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愁予《错误》的意象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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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2006年第01期
        郑愁予的《错误》是首非常美丽的诗,美而凄伤,赢得了千千万万读者的喜爱。《错误》之美是多方面的,意象美、情感美、角度美、旋律美,美不胜收。下面就其主要方面略作分析,以飨读者。
        读《错误》不能不为诗中意象所感染。“江南”、“莲花”、“东风”、“柳絮”、“寂寞的城”、“青石的街道”、“跫音”、“春帷”、“窗扉”……无一不撩动人的心旌,引起丰富的联想。《错误》的意象美,美在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都来自于古典文学,有着丰厚的传统文化积淀,读此及彼,可以产生“互文”的阅读效应。汪曾祺曾言,语言是文化现象,语言背后得有文化,没有文化的语言是缺乏张力的。比如诗“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汪曾祺就赞其有文化,因为读这首诗可以想起杜甫《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杜甫的诗丰富了诗的意蕴,这就是文化互文现象。虽然汪曾祺有点绝对,他批评胡适“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没有文化,因而断定胡适不懂诗,不能令人信服;但汪对文化的强调,无疑可以增强文学语言的书卷气,作为一种风格,的确值得称道。郑愁予是一个受传统影响很深的人,特别是李白、李商隐,有人说他是“中国当代的李商隐”,又“兼有李白的豪放之情”(古继堂《台湾新诗发展史》P116,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可见传统浸润之深。《错误》中的意象都与传统文学有关,熟悉传统的人可以读出更多的内涵,更丰富的意味。比如“柳絮”,在不了解中国诗歌传统的西方人看来,可能就是柳树开的花,但在受到传统文学熏陶的中国读者眼里,“柳絮”就不单是柳树之花了,而是有着丰富表达内涵的意象。在中国文学史上,柳是一个很早就被咏唱的对象,“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柳与离别一下子拉上了关系。而柳絮因其轻盈、飘散,故也常用作春的代指,或表现诗人伤春、惜春、感叹韶光易逝、生命短暂的符码,是心理和物象的胶合和统一。“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柳絮用来表现春光;“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柳絮又成了愁绪的象征;“柳絮轻沾扑绣帘”,柳絮传达着伤春的情绪;“颠狂柳絮随风舞”,柳絮又是某种卑下人格的写照。总之此“柳絮”非彼柳絮,它已经文化化、符号化,一经正确使用,便会释放意想不到的能量。《错误》中的柳絮也是
郑愁予错误如此,“三月的柳絮不飞”,正是春光不到的意思,但又比“春光不到”更富于表达效果,不仅更形象,更具画面感,而且因其沉积的文化,能够引发更多的联想,因此比一般直白的表达更精粹。
        其二,江南水文化的特。《错误》一开始就说“我打江南走过”,“江南”是全诗的关键所在。江南本是地理名词,但在《错误》中却演变为一个文化概念了(这也得益于传统文学),江南是一种文化类型,一种以文秀、典雅、滋润、优美等为特征的文化类型,与北方的刚毅、雄强、坚韧、苦难相区别,更具女性特征。江南多水,水是江南文化的命脉,所以江南文化也可以称为水文化,这种水文化与女性的阴柔刚好一致。《错误》的“主角”是女性,闺中等待着归人的妻子和母亲,所以正好用江南来象征。围绕着江南,诗人铺设了一系列意象,“莲花”、“东风”、“柳絮”……这些意象都是江南典型的物象,都可以作江南的替身。这些意象的特点是轻、小、安静、伤感、纯洁、美丽,寄托着诗人对女子的无限爱怜。而作者的这一处理,还有一个作用是将女子的等待普泛化,类型化,它不是写某一具体的等待,一个凄伤的故事,而是特殊年代里常见的现象。这样写意义更丰富,也更具典型性。
        其三是静美。郑愁予说:“有许多学者他们并没有真正知道写诗的技巧在什么地方,原因就是没有办法探讨出来,所以便说郑愁予是婉约派。其实我的诗的语言,有很多是很安静的,简练的,只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写的是比较婉约罢了。”(《揭开郑愁予的一串谜》,《台湾新诗发展史》P122引)“安静”、“简练”,说得很好,的确是郑诗的特点。郑愁予不事喧嚣,不喜,这与他的性格有关,同时也与特殊的诗学相联。这种诗学可说是“以理节情”的诗学,以理节情就是控制,就是拉开距离。鲁迅就说过,太激动了不宜写诗,激动会杀死诗美。闻一多也曾这样主张。煽情、滥情不是诗,安静、简练更耐人寻味,这至少可以看作是郑愁予的追求,这种追求应该肯定。郑愁予喜欢选择一些安静的意象,“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柳絮不飞”、“跫音不响”、“春帷不揭”,像无声电影,一切都在默默进行,但却别有一番动人的滋味。而且我以为这种美学追求可能与作者对佛教的喜爱有关系。郑愁予在《郑愁予诗的自选》“书前自识”(三联书店2000年版)中说:“我的诗作里,无论是哪一类的素材,都隐含我自幼就怀有的一种‘流逝感’。究之再三,这即是佛理中解说悟境的‘无常观’了,后来我在纽约的两次演讲,便用《我的无常观与诗俱来》作为讲题。”(P3)可见郑愁予与佛教关系之密切。郑愁予诗集中有《偈》、《定》等诗,题目就宣示了浓浓的佛教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