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唯心运动的根据
新唯心运动的根据有四个。
（一）当代的诗人和艺术家已为当代的诗歌和艺术穷尽心智，成就斐然。其贡献———1，独特的观察；2，独特的想象；3，独特的语言———缺乏善意价值观作为起点和约束，沦为可此可彼的昙花一现。个别探寻善意价值观的苦心孤诣，则在绝望中不辨处境与来去，终以信仰代替思想。当代文艺的政治襟抱要求作家艺术家尖锐针对社会，作家艺术家本无善意价值观作为批评依据，因反对而获得对方依据的对立面，当对方失去现有广泛辩护力的政治、伦理和世界观念，他就和他的反对对象同归于尽。当代文艺批评家虽把批评改造成了批评性的写作，仍不能例外，其批评经不起批评。价值起点何在？目标何在？起点与目标错位、模糊或者二者缺一，他的辨别只好可此可彼，判断只能且信且疑。之所以作出前述“独特”的评价，表示对偶发冲动、世故积累和出奇效果的谅解，对劳动的敬重，其他意义难以涉及。
（二）部分古典诗人和古典艺术家通过教育和从政接受并表现正面价值，他们立言向背都关乎指涉，其逃避也颇能得到解释。另有一类诗人和艺术家，不必出于主动，认同想象力导致语言奇迹的社会描述，成为制造高级娱乐的词臣；其受挫者和自高者成为生产逸闻的民间英雄，从事文字通灵的细节巫术。这一类诗人和艺术家演变为文艺传统（至少诗歌和艺术的民间标准）的制定者。对他们的作品，历代有“合道”与否的评论，不大被当真。跑得远一点，如陈子昂仿照“仲尼探元化”，加入科学态度探索所谓秩序的形成，也没得到什么理睬。被归类到别才独树，所谓边缘突兀，不被当真是正常的。
（三）2008年由美国牵连世界的金融危机，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而是当代世界社会危机的必然一环。金融投机体系湮没并吞噬实体经济，最终把以抵押底层和未来吹胀的现实撑破，这种便于推诿的技术性检讨无非是重弹反犹主义老调以欺人。据以为分析并创造世界的价值体系在极权主义批判和意识形态终结之后的时代，其价值信用被信息工业及相关娱乐工业（包括信息及娱乐工业化了的学术工业）的蛊惑机制挥霍一空之后，不出重塑世界
诗与新唯心运动①
萧开愚
的善意价值观，这时候的世界和人生只得破碎和腐朽。危险在于，经济即使好转也难免被盲目使用。现在，西方世界更迫切需要带着积累、储蓄和承诺磨损的崭新信用空间之当代善意价值观。西方社会只能从它自身的传统中到更生方案，但指导实用价值的善意价值，其形成的唯一原则应该寰球一致，无论与人类是否确实息息相关。
（四）中华人民共和国在1980年代将国家目标锁定为完成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应完成的各项社会资本积累，但在解决温饱与奢侈享受交叉进行的“初级阶段”，我们不该忽略却忽略了的是什么。1754年，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废除了一切刑讯陋习，直到今天，我国电视台哪一天播出的电视剧不热衷这样那样的刑讯？缺乏打人画面，导演和观众会感到不真实还是无趣？另外，金融危机到底损坏了哪些人的
生活？生活损坏的人得在媒体上衣着考究的人面前老泪纵横地磕头？他必须再失去什么？我国厌恶实际的教授们却扮演成启蒙家，又当帝王师，又拼凑小品文。他们抱守一个按照其他时代的窘境设计的乌托邦，其实是过时的残影。全面照顾现有人和社会的困难的当代善意价值观空缺，随时热闹的种种人文鼓噪不过透露出文人雅士的忧虑。有时，忧虑起到装点作用，把世界划成市场和灾区两块也十分地痛快。没有价值观就没有眼睛。没有善意价值观就没有善意的眼睛，就看不见动物世界之外的世界，世界视野就无非是鱼肉视野，人道主义顶多是特殊动物保护主义。这种降低人等级的矿难——
—我们不是由矿工、矿主和电力消费者三种人构成的吗——
—是可逆的。社会主义国家制度的历史正当性，是把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许诺给符合少数人利益的自由特权实现为一切人的自由特征来保证的，马克思主义者断然设想，确保自由特权扩展到一切人，使一切人定量享有完全公正，公有化是唯一途径。我们在这高贵而昂贵的途径上奋斗过很久。随着这途径封存在个人位置架空、人人平分贫穷的1970年代，物质跳将出来刺激人之为人的自由原则。我们积攒着成为经济个体的猥琐经验，成全知识分子的无端攻击，世界需要攻击，就像社会需要危机，但失去善意价值观的支撑，攻击和危机只能是无法感受的无效灾难。文化的多搞口味，文艺的玩杂耍，这种贬低人的人文矿难政策是可逆的。
