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8月,因“”而推迟毕业的我们吉林大学中文系67届毕业生,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分配的通知;我和班里三位同学被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先到38军报到,当兵锻炼一年,再行安排。
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当兵,是我的夙愿。1950年,我在七八岁的时候,入朝作战的志愿军经过我的家乡,曾在我家住过;1953年,志愿军凯旋回国,又在我家号了房子,一住就是半年。他们在南山下盖营房,给村里修马路,平时还帮助挑水、扫院子,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他们待我如同是自己的小弟弟。有一个小战士,也就十五六岁,我喊他大哥哥。母亲告诉我:“叫解放军叔叔。”从此,“解放军叔叔”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专用名词,我见到军人,不论年岁大小,一律如此称呼。现在,我就要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了,将有人喊我“解放军叔叔”了,我怎能不激动?在全国学习解放军的年代,由一个一变而成解放军战士,是无法比拟的荣耀。
回大连普兰店老家告别父母,我便踏上赴38军的征程。金秋九月,阳光灿烂。我和同伴在北京南、保定北的一个叫高碑店的小镇下车,这里是38军112师的驻地。下车后,立刻听到不绝于耳的“豆腐丝儿,豆腐丝儿”的叫卖声。卖者一边喊,一边用手指捋着一把把切成缨穗似的豆腐皮儿。一打听,高碑店是雄县(今雄安新区)的县城,豆腐丝儿是当地的特产。每当火车路过,周遭的农民们便蜂拥而至,在车站内外提篮叫卖。这时,我不禁哼起《红灯记》里李玉和的那段唱词:“提篮叫卖拾煤渣……”出了车站,问小贩部队驻地在哪里,小贩儿说:“离这儿十多里呢,坐我的二等(自行车)去吧,一元钱。”我和同伴
儿一商量:“行!”就坐上车,很顺利地到了师部。但新兵连并不在师部,而在离师部几十里的松林店。那里的334团是红军团。丁师长对我们说:“到红军团去,当红军战士,做红军的接班人。”丁师长讲话干脆利落,很有水平,不愧为英雄部队的师级指挥员。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结束,来自全国各高校的20多名学员,又回到师部附近的炮团,下连当兵,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在这一年中,我处处向战士看齐,脏活累活抢着干,半年就入了党,还被评为“五好战士”。到了年底,总政“”烈火正炽,还乱着呢,就把我们这些学生兵交给北京军区分配。我有幸分到了天津66军,下到炮团指挥连代职副指导员,半年后,被召回军政治部宣传处待职。
等待中,干部处袁家宗副处长通知我:先到军“五·七”展览办公室帮助写解说词,完成任务后回政治部。这时已是1970年年底,到1971年6月,展览结束,我的写解说词的任务完成了。负责展览的是军后勤部,军后勤部张育民看我挺顺眼,便跟干部处说,后勤部没有一个写材料的,要留我到后勤部当干事。干部处征求我的意见,我未假思索,便答应了。后来有人对我说,你应该留在军政治部。军政治部发展空间大,后勤部政治处只管后直几个连队,英雄无用武之地。我说,有本事哪里都有饭吃。我自信我的写作能力,不在别人之下,当不当官无所谓。于是,我便成为66军后勤部的一员了。
1971年4月,我还没有正式到部里上班,《天津日报》发表了我的一首短诗《夜读》,写一位老红军战士认真读《选集》的情景。
我的军旅生涯
文/颜廷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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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展览办公室的同志张俊全(参谋)、席炳武(助理)都说我写的是时任军后勤部副部长的老红军姜云清,担任展览解说员的李恒(之女)、贺小风(贺敬之之女),则戏称我为诗人了。也许正是这些因素,促使张育民部长认定我是一个写家,把我要到后勤部来。任职之后,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写总结,写报告,写发言稿,写批判文章……几乎都是我的事。就这样,我在后勤部一干就是15年,直到1985年转业才离开。
