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花满天———————张爱玲《花落的声音》赏析
惠军明
张爱玲(1920-1995),上海人,1920年生于上海一个没落的官宦之家,其祖父为张佩纶,外曾祖父为李鸿章。1937年毕业于上海圣玛利亚女子中学,次年考取伦敦大学,后因战事改入香港大学。1943年,发表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一举成名,同年发表代表作《金锁记》、《倾城之恋》等。1944年出版小说集《传奇》和散文集《流言》。1955年留美定居,1995年9月8日于洛杉矶家中去世,终年75岁。她是我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位富有才情、影响深远的女作家。
张爱玲善于以一颗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的心和冷静清醒的末世视野观察世俗人生,从日常琐屑中发掘题材,并融入自己的身世沧桑,体味微末的人生哀乐,涂抹出苍凉的人生底,却又不完全绝望,仍有着生命的执着和美感。正是她的细腻,让她倾听到了花落的声音;正是她的敏感,才会将花落写得唯美而心碎。《花落的声音》这篇散文,张爱玲以优美的笔触,共描述了六种花的凋零。文章开篇就不同凡响,先声夺人,描写玫瑰花儿的离枝陨落。作者联想丰富,将玫瑰比作蝴蝶,无数中弹的蝴蝶纷纷从高空中跌落下来,比喻新颖,生动形象,充分表达出作者内心的痛惜之情。接着作者状写夜的宁静和内
心的感觉。夜晚是怎样的情状啊?张爱玲将“自己的呼吸”比作“涨落的潮汐”,比喻夸张,以动写静,烘托出夜晚的万籁俱寂。喧嚣的白日远去了,这时花落的声音却格外响亮,听它的感觉是揪心震惊的,如同“听一
个正在酝酿的阴谋诡计”。但无论经历怎样的“惊心动魄”,都会有过后的宁静,所以作者写道“早晨,满桌的落花静卧在那里,安然而恬静”。“玫瑰花瓣即使落了,仍是活鲜鲜的,依然有一种脂的质感,缎的光泽和温暖。我根本不相信这是花的尸体”,“似乎比簇拥在枝头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丽”。玫瑰花哀婉凄美的结局,有一种明媚的忧伤,令人动容感怀不已。相对于玫瑰花凋零的浓墨重彩,张爱玲对于樱、梨、桃等花的凋零的描写则是一笔带过。它们“轻柔飘逸”、从容洒脱,“我从不将它们的谢落看作一种死亡”,仿佛把她们当轻轻飞走的天使。在作者看来,樱、梨、桃等花的凋零,没有什么哀伤的意味,而是天使的觉悟飞扬,因而优雅空灵之极。第五种茶花的凋落是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最令张爱玲害怕的。它的凋零过程极为迅速,“它不问青红皂白,没有任何预兆,在猝不及防间整朵整朵任性地鲁莽地不负责任地骨碌碌地就滚了下来”。这种花的凋落极端而刚烈,有一种自杀式的悲壮,让人心惊肉跳。拟人、夸张的修辞手法,贬义词的连用,充分表达出作者对茶花凋落的不解和惊骇之情。最后一种小雏菊花的凋零方式与茶花却是截然不同的,它与茶花形成鲜明的对比。它“开得不事张扬,谢得也含蓄无声。它的凋零不是风暴,说来就来,它只是依然安静温暖地依偎在花托上,一点点地消瘦,一点点地憔悴,然后不露痕迹地在冬的萧瑟里,和整个冬季一起
老去。”小雏菊花洞察世事,睿智明理,选择以渐进的方式含蓄低调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将自己的生死调整至和大自然的荣枯和谐同步。综观全文,作者很明显更喜欢小雏菊的凋零方式:顺其自然、不事张扬,在时光的变迁中安静温暖地逐渐老去;最不赞成的是茶花的凋零:那种不问青红皂白的自杀虽然悲壮,却也显得任性鲁莽、不负责任。