二新唯心，不是旧唯心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长起来的人，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时期发生的思想转折，看作思想传统的真实环节，所谓接着上句，才写得出下句。立国初五十年的思想者，将他们反对的思想统称为唯心主义思想，将他们主张的思想称为唯物主义思想。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客观辩证法，唯心主义思想作为唯物主义思想的对立面而负面地存在着，当唯心主义被唯物主义完全地消灭、吞噬或吸收，唯物主义的历史使命即告完成。这个观点有人看作阴阳生克、物性转变理论的现代表达。本文认为，旧唯心主义包括它的各思想派别已寿终正寝。新唯心的前文是唯物主义，不是旧唯心主义。新唯心主义提出形成当代善意价值观的唯一原则。新唯心理论是一种现实理论，不是文献考古或游魂索踪。新唯心与旧唯心的联系在于，我们展望的存在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孟庄、二程和朱陆的启发；区别在于，旧唯心主义要求旧唯心主义者的意识全然吻合自然法则（纯粹的“德性”一致于统治宇
未定稿
宙的唯一“道”，即自然发生之规律），新唯心主义提出善意价值观的形成原则，直面当代世界中人的处境，它敦促完成内在结构——
—对自我主动反观、破解和重建——
—的个人，在世界中实现完成。为这现实而紧急的目的，新唯心派暂且忘记西方古典唯心主义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和知识论，尽管它们的信用已被它们的时代所耗尽并负债累累，它们的启发却是久远
的。此刻，我们蒙受着：受一种经济分析理论支配的意识形态的瓦解。它早已瓦解，但未被说明。此刻，破损的主观个体及其世界召唤一个具有塑造力的当代善意价值观。新唯心之雕琢价值与其他原则之统领价值大不同，它是在当代世界中形成主观个体的原则。新唯心挑剔善意价值的概则受到如下鼓舞：个体主观与善意价值观在任何境遇中出现吻合，都是重建人和世界的关系的基本激励。主观个体主动使用反省能力，表示他的社会带有积极性——
—自由，但为了什么而自由。主观个体的完整和丰满，其识别变化的眼力或不偏狭，其社会或不盲动。个人充分置身他的社会关系，从而充分获得完成个人的条件；反过来讲，充分完成自我从而充分构成关系。这里避免了自由与虚无的旧论，新唯心将自由意志理解为，独立个体为在独立个体的分合中谋求共同更好的生活的自由。独立个体不妨柔弱甚至软弱，但顽强地实行社会协作——
—有目标的社会自由就是现在的目标。比较而言，新唯心继承了唯物主义的左派气质和它少数的未竟初衷。
三新唯心是一种文艺思想，新唯心运动是一场文学艺术运动
作家和艺术家强烈要求成为完整独立的个人，而不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散落到世
界的古怪的遗孽，作家和艺术家强烈要求
创造在当代世界发生作用的作品，而且，强
烈接近艺术的独立，那么，他们最理解善意
价值观及其空缺的意义。作家和艺术家比其
他人的起点低，按社会分工，他们是感觉冷
暖、说漂亮话、弄装饰，帮正经人打发剩余时
间的小丑和盲流，他们建设主观自我等于为
当代诗歌寻自我而廓清自身，等于自我解放。他们
比其他人来得热切。部分作家和艺术家原持
唯物主义世界观，承担了唯物主义颠峰忽去
的失落，他们艰难地试探着重塑自我的善意
价值及其原则。所以，新唯心首先是文学艺
术思想，新唯心运动首先是明确文学艺术
在当代世界中的地位的运动。
新唯心在开始阶段——
—哪怕它只有开
始阶段——
—不反对但完全不顾任何哲学性
的辩驳，新唯心运动在任何时候，不反对但
完全不顾任何概念的游戏。本文承认概念
的真实。概念的真实在名词的真实这部分，
是构成语言的真实的可能单位。以诗人为