在后勤部,我当干事十年。一直是22级。同办公室的60年入伍的张干事风趣地说:“当兵十来年,只长胡子不涨钱。”我觉得很实在。民间的顺口溜都是历史真实的写照。直到1981年,我的工资才涨到21级,职务由干事升任副处。只是由政治干部转为军事干部,调我到战勤处任副处长,我有点儿为难。我不是干军事的材料啊!这时张育民部长已升任军区后勤部副部长,新上任的苏庆玉部长对我说,先干一段,再上北京解放军后勤学院学习半年,回来还准备让你主持战勤处的工作(转正处)呢。实际情况是,
我上后勤学院学习,报到后查体不合格,人家给退回来了。不得已而求其次,我只好转业地方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感觉,66军对我这个穿军装的书生,已经仁至义尽,我没有当官的命,不能怨天尤人。
从军18年,我没有虚度光阴。我自认我与古代的文人墨客差不多,从军不过是做将军麾下的参军、书记之类的文职官员。有道是投笔从戎,实际是从戎而不投笔。平常的工作中,上班,我兢兢业业地写上呈下达的报告、指示,写讲话稿、经验总结、典型材料;下班,就是我的自由天地,写诗、散文、评论,任笔尖纵横驰骋,让想象海阔天空。好在部队并不限制和干预,反而惜才如金,爱护备至。在38军当兵锻炼时,我因为在《战友报》上发表了一首小诗,就在团宣传股一干就是半年,锻炼结束分配时,师宣传科还要留我任职。在66军,有两位军长把我招至麾下,为之舞文弄墨,写大块文章。
第一位军长是刘政。1974年,主席发起了批林批孔批水浒的运动。刘政不甘寂寞,也紧跟形势,在军通讯站搞了个“战士学习著作,研究中国农民战争史”试点。我和司令部的程秋生参谋因为平时爱写些小文章登在报纸上,被点名参加工作组的工作。实际上,是我们写出文章,以战士的名义发言或发表。我根据关于批水浒的指示,写成《黄巢起义中的两条路线斗争》一文,被总参《军事学术》杂志刊用;程秋生写了一篇关于加强革命团结的论文,在《人民日报》发表。由此,通讯站战士研究农民战争史便窗户眼儿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刘政军长非常高兴。在此之际,《解放军报》又约我写了篇对《小靳庄诗歌选》的评论,发在报纸第三版的显著位置。这让军长对我格外的垂青。之后的岁月,
他甚至让我和郭戈等人为他执笔写批判林彪的“诗报告”,最后终于因为我等的才力不及,任务没有完成。1976年唐山大地震,66军全军将士以最快的速度奔赴灾区,餐风饮露,徒手救人,谱写了人民军队为人民的壮丽史诗。9月,军召开抗震救灾庆功表彰大会,刘政点名让我写“给的致敬电”。9月9日,逝世,此项任务才取消。1985年,我转业到百花文艺出版社。刘政军长已离休在家,但他没有忘记我。有一次,他给《解放军报》写了一篇稿,最后非得让我为之修改定稿。我把改后的文字送他审定,他看完后大加赞赏,对他的夫人说:“改得好。不愧为总编辑,大手笔。”我赶忙纠正说:“过誉了。我转业到百花,是一般的编辑。”又有一次,他为了让我为他写当年“大比武”的专著,专程到出版社,到社长郑法清,说:“我想请小颜帮我写一篇大文章,能请假吗?”社长很敬重他,跟他说了许多困难,大意是现在是市场经济,出版社自负盈亏,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挣钱自己花,不上班就没工资。刘政听了,很理解,对社长说:“我和小颜是战友,这个问题好解决。”我说:“军长,我永远是你手下的兵,你的话就是命令。我业余时间干吧。”
第二位军长是阎同茂。他是刘政退下来后,从63军军长位置上平调过来的。按道理讲,后勤部一个小小的副处长,很难与军长有什么联系。但事有凑巧,1983年,总后洪学智部长来我部柏各庄农场调研,阎军长陪同。调研结束后,洪部长交给阎同茂一个任务:以柏各庄的事例为基础,写一篇关于生产与战备辩证关系的文章。阎同茂不敢怠慢,又把任务交给后勤部。后勤部派我和张俊全、席炳武等人到农场调研半个月,然后由我执笔完成。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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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印稿交阎军长审阅。他改了几处,由我赴京交总后《后勤》杂志编辑部。很快,校样寄来了,阎军长圈阅:发。从此,我与阎军长建立了联系。正在此时,阎军长升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文章发表时,署名已是新的职务了。
两位军长,一位雷厉风行,一位温文尔雅,但他们都对充满深情,以贯彻执行思想为己任,厚重质朴,尊重知识。我当兵那个时候,正是取消了军衔的年代。如果有军衔,他们至少是少将。他们没有把我看成是“臭老九”,而是充分信任,以礼相待。古语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为将军垂青,焉能不倾心沥胆?
