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死死随人愿
——试论白先勇同性恋书写中的生死爱欲观
自从昆曲成为白先勇生活的一大重心，大陆小说界便少见白先生的身影。时隔十三年，文学杂志《上海文学》发表了他的新作《Silent Night》（平安夜）。昆曲里的生生死死，如今换上了西装和T裇衫，那寂寞的十七岁少年，戏里戏外，演着自己的故事。
新发的这一篇，又是以英文为标题，熟悉他的读者看到标题，心里难免一阵唏嘘，想起那小说《Danny Boy》（少年丹尼），想起小说《Tea for Two》（鸳鸯茶）。白先生又要在所谓的自由国度里，续写青
春鸟儿们的不自由和不得已。除却长篇
小说《孽子》，白先勇极少有以同性情感
生活为中心的小说，他在小说里埋的“物
是人非”、“潮打空城”，已被众多研究者
挖掘出来视为珍宝，而恰恰是浮于表面的
生死之恋，因种种原因被遗落下来。小说
《Silent Night》在十三年后续写不普通的
普通人，在爱与死的纠葛里许下了生者可
以死、死者可以生的宏愿。题中之义，是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念罢平安喜乐，用
慈悲的眼寻顾暗影里颤抖不止的身影，提
示着光与影共在。
文/ 李屹
白先勇曾在香港公开表示自己为同
性恋者，但在台湾公开场合极少提及自
己的性倾向。白先勇曾说，他相信父亲
知道他的同性恋倾向，但并没有真正和
他谈论过此事。白先勇在唯一的长篇
小说《孽子》里，描写了台北部分男同
性恋社的次文化。小说《孽子》以一
名因其同性性倾向遭其父逐出家门的
少男“李青”为视角，讲述一以上世
纪70年代台北新公园为集散地，不为
主流社会所接纳的男同性恋者的故事；
而在作品中白先勇对于李青父子亲情
的描写也格外感人、引人思考。
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
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小说《孽子》里的公园，往往是城市
黑暗的地下王国。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
独自彷徨街头无所依归的孩子们，以台北
市馆前路新公园的莲花池为家。他们日
伏夜出，心上的伤口只有真正关心他们
的人才能触及。然而好景不长，莲花池里
的红莲被政府下令拔去，公园开始了宵
禁。政府与公众猎奇和排异式的关注，让
这青春鸟儿无所栖身，一哄而散各自寻Copyright©博看网. All Rights Reser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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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阴暗少人的角落。当年红莲绿蕉，少年恰是好时光，青春里最热烈的爱如火山喷发，爱和血流了一地。小说中的人物龙子杀了自己的爱人，被身居高位的父亲遣送至纽约，从此台北的孽子异地流浪，《孽子》的故事有了后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白先勇的故事里，青春无处交付，少见对他人的恨意，多的是自责和自罚。2001年，文学刊物《中外文学》刊发了白先勇的小说《Danny Boy》，东方孽子的纽约传奇围绕着中央公园的黑夜徐徐展开。小说主人公云哥身世不幸，寄人篱下长大为高中英文教师，教书育人从未逾矩，身正为师的奖状贴满了一墙，依旧压不住他内心对内向敏感的“大孩子”的亲昵欲望。《Danny Boy》全文以书信对话展开，云哥的自述中悔恨之情与对小妹的疼爱同在，渴望亲情却又要自罚流放，《孽子》中的李青、龙子和爱着“Danny boy（少年丹尼）”的云哥是没有同伴的同类，各自在流放之地沉沦和自罚。
自责之情和天生的爱意互相纠缠，自甘沉沦是无法放弃美好事物的结果。于是，一定要在断井颓垣处吟唱姹紫嫣红、如花美眷。白先生的文字能随着情感跳动，哪怕一片狼藉，只要回忆不灭，翩翩少年依旧风流笑春风。此时两副青春肉体同性相吸，任意取暖，春光在青春肉体上倾泄，千种风情，只与一人说。