例。诗人的工作不是归纳，而是不自外地为
世界贡献方向性的建议，不唯用其生理性
官感和语言特长。诗人的思考真的无人当
真，诗人的激情不妨是判断力的表现。世界
上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有个实用价值观，但
不是任何人都有个指导实用价值观的善意
价值观，善意价值观如非根据唯一原则而
形成，极能导致糊涂认可而附逆。无善意价
值观则无善意判断，无善意判断就无法与
其他主观个体构成善意交关。诗人的喜怒
不必仅仅化作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统计分
析。确实，拿方向不明的作品喂狗，狗也会
得狂犬病。
诗歌的种种手段往往肯定了文字自身
包含和文字组合导致的多义，但“多”的价
诗与新唯心运动
值在于为着“少”和“一”而挣扎而构成完整和结实，构成从“事实”到“真实”的跨度。诗歌搜集、压缩和释放能量，诗人研究聚散能量的方法，诗人的业务经验包括了动力评估经验：如同混乱的个体不如明确的个体，肮脏的能量小于纯洁的能量。新唯心的主观个体确立原则反对个人或集团对个人认知强行干预，新唯心提倡自由建设主观伦理。新唯心主义支持的普通善意价值观支持个性，不然，艺术家和艺术作品的诞生仍然是殖民地的诞生。新唯心厌恶殖民主义的改头换面。反思不具解放性，等于内化殖民。
四新唯心的原则
新唯心主义的唯一原则是：在当代人与世界的关系中的主观个体，为完善善意而真实的主观个体，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中实行主动互助。其所践行的价值观之价值选择和价值组合，必须适合这样的主观个体的形成。
1.当代世界中的主观个体真实形成，当代责任世界就真实形成。当代世界中的主观个体形成善意方向，当代世界就形成善意方向。当代世界为它设想的个人指主观个体的完整，当代世界就涉足了可以组织但不可冒犯的社会民主。保留“当代”这个限定，不唯不忘造就民主的个人权利在世界上从未充分实现，不唯羞于意识形态终结而扩大的脱衣舞会所暴露的两极落差，新唯心主义针对现在。不是过去，不是以后，而是现在。新唯心站在主观个体的完成角度，缺乏多元兴趣，但它决不展望人类思想统一或世界大同。它对建设主观个体的条件有着清醒估计，只有个人主观认同并与其分不开的世界与其他个人主观认同并与其分不开的世界能够进行真实交涉，即，他根据说服了自我的价值观，对他所在的这个不满意的世界提出有说服力的建议，主观个体的完整才会成为个人目标。新唯心不是一个整理感受的方法。
2.主观个体是建立起来的，在思考和行为中根据善意价值观而建筑的。主观个体的善意原则不忤逆自然涌现的天真无邪，但它体现为思考和行为中的选择性。主观个体必然地具有社会关联，当个体具备批评和谅解能力，才好恰当担心所谓善的匮乏，才可致力社会公正。新唯心赞成自由主义的生成理论，从人的内在自由（free-dom）这种天赋向终极自由（liberty）发展。出自政治理论的liberty凸显了“优先合理的社会”之斗争手段，在无制度保证的社会极易被利用和失控，导致合法暴力。新唯心与此断然区别开来，拒绝个体对个体和地区、地区对地区和个人的强迫。新唯心反对不由成熟心智决定的献身。
3.新唯心者接受不同来历的启发和激动，拒绝思想对思考的奴役，拒绝强权。新唯心刺激个人思考，决不堕为禁锢思考的教条。新唯心形成善意价值观的唯一原则一旦涉嫌裁判思考（在自我繁殖和内部循环的学术界，严刑从未稍止），新唯心之旅即告终止。
4.新唯心或者思考政治，但不是一种政治思想，更不直接生产派别政治观点。在个体那里，它或者加入政治思维。当代政治被社会危机牵着鼻子，不停研制救药，轻视对个体提供环境支援，不问视力而讲远见，如抢救症状而抱紧了疾病。
5.新唯心是一种文艺思想，不是广泛的文化努力。它注意个人的真实，思考和行为的选择性，创造力的发挥——
—形式的必然和精神的方向。诗人和艺术家在社会的
未定稿
诗与新唯心运动
劣势地位担保了他们的纯洁，他们放弃虚伪的社会功德，在无政府氛围的工作室里向壁使劲。诗人和艺术家的突围行动有待猛醒，假如艺术作品的美学价值自外于普通的善意价值，其与社会的纠葛将依然是，社会之成员为观赏碰壁表演而付给脑壳流血的艺术家一丁点零钱。艺术家的自由能力显现为以
