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增光
【摘 要】摘要:“信得及”是阳明学的重要观念,这一观念可以说构成了阳明学中最具特的语丛。但是这一阳明学最具特的思想命题实则发源于朱子理学,其文本证据就是王阳明所作《朱子晚年定论》。对此观念从朱子理学向阳明心学的转变做一探讨,正可作为阳明学以朱子学为基础而加以转进创新之一例证。同时,亦对理解宋明理学乃至儒家的“宗教性”不无裨益。
【期刊名称】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年(卷),期】2016(036)002
【总页数】8
【关键词】信得及;王阳明;朱熹;祁克果;宗教性
“信得及”是阳明学的重要观念,这一观念在阳明学中又有“自信良知”“信得本体”“信得良知过”“
信得性善及”等多种表述,其反面的表述则是“信不及良知”。与中国哲学史上的其他各家思想相较,这一观念可以说构成了阳明学中最具特的语丛。虽然信得及良知的观念肇始于王阳明,但却并非为其后学各派所尽数认同,认同肯信者主要在现成良知一系,包括以王龙溪为主的浙中王学、以王艮为首的泰州学派①关于阳明学中的“信得及”观念之研究,可参看任文利《“性善”作为信念——罗近溪对孟子性善论的一种诠释》(见:吴光主编《阳明学综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42-258页);吴震《传习录精读》(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30-131、152页);彭国翔《作为信仰对象的良知》(见:彭国翔《良知学的展开》,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第80-91页)。。而归寂派、修证派儒者则对此观念多所怀疑、甚至反驳。本文欲指出的是,“信得及”这一阳明学最具特的思想命题实则发源于朱子理学,其文本证据就是王阳明所作《朱子晚年定论》。对此观念从朱子理学向阳明心学的转变做一探讨,正可作为阳明学以朱子学为基础而加以转进创新之一例证。同时,亦对理解宋明理学乃至儒家的“宗教性”不无裨益。
一、《朱子晚年定论》与“信得及”观念
王阳明《传习录下》所附《朱子晚年定论》中载有朱熹《答梁文叔》一函,云:
近看孟子道性善,称尧舜,此是第一义。若于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贤,更无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若信不及,孟子又说过第二节工夫,又只引成間見、颜渊、公明仪三段说话,教人如此发愤,勇猛向前,日用之间,不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这,此外更无别法。[1]135
这段话中已有“信得及性善”(或“信得性善及”)和相对的“信不及”的说法。客观说来,王阳明编纂《朱子晚年定论》,本不是在做文献学的纯粹客观的编纂工作,而是有意地“借他人之酒杯,浇一己之块垒”。朱子生平书信极为丰富,而他写给梁文叔的书信仅有四封,此封书信即是写于朱熹55岁时。这意味着,将这封书信视为朱子晚年所作,即使不是纯粹的“胡说”,亦是“美丽的谎言”。王阳明这样做,无非是暗示自己学说与朱熹并不相悖。而反过来说,朱子的这封书信中有王阳明所赞同的地方,或者说有可以借以阐发己说的地方。否则,朱熹之书信卷帙浩繁,他与吕子约、张栻等人之间的书信即非常多,王阳明何以独取朱熹与梁文叔之总计仅四封书信的其中一封?
漆雕《朱子晚年定论》在当时的思想界影响广泛,而受此影响最为深刻的当然属阳明后学士人。如王龙溪弟子周海门《与余太史云衢年丈》中言:“丈乔岳泰山,……惟向上一机犹然
未信,昔晦翁直至晚年打破,吾丈得无有待耶?”[2]345此“向上一机”即“上达”“第一义”。龙溪的另外一位弟子张元忭称:阳明《朱子晚年定论》出,“而后考亭之学,其骨髓始透露于此。其拳拳于培本原、收放心,居然(李)延平之家法也,而后考亭之学始为质之濂洛而无疑。”[3]他取朱子《文集》中与陆学同调之诗,辑为“悟后诗”,与《朱子晚年定论》一同合刻为《朱子摘编》,说:“道一而已矣。学不会于一,非学也。是编也,岂独(朱、陆、王)三先生之学可会于一乎?千古圣学之正统,吾知其无三径矣,虽谓之儒宗‘参同契’可也。”[3]398
阐发阳明学“当下”论颇有心得的罗近溪弟子杨起元显然敏锐地看到了《朱子摘编》中《朱子晚年定论》的内容,他在评论《朱子摘编》之价值时,正是以朱熹的《答梁文叔书》为点睛之文,他说:
是编载《答梁文叔书》,云“孟子道性善,称尧舜,是第一义,若于此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贤,更无一毫人欲之私。若信不及孟子,又说个第二节工夫,引成間見、颜渊、公明仪之言教人,如此发奋,勇猛向前,此外更无别法。”此殆晦翁一生为学履历公案哉!观其平日研六籍,综百氏,强践履,勇担荷,便是何畏之間見、有为之渊,不欺之仪,胡以远过。
迨其晚年翻然有觉,恍然自失,而曰此与守书册、泥言语全无交涉,如此则知仁矣。又其诗曰:“惟应酬酢处,特达见本根”;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所谓信得性善及、直下便是者非耶!然则后世尽心于圣人之道,而有始有卒者,朱子其人也,可为百世学者师矣。……盖自《定论》出而朱子之学不湮于传注,自《摘编》出而阳明之辑果得其精华,阳明有功于朱子,是编复有功于阳明……吾观是编,固可以无疑于传注之说,然所谓信得性善及为第一义者,则不可不以自考……[4]476
杨起元就将《答梁文叔书》中的说法概括为“信得性善及,直下便是”。其以此为朱熹“一生为学履历公案”“晚年翻然有觉”之语,更是与阳明“晚岁既悟之论”[1]128的说法一脉相承。逆而推之,不难想见,王阳明当初之所以重视此书,亦很可能是认识到了这一“思想的闪光点”。不妨先看看王阳明关于“信得及”“信不及”的相关论述: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1]109
在虔与于中、谦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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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1]105
学者信得良知过,不为气所乱,便常做个羲皇已上人。[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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