“他洗过澡后，青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血，他那双淡金的眉毛下面，深深地嵌着一双绿玻璃似的眼睛，削挺的鼻子鼻尖翘翘的，嘴唇薄薄的，病前那应该是一张稚气未脱的清俊面庞，可是他的眼膛子却病得乌黑，好像两团瘀青，被什么重器撞伤了似的。”（小说《Danny Boy》选段）
朱天文有一部名叫《荒人手记》的小
说，把断井残垣上的姹紫嫣红写到了极
致，数百字的描写付与了红与绿这两种
颜，男女之大防在世纪末崩坏得如此绚
丽。白先勇多少迂回婉转了一些，他很清
楚，把姹紫嫣红写到极致，就没有让他人
评说的余地了，更何况这姹紫嫣红里，多
的是不被人理解的“毒”。病体上残留的
青春之美与“堕落者”保有的动人情感缠
在一起——小说动人之处，恰是惊世骇
俗之所在。这良苦用心，恐怕不精心细读
的人，是很难体会的。白先勇用克制的笔
法，在最普通的语词里慢慢地道说他们
的好和不好，终究是要把读者的善念留
下来，不至于因无名的厌恶，再也不到这
断井残垣处来。
小说《Danny boy》里，云哥陪伴
Danny boy走完最后一段路后，不久自己
也走到了尽头。小说结尾小妹来收拾云
哥的物什，出现义工“大伟”的名字。这
人名也属于小说《Tea for two》中与爱人
东尼共患艾滋病相约服药而亡的老男人。
何至于此呢？为什么会染上病毒？白先
勇从来不在小说里实写，只说那些人物
仿佛宿命一般自我放逐，最终在人间的
修罗场里耗尽最后一滴血。小说《Tea for
Two》溯源而上，怀念纽约上世纪70年代
末80年代初的“快乐时光”，彼时艾滋病
尚未被重视，双双对对的情侣对血检一
无所知。小说《Tea for Two》结尾主人公
罗大哥因痛失爱人遁走他乡，躲过了上世
纪80年代中期病魔肆虐的一劫，字里行
间对艾滋病肆虐痛心疾首，却也显出无尽
的困惑：何以至此呢？是什么让病魔肆
虐？故事背后，大有对不小心、不自制者
的斥责，然而到底是白先勇，没有把这一
责备与“”这一社会刻板印象相联系。
小说中沉沦者极少是因为难挡而无
法回头的，白先勇以上世纪80年代纽约
城的悲剧，拷问的是整个社会，祭奠的是
真心相爱的男男女女。
十三年后的《Silent Night》，故事一
开场还是在那“断井残垣”上：“保罗神
父一发病，余凡便连夜把他从第八大道那
间宿舍公寓悄悄地运到曼哈顿南端的圣小说《孽子》作为白先勇创作的唯一
的长篇小说，也是华语文学同性恋书写的
开山之作。从这部小说中，也能看出同性
恋主题在白先勇艺术生命中的分量。小
说《孽子》传达两代间因同性情欲而产生
冲突，期待沟通谅解与社会接纳的殷切之
情。诚如白先勇所言：《孽子》是我第一
次深入地处理中国的亲子关系，并且把这
种关系从家庭扩展到社会，把父辈的形象
提升至父权象征的层次上。在《孽子》中，
我主要写父子关系，而父子又扩大为：父
代表中国社会的一种态度，一种价值，对
待下一辈、对待同性恋子女的态度——父
子间的冲突，实际是个人与社会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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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生医院来。在这里大概不会有人认出他们来。医院三楼是传染病房，西侧住的全是艾滋病患者，闲人是不会随便闯进来的。”而那姹紫嫣红的花朵，是保罗神父
对无家可归者的圣爱，是余凡对保罗神
父发自心底的爱戴，是结尾的一抹亮。
“没想到，在这个平安夜里，竟有一个年
轻男人，躺在他身边，伴着他。乔舅心里
渐渐地安静下来。蒙眬间，他习惯地伸出
手臂，轻轻地搂住了余凡的身子。”断井
残垣处，姹紫嫣红总是春。
二．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古希腊神话中，黑夜女神尼克斯（Nyx）生有一对双胞胎，死神塔纳托斯（Thanatos）和睡神修普诺斯（Hypnos）。弗洛伊德依此阐释，认为人之本源欲望有二者，一为爱欲（eros），一为死欲（thanatos），爱与死相伴相随。白先勇写旧时人物，爱意真假难辨，情感瞬息变幻。反倒是这一场场因重疾而终的感情，异常珍贵。小说《Silent Night》里，白先勇之超脱，便是理性力量成为爱的桥梁，而非爱的阻碍，爱欲与死欲虽不可分，然而爱的结局，未必是死。“爱是要你活”。而《Silent Night》开篇，死神在爱人身边游荡：