普通对普通，他的自在才构成激发他人的空间。西方主观唯心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在此发生了结合。为了相对更好的共同生活，新唯心论者理解围绕着欲望管理的语言伦理讨论，但认为欲望即人，不可遏制；塑造欲望之冲突的戏剧即纯文学，新唯心不反对纯文学。
6.新唯心是一个现实理论。它针对着自然主要体现能源价值、个人主要体现消费价值、幸存主要体现虚荣价值、文艺主要体现滑稽价值的当代世界。它在与人平行的地方，诚恳说出克服自私的意见。在人的缺点成为人的优点的时代，在人不动怒的时代，在灵魂、意识、感觉、欲望和反应相率下岗的时代，提出带着信用空间的善意价值观，期待完整的主观个体出现，说明人的欲望中最重要的一种未死。新唯心的现实性部分体现于此，它自知是一种冲动，而不是一种理论的展开和成熟。它是一种积极，还不是积极的进行。它在更多人的思考和行为中逐渐展开、发现和检讨，在展开中形成。实用主义者在这一点上没错。当实践的框框形成，此论则休矣。新唯心现在不是一种哲学，它现在没有一套辨别价值的方法，它刚刚萌发，甚至不便叫作一种理论。现在它只是提议，为建设美好而真实的主观个体而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中实行主动互助。
7.新唯心反对机会主义和盲从，反对一切形式的奴隶制和封建制，反对贫穷和枯竭。新唯心认为，承认凡物皆有自由意志，就承认了物质的已在性和同在性；不承认万物有灵而裁定物质的客观性，实以发生学上的先在性固执否认物质的自在性和自明性，教唆了对抽空内容的先在者实施膜拜和弑父般的掠夺。新唯心反对临摹物质，即尾随物质，反对为尾随物质而制造和使用工具。新唯心尤其拒绝工具
的奴役。自始辨认行为方向的主观个体，他对物性、物流和物质裂变带有全面的敬意。试问：为什么一定要刺激经济增长？银行资本法是这个世界的宪法吗？经济为增长而增长，地球为旋转而旋转，人为其旋转而旋转？
8.世界上存在着两种神秘，一种由于深奥，另一种由于不可认识性。两种神秘都存在于每个人身上。两种神秘的冲突造成主观动摇，造成无法的伤痛和信仰选择，造成诗歌和艺术作品中无法透视的部分。新唯心承认自身的局限，它承受了酝酿主观个体的压力，只研究意识层面的动态。对局限之外的存在保持敬意。
9.迁就着语感、充斥着诡辩的我们的世界，停止透支、臃肿和腐朽吧！
五新唯心的社会承诺
历史唯物主义无需对它退休以后的机会主义世界负责。对价格混乱、两极分化和房价恐怖的世界，农民起义和海盗横行的世界，对每人随身带整容手术室、隐身衣和不断增强卫星定位精确度的手机的世界，对食物和空气可疑的世界，对党派无观点的世界，对知识分子只怀疑他的怀疑的世界，对不旅游就了解了的这个世界，新唯心却自负使命。它面对的，是瘟疫般的精神涣散。它之承诺重振，一是相信世界不比过去
的相似时期更糟，二是相信当代性的文艺作品仍能发生普通有力的社会作用。
新唯心论者推荐如下善意价值：
接受启发；分析情感；选择语言；改善性格；修订目标；合作信用；朴素生活
特别推荐：（传统文艺在不同场面推荐过的）“软弱”。好性格造成好关系，在实行环保的世界，主动的“软弱”代表强大的负责能力。
世界果真不鼓励对真理的追求了吗？我们闲置着的相信本能慢慢就像盲肠报废了吗？当不可信的东西变得可信，新的不可信的东西必将冒头，所以不信是对判断力的忧虑。所以新唯心提出重建自我的原则，承诺由完整主观个体组成完全民主社会。新唯心立足于真实的社会现实。和我们共同呼吸着污秽空气的政党负责人，仍然真正迷信很久以前欧洲的一种阶级理论的变种吗？推断之，不能也。只是假设：他们既从曾经猛批的传统思想提取当代适用价值，他们的制度目标何尝不能暗含当代善意价值观的植入空间？既然基层民主自治已在试验，这里设想的完全民主小型社区，就是可期待的。
新唯心承诺提供承诺的世界，在那里，诗人和艺术家从无视而自由变到正视而自由。
最后，新唯心并不内含与之对立的一个新唯物主义。如果出现，新唯心派将拒绝它的投靠和依靠，无论论述上还是价值上的投靠和依靠。
髴“主义”和“运动”二词在1980年代的青年诗歌中累死已二十几年，或者埋出来一点新意了；另外，一个
人或十分之一个人的主义和他为时一分钟的一场运动是可能和可能真实的，严肃的发生为期必短；本文个别时候在这两个认识上使用二词。
编辑/张定浩
未定稿