对首长、对上级最大的尊敬,莫过于完成好他们交给的任务;对同事、对战友最深的情谊,莫过于发自内心的真诚。当兵18年,无论顺境逆境,我都秉承一个信念,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做一个仁厚的人,一句话:做君子不做小人。张育民部长对我好,我在他有难的时候,就应伸出援手,而不能作壁上观。战争年代,张曾是黄永胜的部下。林彪事件后,张因与黄有些生活上的联系而被要求说清楚。在一次军党委扩大会议上,他做了两次检查都没过关。与我一块儿为大会作简报工作的刘干事(西礼)到我说:“咱俩帮帮张部长吧,把与会的人的反映告诉他,写进检查中,就可以过关了。你执笔,我抄清,最
后让他定夺。”我们这样做了,他的检查很快就通过了。这也算以德报德、不忘感恩吧。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耿耿于怀。那是唐山大地震过后,军机关驻198师营地。因为一件小事,后勤部政委裴正义批评我,我竟当众顶撞他。过后,曾有同事劝我向老政委道个歉,我却不以为然,我行我素。谁知没过两天,政委喊我:“小颜,今晚咱喝酒去。”我不道歉,政委反而请我,让我很惭愧。之后的日子里,他就像没发生那件事,该让我做什么,就布置给我;有空儿还和我说笑话,讲古文。讨论红楼、三国。他不愧为老干部,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十八年军旅生涯战友如云,而知我者不过几人。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至今,与我保持联系的战友有四五个人,我也应该知足了。这几个人,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赵富章:我们后勤政治处的书记,人长得瘦小,机敏干练。人们都喊他小赵,名字却被忽略了。他经
常给首长办一些属于个人的琐事,尤其是这样。1976年,部里确定他转业,他没有料到,说:“下多大的雨,也不能淋到我头上啊!”当他跟部长说起转业的事情时,部长惊讶地说:“你就是赵富章啊!我要是知道你就是赵富章,我就不让你走了。”部长的话令小赵哭笑不得,至今提起此事,仍感慨不已。不过小赵转业回家乡平顶山,从办事员干到正处,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程秋生:司令部装甲兵处参谋。他1950年入伍,1976年转业,服役26年,转业时职务只定为营级。他酷爱写作,回地方后仍勤耕不辍,在《人民日报》等各级报刊上发表了大量散文、随笔等作品,成为苏州知名作家。他出版一本书,让我为之写序。我写道:“转业时,幸亏没有给他定为团级。如果定为团级,那么,苏州就会多一个饱食终日
的官员,而少了一个作家。”他对我的这句话很欣赏,很满意。如今他已89岁高龄,写作之外,还到处为中小学生作报告,用自己的经历,教育孩子们爱党、爱国、爱人民。唐晓云:政治部宣传处干事,南开大学历史系毕业。1976年,周总理逝世后,他写了一首词,压在书案的玻璃板下。我看了,觉得很有文采,便推荐给《天津日报》,发表后反响很好,被许多纪念周总理的书刊选用。从此,他的诗词写作渐入佳境。为这一件小事,他与我每次见面,都要提及。唐晓云为人豪爽,侠义肝胆,由宣传处处长下到坦克一师任政治部主任、副政委,工作之余,著文著书,是大学生入伍诸人中的佼佼者。吴培:我们财务处的年轻助理员,与郝玉祥同年入伍,年龄也相仿,是较有发展的“少壮派”。我比他年长近十岁。1985年,他的家属随军。我当时主持战勤处的工作。上边下达为随军家属安排工作的指标,只剩一个了,还有一个单位没有得到。我认为吴培家属已经来了,就把指标给了他,使他的家属很快得到了安置。此事我早已忘记,但吴培却牢记在心。每次战友聚会,他把岳连义、袁德英、曹计森叫着,也不忘叫我。他是一个得滴水之助,便涌泉相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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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过兵的人,才懂得战友情谊,那是用金钱不能买到的。当过兵的人,才知道为国捐躯的含义,那不是大话、假话,那是我们每天都在做着的实实在在的事情。绿的军营,军营的绿,是我们的青春在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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