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精读」周大新:《小诊所》
编者寄语
人性在文学史上是个永恒的话题。小时候我们常常喜欢用好和坏来简单判断一个人,长大后才知道人本复杂,又岂是一个好或坏能够笼括的。人们眼里无恶不作的坏人在特定瞬间也可能良心发现,而大家公认的好人关键时刻也或许会让人大失所望,正如雨果《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加西莫多和副主教克洛德。在周大新的《小诊所》中,诊所虽小,却上演了一场人性复杂多元的戏,透过生活的表象探求人性的幽微,还原一个鲜活丰富的灵魂,这才是生活的真实、人性的真实!
文 本 研 读
(注:>>>处为文章精析)
 小诊所
>>>题目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场所,而这一场所又是人物表演的舞台。
作者:周大新 
杏儿进城了,诊所里,她哥在后边的药库里算账。             
   
只有岑子静坐在那儿。冷风爬过街筒的声音听得很清。从不远处的茶馆里,清楚地飘过来一个说书男人的声音:“……王老七,卖了米,下了狠心买头驴,那驴牵到半道里……”
>>>扣题,交代故事发生的地点和三个主要人物。说书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标示着故事的开端,吸引读者阅读兴趣。
   
岑子定定盯着对面瘫了的五爷家那盆每日都要点着的那火,目光渐渐就有些直。
   
……看见了吗,那团火?
     
金排长的遗体,可能就在那团火左侧的高地上,你们的任务是把他回来!
>>>“火”是思维的触发点,引发了岑子的回忆,岑子的思绪顺着“火”飘往火光熊熊的战地。
   
……
   
“岑子哥!”一声甜甜喊叫把岑子拉回现实,杏儿背了一纸箱药站在门外。他于是慌慌地从杏儿背上接下药箱:“这么沉!下车时咋不回来喊我去背?”“俺背得动。”杏儿的脸被风吹得好红,“是些抗生素和葡萄糖水。”
   
“回来了?”杏儿她哥那亲切的声音,在诊所通药库的那道门口响起。
   
“给药材公司孙经理的那几瓶酒送去了吧?”
   
“送去了。”杏儿把看着岑子的眼睛慌慌地移开。
   
茶馆的说书声又飘了进来:“……王老七心里可真急,扬了鞭子去打驴,可那驴,咴哟咴哟叫几声,依旧站着不动蹄……”
>>>故事进一步发展。说书人的声音第二次出现,“急”暗示下文人物之间将起冲突,情节将有波澜。
   
“吃饭,岑子哥。”杏儿柔柔地叫。杏儿把一碗浮着香油花儿的芝麻叶面条递到了他的手上。喝一口,一股热立时就流进了肚。他看了一眼围桌而坐的杏儿和她哥嫂,一种温暖的家庭氛围便又像往日那样弄得他有些醉,双眼角处,分明地又浮出了一缕感激。
   
那日他背包提箱回到这分别四年的小镇,在两间空荡的老屋前停住脚步,立时就觉到一股凉气在心里旋,凉得他很想立刻就抱住胳膊圪蹴下去。杏儿她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岑子,一个人太孤单,去我的诊所吧。”
   
他于是就来了,于是就尝到了这种家庭的温暖。尽管他对杏儿她哥在诊所前挂的那个木牌,对木牌上写的那些字“能使战场伤员死而复生的战地卫生员岑子,应聘来我所担任医师,欢迎前来就诊”的宣传感到有点难受,但他还是在心里贮满了感激。
>>>杏儿一家收留了岑子,给了岑子家的温暖,岑子心里满是感激,为下文的矛盾冲突做了铺垫。
 
 “哐当”一声,诊所的门被撞开。“岑子,快呀,小三烫着了。饭刚摆上桌,他就上去抓……”岑子放下饭碗,奔过去,查看、药、涂药、包扎。娃儿的哭声渐渐减弱。“麻烦了,岑子,多少钱?”“三块八!”杏儿她哥突然在岑子的身后说。岑子的身体极轻地一抖,把到了喉咙的“七毛”两字又咽了回去。“记住,这种时候可以多要钱,他们心疼儿子,愿意掏!”岑子的身体又轻轻一哆嗦。
>>>“极轻地一抖”“轻轻一哆嗦”,透露极其细微的心理活动,暗示岑子对杏儿哥的做法颇不认同,波澜初起。
   
他又想起前线收到的那份电报。是金排长的妻子生了女儿来报喜。
   
弟兄们……咱们凑点钱,以排长的名义给嫂子寄回去,让她补补身子。
>>>又从现实跳转到回忆,战友们凑钱扶困的无私和杏儿哥的自利形成鲜明对比。
   
……
良心发现
   
“岑子哥,快吃吧,面条都快煮烂了。”杏儿把满满一碗面条又递到了他的手上。外边的风似乎越加地变大,五爷的那盆火又已点着,红红的火苗照着五爷那双瘦骨嶙峋的手。
>>>五爷的“火”第二次出现。
   
“前几天就让大孩子去买抗生素也没买回来,有几个病人急用……”北街的桑大夫看着杏儿她哥说。“嗨呀,巧了,我也就只剩一点点了,今头晌怕都不够用,也就说让杏儿去外边哪!”杏儿她哥极快地开了口。岑子的双眸吃惊地跳了一下。目送着桑大夫的背影,岑子的身子久久不动。“记住,岑子,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吸引病人的时机。”杏儿她哥声极低地说。
岑子的目光慢慢失了焦点。
>>>邻人有难处,杏儿哥婉拒,这与岑子和他的战友们的价值观截然不同,现实与回忆形成对比,波澜再生。
   
……我可能回不去了,敌人的炮火太猛,你们别来救了!别来了……
   
啊?我说过不让来,不让来!你们偏来!你用两条命换一条命,你算的什么账?妈的,你算的什么账?
>>>岑子又陷入了回忆,一方要冒着炮火舍己救人,一方坚决不让,双方的坚执里满满都是战友的情意,都是自我的牺牲和无私。
   
茶馆里又飘过来了说书人的声音:“……赵凤兰怎受这个气,掀翻桌,踢倒椅,抡起剑,杀出去……”(说书人的声音第三次出现,“受”“掀”“踢”“抡”“杀”的一连串动词暗示岑子内心强烈的不满情绪,由隐忍不发到不想再忍。)
   
落雪了。路面渐渐地有些白了。对面的五爷依旧不慌不忙地把手伸到那火盆上烤。
>>>五爷的“火”第三次出现。
   
“杏儿,我……”喝多的岑子声音十分低微,他想把窝在肚里那句话说出嘴:我要走了。然而,话出口时却是:“我……想睡……”
>>>长期的隐忍想要爆发,但终究沦陷在杏儿的温柔中。
   
沉,这头好沉。“救火呀——”依稀地,像有一个喊声从耳边滑过,门似乎哐当响了一下,但他到底又沉入了那不安静的睡乡里。直到杏儿一声带了哭音的喊叫:“岑子哥——”在耳畔响起,才使他那沉沉的头震动一下,睁开了涩涩的眼睛。
   
“岑子呀,你快救救杏儿她哥,救救他!”五爷哭着喊,“要不,我的老命是没了,没了……”说着,浊浊的泪,就顺了那瘦极了的颊滚着、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