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之《聊斋志异·侠女》内容解读与赏析
《侠女》是《聊斋志异》中一篇流溢着奇光异彩的小说。全篇没有头尾完整、交待详备的故事情节,而是着力于人物的一二奇行异事,写得虚虚实实、闪闪烁烁。小说写家境贫困,以书画为生计赡养老母的顾生,与其母常周济不知从何而来、对门而居的老妪少女,甚至老妪病逝后代为安葬。女则知恩图报,为其生子,但又不肯嫁与顾生。其女行踪诡异,剑术超,曾以匕首掷杀纠缠顾生并侵犯自己的白狐娈童,最后提仇人头来与顾告别,自言是司马官之女,为报籍家之仇,隐姓埋名三年之久。小说极写此女的特立独行、卓尔不。在那个封建礼教禁锢森严的社会,一个年轻女子,不怕抛头露面,不避男女之嫌,而又冷若冰霜;受顾家母子周济,不拒亦不谢,然又入顾家代母操作,为顾母洗创敷药,俨然如妇。尤其是她为报顾生养母送终之德,怜顾贫不能成婚,为之生子的异行,乃是离经叛道的异端之尤,济贫助人的侠义之极。篇名题为“侠女”,作品突出侠女的侠义之行,充分表现出作者反叛封建礼教的勇气和尊崇女性的民主意识。
这篇小说从思想到艺术明显地受到司马迁史传文学的影响。《史记·游侠列传》写朱家“振人不瞻,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
母子情侠写郭解“急人之难,免雠于更。“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对游侠的“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 的高尚品格给予热烈赞扬。《刺客列传》则绘声绘地描写了聂政、荆轲等五名刺客勇敢抗暴、视死如归的英雄行为,热情歌颂他们自我牺牲,以报知己者的侠义精神。作者于篇末赞道:“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侠女》写侠女为报顾生孝养其母,以身相报,为其延一线之续,以成彼之孝的侠行,又写其以一孤弱女子,独力抗暴报仇的异行,明显可以见出是兼采游侠之同情贫苦百姓,“专趋人之急”,“已诺必诚,不爱其躯”与刺客的勇敢抗暴和自我牺牲、以报知己的侠义精神。甚至司马迁借句践之语惋惜荆轲“不讲刺剑之术”而失败,《侠女》就大写侠女剑术之神异而大功告成。《侠女》在艺术表现上也继承了《游侠列传》和《刺客列传》不重故事情节的首尾联贯、完整铺写,而注重人物奇行异事的描绘,以人物言行突出人物性格特征的特点,重在以为人作妇生子的异行来表现侠女的侠义性格。如将三篇作品对照看,我们可以十分明显地见出这种从思想内容到艺术表现的承继关系。
为了塑造好这位卓尔不的侠女形象,作者在现实描绘上涂抹了一层神异彩。侠女与顾生母子的互相帮助完全是现实的街邻交往,侠女以身相报、为其生子延嗣的细节描写虽为异行,
却也极为生活化。而侠女的来无影去无踪,以匕首掷杀白狐,以革囊提仇人头,甚而知顾生“福薄无寿,此儿可光门闾”,最后“女一闪如电,瞥尔间遂不复见”。以上种种描写,倍增侠女神异,这种把现实神幻化的艺术手法,使得人物灵光四射,异采夺目,使其侠行义胆更加光彩过人。
这种把现实神异化的艺术手法,还起到了把现实的内容虚化的作用,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如小说实写侠女灭狐:“女以匕首望空抛掷,戛然有声,灿若长虹;俄一物堕地作响。生急烛之,则一白狐,身首异处矣。” 而对其报仇之大事,则只用笑提仇人头来与顾生告别这样的侧面描写,即虚写来表现。这种虚实结合的写法,正如但明伦所评:“报仇是本文正面,剑术是报仇实迹,正面难写,而实迹又不可不写。乃于此处借狐以写匕首之神异。后之杀仇取头,只用虚写便足。”说明虚写(侧面描写、概略说明)避免了难写的实事,而又达到、甚至超过了实写(正面描写、直接具体的描绘)的艺术效果。试想如果在一短篇小说中大段大段地铺叙侠女报仇过程,反而会令人感到冗长平淡,不如仅用极少的笔墨写她用匕首击杀白狐,后只点出她取回仇人之头这样的虚实结合的写法来得强烈集中、凝炼含蓄,使侠女性格特征的表现更为深刻有力。这种把现实神异化,对侠女虚虚实实的描写,使得侠女是人似仙,如真似幻,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王渔洋回末评)。小说还采用这种写法,实写详
写侠女与顾生母子的交往,以突出她以身相报的侠义行为,虚写略写她的来历、行踪、报仇经过,“只一句两句,正不知包却几许事情,省却几许笔墨” (毛宗岗评《三国演义》的虚写)。一方面倍增侠女的神异,一方面以简省的笔墨反映了更为广泛复杂的情节内容,增加了作品内容的容量,同时又使作品结构紧凑、集中、精炼,充分显示出蒲翁对于短篇小说谋篇布局的精湛造诣。
悬念是小说引人入胜的重要因素,设置悬念是小说结构艺术的重要手段。《侠女》善设悬念,将侠女行动诡秘、身份来历不明、剑术高超神异写得闪烁迷离,使人频生疑窦,悬想不已,直到最后侠女挟人头而至,慷慨陈词,才使人释疑。紧接着又境界翻新,写侠女“一闪如电,瞥尔间遂不复见”,给读者留下悬想的无穷天地,比之一般小说篇末释疑即止,匠心独运,结构巧妙,艺术魅力更大,显示出作者营构短篇的过人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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