“那个巨灵般的中年大男人，总共六呎二三（约两米），虎背熊腰，庞然的身躯，两只巨掌又肥又厚，手背黑毛茸茸，倒真像一对熊掌。他那颗大头颅，剃得青光发亮，凑到病人耳边，唧唧哝哝吐出一连串安慰病人的温柔话语来。病人那张脸早已脱了形，剩下皮包骨，像骷髅，眼睛坑下去只见两个黑洞，可是，偶然从黑洞里却突然冒出两行眼泪来。”
死欲之强，是众多情爱小说的共同特征，仿佛不死去活来，难以证明真心。白先生在散文自选集《树犹如此》里，坦白心中有一道无法弥合的天裂，从此以后，未亡之人转身朝向众生，要把生者的爱传下去。白先勇写艾滋病引发种种恶疾，
其笔端的狠毒，是要吓住那些无所顾忌
的青春鸟儿，不要往那万劫不复之地去。
《Silent Night》里，余凡和巨灵般的男人
乔舅都看着所爱在自己面前死去，爱欲与
死欲已随之分开，剩下的点滴心事，哪里
是叫人爱得死去活来？劫后余生的人啊，
有幸得一点点爱意，千万珍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
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杜
丽娘之梦，深植于白先勇无所顾忌的写作
瞬间。所谓轰轰烈烈，多是胆小懦弱者和
正襟危坐者的感叹，小说《孽子》中的龙
子与凤子相爱相杀，成就了一番传奇，然
而，白先勇终究是不忍，龙子再归，李青
与他挥手再见，正是对疯狂的拒绝。上世
纪80年代的白先勇，还留有着青年血性，
字里行间不时闪现强烈的死欲，不以死
相抗，无以证明爱之真切；不以死相衡，
无以证明爱之磊落。可是，白先勇知道，
爱之深，不只是一句“生者可以死”，还要
“死者可以生”。
生死相依的真情未必只在梦中，云哥
因Danny Boy而得救，为他送终时，身
体里某部分真挚的感情死而复生，怜悯、
悲戚、爱意之情一起失而复得。余凡在
《Silent Night》里被保罗神父在路边救起，
冷漠随冰雪一起融化，活下来以后他继承
了神父的心愿，继续保护着迷途的少年。
1984年4月20日，白先勇在《人间》
杂志上拟文，要给千千万万的阿青们指
一道路，为他们驱赶躲在爱欲后的死神：
“异性情侣，有社会的支持、家庭的
鼓励、法律的保障，他们结成夫妻后，生
儿育女、建立家园，白头偕老的机会当然
大得多——即使如此，天下怨偶还比比皆
是，加州的离婚率竟达百分之五十。而同
性情侣一无所恃，互相唯一可以依赖的，
只有彼此的一颗心，而人心唯危，瞬息万
变，一辈子长相厮守，要经过多大的考验
及修为，才能参成正果。阿青，也许天长
地久可以做如此理解，你一生中只要有那
么一刻，你全心投入去爱过一个人，那一
刻也就是永恒。你一生中有那么一段路，
有一个人与你互相扶持，共御风雨，那么
那一段也就胜过终生了。有的孩子因为
感情上受了伤，变得愤世嫉俗、玩世不恭
起来，他们不尊重自己的感情，当然也就
不会尊重别人的。最后他们伤人伤己，心
灵变得枯竭早衰，把宝贵的青春任意挥
霍掉。阿青，我希望你不会变得如此，即
使你的感情受到挫折，你不要忘了，只要
你动过心，爱过别人，你的人生就更深厚
了一层，丰富了一层。人生最大的悲哀不
是失恋，而是没能真正爱过一个人。我确
切地知道，有些同性伴侣，终生厮守，过
着幸福的生活。虽然他们的例子比较少，
而且需要加倍努力与毅力。阿青，我希望
你永远保持住你那一颗赤子之心，寻寻Copyright©博看网. All Rights Reser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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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觅，谁知道，也许有一天在茫茫人海中，突然会遇到你将来的那一位终身伴侣呢！”（《给阿青的一封信》）
爱欲（Eros）和死欲（Thanatos）就
这样被白先勇一剑劈开，天长地久里包
含的永恒与一瞬，如此令人动心。《Silent
Night》结局中巨灵男人的手掌，挡住了
缠绕在余凡身上的死欲，让夜真的安静
下来。
