经验的机会。
政委张以明（左）、团长张发奎（右）
但是，我413团的⼀线指战员们怎么办？我怎么忍⼼让他们在胜利的曙光⾥再⼀次⾯对鲜⾎和伤亡？如果有⼀点点⼉可能性，我都会逃避⾦师长这句问话。我不愿意让⾦师长失望，我从来就没有让⾦师长失望过！
军旅生涯我处于两难之地：怎么办？怎么办？我是413团团长，⼀副重担两头挑。对⾸长负责，也是我应尽的义务。⾦师长既然点名问到我，我就必须表明我的态度。如果顾此失彼成为定势，我就得做出抉择。
我看着⾦师长的眼睛，诚恳地说：“师长，如果您是在征求意见，那我就要讲真话，讲⼼⾥话。”
⾦师长说：“你讲吧。”
我直截了当地说：“不⾏，我不同意再拔点了。”
⾦师长问：“为什么？”
我说：“部队还有20多天就要撤出阵地，现在全团⼲部战⼠归⼼似箭。⼤家都在期盼着平安回家，和⽗母、⽼婆、孩⼦团聚。这样的情绪之下，是不适合再组织实施拔点作战了。如果是作战初期或中期，拔⼏个点都可以。现在不⾏，时间来不及了！拔点作战最少要准备⼀个⽉，要安排抵近侦察，要进⾏沙盘
推演，要组织反复演练。还要进⾏⽕⼒侦察，组织步炮协同，确定拔点作战敌⼈的数量，进⾏弹药储存等⼀系列准备活动。我军历来不打⽆把握之仗，守必坚、出必胜。出击拔点作战是要⼀举端掉敌⼈盘踞的据点，以⼩的代价换取⼤的胜利。短短20天时间仓促开战，拔掉敌⼈的据点没有任何问题。我唯⼀担⼼的是部队伤亡较⼤，这个结果不可避免。我不想在撤出阵地之前，贸然拿⼲部战⼠的⽣命做
没有任何问题。我唯⼀担⼼的是部队伤亡较⼤，这个结果不可避免。我不想在撤出阵地之前，贸然拿⼲部战⼠的⽣命做赌注。如果师长不是征求意见，⽽是下达作战命令，我413团坚决执⾏，毫不含糊。⽽且，保证完成任务！但是，您要是征求意见，这就是我的⼼⾥话。”
我的⼀番话说出⼝，⾦师长愣了，席科茹副师长也愣了。⾦师长⼼⾥肯定在想：“张发奎不是这个样⼦啊！他从来是⼀个听话的指挥员，执⾏命令坚决彻底不打折扣。今天怎么反常了？”
团长张发奎在芭蕉坪基本指挥所
⾦师长是⼀个知兵、懂兵、了解兵的优秀指挥员，138师千军万马在他⼼⾥就是⼀盘运⾏着的棋局。他知道我此⾔⼀出，⼼意已决。再与我废话，已经没有多⼤意义。
他转头看向张政委，问：“你的看法呢？”
张政委毫不含糊地说：“我同意张团长的意见。现在⼲部战⼠确实归⼼似箭，从⼼理状态上看，这个时候不适合再进⾏出击拔点作战。”
我和张政委的意见，不谋⽽合！我们在师⾥没有“内线”，根本不知道⾦师长今天来的意图。我们俩既没有事先打探消息，也没有提前统⼀思想。但是，类似此种“顺⽔放⽵排博浪肩并肩”的事情，⼏乎贯穿了我们朝⼣相处的分分秒秒。好像灵魂附体，仿佛伯⽛⼦期。⼼思相同，想法⼀致，相互懂得，彼此理解。最重要的⼀点是，我们在关键时刻都会给予对⽅坚决⽀持！
我和张政委是第138师⿍⿍有名、敢说敢⼲的搭档，⼈送雅号“⼆张”。⾦师长以严肃、严厉、严格、严谨闻名全师，没有⼈胆敢忤逆不怒⾃威的他。我是性格直爽之⼈，打⼼⾥⾮常敬佩⾦师长。对⾦师长的指⽰和要求，我从来都是⾔听计从，没有反驳过只⾔⽚语。
但是，这⼀次⾯临的问题，绝对不允许我打马虎眼，更不允许我得过且过。我必须站在413团的⾓度，说出⾃⼰的真实想法。我眼看着⾦师长脸⾊沉下来，⼼如⼑割。我知道我的这个态度，对满怀希望的⾦
师长意味着什么。尤其是，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还⾯对着136师席科茹。就算是⼀个家长被家庭成员当众撅了⾯⼦，也要对其家法伺候。况且我是在战场上，当着前来见习的兄弟部队副师长的⾯否定了师长的作战计划。我这是什么⾏为？我这是抗命不遵啊！战场有战场的纪律约束，战场有战场的执⾏标准。就凭我此⾔此⾏，⾦师长撤我的职、关我的禁闭，我都没有话说。
团长张发奎（左⼀）、师长⾦仁燮（左⼆）、政委张以明（右⼀）陪同总部⾸长视察
我知道，我太让⾦师长失望了！他刚刚来到芭蕉坪基指，是和颜悦⾊眉开眼笑的。听了我和张政委表态以后，脸⾊沉下来寒意四射。我不由⾃主地挺直⾝⼦，做好承受雷霆重击的精神准备。
⾦师长神情严峻冰冷，却没有发⽕。我和张政委向他坦陈了内⼼真实想法以后，他凝神思考了不长的⼀段时间。我和张政委都了解⾦师长，⾦师长⾻⼦⾥⾯也是暖男⼀枚。他知道我们带着部队顶在⼀线作战不容易，也知道我们是对部队、对上级没有私⼼杂念、坚决认真负责的⼈。虽然我们的想法不如他意，他却没有以⾸长的权威对我们施以重压。
我和张政委对136师席科茹副师长也很熟悉，他的⾯部表情明确⽆误地向我们施放内⼼所想：“⼆张”是真敢啊！竟然在⾦师长⾯前卟卟愣愣的，就不怕⽼⾦铁腕治军“解决”了他们？
⾦师长的的确确是⼀位有涵养、有丘壑的优秀指挥员，满腔怒⽓溢到脸上，只是神情严峻、冰冷⽽已。⾃问如果换作是我，⼤概⼜要祭出“张⽒标配”，喊出⼀嗓⼦“我毙了你”！
⾦师长的愤怒，时过境迁之后我体会得越来越深。您想啊，整个⽼⼭战区都承认138师打得好。护犊⼦的⾦师长到处表扬138师各部队服从命令、英勇善战，恨不能让所有的上级部门把138师指战员看在眼⾥、记在⼼上。
如今，他带着兄弟部队见习副师长前来413团，明显带有检阅部队战场风貌、展⽰部队作战实⼒的意味⼉。让我迎头给噎了回去，打乱构想、搅乱计划。他能够⾼兴，那才是太阳从西⾯出来了！
轮战，⾦师长下达作战命令都是不容置疑。这⼀次给⾜了413团⾯⼦，亲⾃赶到芭蕉坪基指协商，却让“⼆张”给来了⼀个砸锅倒灶。这俩⼈也没谁了！即使是⾸长以探讨的⼝⽓商量作战事宜，也不应该回绝得⼲脆利索啊！智商情商有没有啊？谈话技巧会不会啊？这“⼆张”，也太不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