透过字里行间我们不难看出,《花落的声音》表面写花落,其实写人生、写生命。散文采用托物言志的写作手法,借六种花的不同的凋零方式隐喻着不同的人生观和生死观,表达的是作者对生命的终极思考。女人的一生,如花落的过程,或悄无声息或暴风骤雨,有雅有俗。花是女人的象征,落花方式则是不同女子的结局。来到世上的女子无论贫富美丑,都是不同类型的花,她们有各自绽放的季节和美丽,也各自有自己的归宿和结局。有的女子如玫瑰,她们美艳动人,乃是尘世里靓丽的风景,但可惜命运坎坷,红颜薄命,不幸的结局往往令人叹惋;有的女子如樱、梨、桃,她们出身并不高贵不过是凡尘女子,但她们却有着独特的审美取向、精神追求。这些女子奋斗挣扎,全力以赴摆脱着平庸的生活状态,对抗者着命运的安排,无论什么样的结局,她们都值得敬畏和赞扬;有的女子如茶花,她们面对人生的苦难,往往选择以极端的方式进行反抗,宝贵的生命常常以惨烈宣告终结,其结局令人心触目惊心,扼腕不已;有的女子如小雏菊花,她们有丰富的内心世界,有自我的追求和独特的情调,面对人生的归宿和结局,她们态度安然,含蓄低调去面对,默默无声地与整个时代一同消失。由于特殊的人生际遇和才情,张爱玲更为欣赏这种不事张扬的生活方
式。其实任何女子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归宿,没有什么对与错,没有什么高贵和低贱,只要能安妥灵魂即可。读张爱玲的这篇散文,如同赶赴一场文字的盛宴,如同进行一次精神的旅行。那些精美跳跃的文字,那些敏感细腻的情怀,那种悠远而绵长的意境,那种丝丝入扣的哲理,如同漫天的花雨一般一点点浸润着读者的心灵,让人萌生出无限的遐想。
附原文:
花落的声音
张爱玲
家中养了玫瑰花,没过多少天,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了花落的声音。起先是试探性的一声“啪”,像一滴雨打在桌面。紧接着,纷至沓来的“啪啪”声中,无数中弹的蝴蝶纷纷从高空跌落下来。
那一刻的夜真静啊,静得听自己的呼吸犹如倾听涨落的潮汐。整个人都被花落的声音吊在半空,尖着耳朵,听得心里一惊一惊的,像听一个正在酝酿中的阴谋诡计。
早晨,满桌的落花静卧在那里,安然而恬静。让人怎么也无法相信,它曾经历了那样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玫瑰花瓣即使落了,仍是活鲜鲜的,依然有一种脂的质感,缎的光泽和温暖。我根本不相信这是花的尸体,总是不让母亲收拾干
净。看着它们脱离枝头的拥挤,自由舒展的躺在那里,似乎比簇拥在枝头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丽。
这个世界,每天似乎都能听到花落的声音。像樱、梨、桃这样轻柔飘逸的花,我从不将它们的谢落看作一种死亡。它们只是在风的轻唤声中,觉悟到自己曾经是有翅膀的天使,它们便试着挣脱枝头,试着飞,轻轻地就飞了出去……
有一种花是令我害怕的。它不问青红皂白,没有任何预兆,在猝不及防间整朵整朵任性地鲁莽地不负责任地骨碌碌地就滚了下来,真让人心惊肉跳。
曾经养过一盆茶花,就是这样触目惊心的。我大骇着,从此怕茶花。怕它的极端与刚烈,还有那种自杀式的悲壮。不知那么温和淡定的茶树,怎会开出如此惨烈的花。
只有乡间那种小雏菊,开得不事张扬,谢得也含蓄无声。它的凋谢不是风暴说来就来,它只是依然安静温暖地依偎在花托上,一点点地消瘦,一点点地憔悴,然后不露痕迹的在冬的萧瑟里,和整个季节一起老去。凋零的玫瑰
选自《华商报》2014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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