三．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不读《孽子》《Danny Boy》和《Tea for Two》，无以了解《Silent Night》的故事背景，毕竟那是少有光照的角落。从圣汶生医院（St. Vincent Medical Center）到香提之家（Shanti House），艾滋病患者无一幸免要以最不堪的方式走向死亡。白先勇在小说《Danny Boy》中首次举出香提之家的互助模式：身体尚可的患者照顾病重者，以此一棒接一棒，传续着弥留之际生命最后的光焰。小说《Silent Night》里，保罗神父不再享受他人的帮助，因为他身份特殊，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病。白先勇引而不发的，是对好事者猜忌心思的隐愤吧。神父与艾滋病症相联系，多少让人想起那些渎神的消息，圣洁的教会里也有着罪恶深重的污垢。但在《Silent Night》中，白先勇对保罗神父因何而病只字不提，徐徐道说着神父多年救治患病青年。这位“的救世主”，最终黯然离世。其中缘由，不知者，不可造谣。
多年以后，以《Silent Night》在小说界重新现身，如何拯救那些流落街头的少男少女，恐怕是白先勇压在心头多年的心事吧。保罗神父在边缘创办“圣方济收容院”，专门收容离家出走的青少年。天长地久的美好愿景挡得住死神的诱惑，挡不住那日日夜夜身体本能的饥渴。爱如清泉，可是在凡尘里，得爱本身就是一场修炼。不论是上世纪80年代的
小说，还是如今的《Silent Night》，白先
勇的小说中总有一位老人默默地守护着
这“少年”。保罗神父去世前认定自己
有罪，他救助了很多流浪儿，但这些流浪
儿很少能够像余凡一般自强自立，大多都
重新回到街上，神父感觉是自己把他们
遗弃掉似的。“我常常祈祷，求主引导我，
让我不要迷途，可是有时候，我竟不着
方向，好像沉埋在深深的黑夜里，完全迷
失掉了——也许我太爱他们了，我那些
孩子们。”
保罗神父之爱，恐怕不是饮食男女能
有的。信奉耶稣基督的神学家，从希腊哲
学和《圣经》里发现了四种爱：先是男女
之欢（Eros），本能的、身体的欲爱，是男
欢女爱，肌肤之亲；再有亲爱（Storge），
承载着责任，来自亲缘的天然感情；还
有友爱（Phileo），是对种种良好品质的亲
密之情；最终是圣爱（Agape），是上帝
般的大爱，没有条件，没有等差。白先勇
把保罗神父的大爱、友爱和亲爱写得清
楚明白，至于他因何染病，是否是在救治
病患时不小心沾染病毒？白先勇悬止于
此，不再点明，多少有点试炼世人猜疑之
心的意思。小说《Silent Night》中，爱无
等差，欲爱、亲爱、友爱和圣爱的差异随
之消弭。世上的爱哪有什么高下？唯别
有用心之徒善做区分，列出高尚与卑下，
让怀有圣爱的肉体沉沦入狱、无法翻身。
保罗神父与余凡、乔舅与阿猛一起出现
在303病房，其中深意，尽在于此。
说到爱之不可试探、不可区分，朱天
文在小说《荒人手记》的开篇，以极大的
怨念让自己成神，以渎神的方式做着同
样的事：
“我以我赤裸之身作为人界所可接受
最败伦德行的底线。在我之上，从黑暗到
光亮，人欲纵横，相驰骋。在我之下，
除了深渊，还是深渊。但既然我从来没有
相信过天堂，自然也不存在有地狱。是
的，在我之下，那不是魔界。那只是，只
是永远永远无法测试的，深渊。
止于此，止于我。《圣经》上说，不可
试探主你的神，到此为止。
文中的绝望，彻底放弃了拯救的可
能，以我之肉身造就爱的极限，以男女之
欢（Eros）为尊，拒绝其他爱意的进入，
这一笔颓废如此惊人，可叹而不可学。白
先勇深知这里面的危险，他要讲给阿青
们听，也要讲给其他人听。
在小说《Silent Night》里，人间的男
欢女爱无法抵挡病魔的肆虐。白先勇之
大爱，在消弭病人与常人的隔阂，抹去凡
俗好事者造出的爱之等差。暗影里颤抖
的身影，也有金子一般的心。福柯和苏
珊·桑塔格都曾表示，在当下社会，每
一次使用“同性恋”这三个字，都是对同Copyright©博看网. All Rights Reser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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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猛和保罗神父相继离世，余凡和乔舅在圣诞夜的欢乐吧里相遇。这又让人想起小说《Tea for Two》里那些美妙的双人时光。一切因缘际会，是命定，也是玄之又玄的身体味道在相互吸引。张羽修读白先勇，读出了白先生在似水流年里的不管不顾：爱就爱了吧，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说，跟着身体走吧。“现实是，两厢情愿的见起意，就已经够人艳羡而求之不得，总比‘我爱他，身强力壮能劳动’要诚实美好一点”（《三联生活周刊》）。见起意以后一见钟情，若有幸度尽千难万险，夕阳西下，俩人相望白发，互相调侃把最好的时光交付给了面前这个丑八怪，终于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前面一句，是“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迷恋青春的艳丽，是人类共有的“怀旧”。对无嗣的男女来说，青春更是如此迷人。这么多年来，白先勇小说里对健康与青春赞美从未断绝，从肌肤亲昵到胼手胝足，小说里的事，人世间已演过千千万万回。世事无常，花期有限，白先勇也曾信过“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哪有什么不老不死的身体，在白先勇眼中艾滋病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恐惧的地方，唯独那不可抗拒的衰老，是宿命的悲剧。小说《Silent Night》中的阿猛临终前“双手枯瘦得像一对乌黑的鸟爪，
手指蜷曲成一团，不停地在颤抖”，身体
之美好，终于败给病痛。
小说《Silent Night》用香提之家的互
助模式，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老无所
养、病无所依者，何以安然离去？学者潘
绥铭进养老院与老人交谈，得知老人会
觉得“皮肤很渴”，需要与人接触，抚摸对
于老人来说有莫大的安慰作用。《Silent
Night》里，乔舅厚实的手掌搭在余凡的身
上，其中有慰藉，也有对青春的怜惜。如
果注意俩人年纪的差距，不妨回想一下，
中年男人乔舅皮肤的饥渴，也随着健康
青春的拥抱得以缓解。尼采解放肉身，正
是反对苦行僧借上帝的名义把身体囚禁
在黑暗中，而当代卫道士再次以身体为
禁忌，视身体为雷池，深植于其中的，是
对不可知的恐惧，还是对异于自己的他
者的恐惧？
短暂的健康与青春，因真情之隽永，
得到永恒地保存。香提之家的存在，是白
先勇借如花美眷说的似水流年之事——
若真的想保持健康与青春，何以以身试
险，不倍加小心？关于艾滋病防护、临终
关怀，小说着墨不多，却是字字惊心。
牡丹亭外喧哗吵闹，一切苟且不堪
无所遮蔽，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
人愿。白先勇对昆曲一生执念，在老有所
依、情有所终的愿景里化作无尽的善意。
戏里的真，戏外的假，他已通晓，无所牵
挂。因病而亡的傅老先生（《孽子》）、云
哥（《Danny Boy》）和保罗神父（《Silent
Night》），都有着白先勇自己的影子。望
着青春鸟儿们在俗世和欲海的黑夜里迷
航，白先勇想要点亮灯塔，先要穿越人山
人海。不洞察世事，一味地强调身份的特
殊，这是平权题材的通病。哲学家阿兰·
巴丢曾预示这种做法的危险，照此逻辑
推演，“只有同性恋者才能理解什么是同
性恋”。白先勇必须避开这些，他以生生
死死的爱这一永恒主题，在喧嚣之中发
出理性的声音。关于同志平权、应对艾滋
病等议题，白先勇越过纷争，以爱为底本
勾勒出有情世界的蓝图。
除了祝愿祝福以外，白先勇在
《Danny Boy》《Tea for Two》和《Silent
Night》这三篇小说里，寄予了更多期
盼。珍惜真爱与珍惜生命殊途同归，余凡
（《Silent Night》）在巨灵一般的中年男人
那里到慰藉，在保罗神父那里获得脱
离苦海的道路。小说以余凡的得救和得
爱为主线，力压流言蜚语，其中用意，颇
为深远。白先勇在《牡丹亭》那里悟得的，
是爱之大义。可是生生死死随人愿，又谈
四．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性真情的污名化，俗世之人暗示艾滋病患者乃自甘堕落者之罪有应得，才是此病不可治愈的根源。人世之事，非人世可尽，神父之圣爱，保护着凡人余凡的真心，留
下一抹没有灰尘的亮光。白先勇在叙事
中展现的小心翼翼，正是要以爱之光亮
提示污名化的危险。光明与黑暗，绝不是
善与恶的隐喻。
美编敏子******************
编辑 孙至妍********************* Copyright©博看网. All Rights Reser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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